通明峰。
裴原闭关的密室内。
后山【缘剑齐神】洞的一番波动,在裴原心头一划而过。
剑灵【遂成】守在一旁,进行护法,却看着裴原陷入心魔与道心的纠结,无计可施。
境界越高,突破越难。元婴修士进阶,极容易陷入过往的时空不可逃脱,动辄闭关数十年。
裴原脑海里闪过之前与步幽吟的会面。
两人共站在【缘剑齐神】洞上空的悬崖边,冷风萧索。
"我直觉,姐姐已经从地府的亡者台出来,或许,已经转世了。"步幽吟开口。
裴原凝重的神色放松了些,微笑道:"宋函知道后会很高兴。"
"当日我们六人,数你和萧断色天赋最高。如今你停留元婴后期多时,想必与他二人逝世有关。且那现任应天教主宫初之,学他前任那般招去吕婴朝,我怕你心魔不解,再难突破。"
步幽吟点出自己担忧的地方,转头望向相熟百年的好友。
"宫初之……"裴原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绕过百般滋味,紫府里的本命剑蠢蠢欲动。"有朝一日,我一定替半波庭清理门户!"
"那人罪孽深重,修行偏道,寿元不多,你又何必为他影响自己的前途?"步幽吟劝道。
"我如今心魔,倒不是全关于他……"裴原难得显露颓废疲倦的神色。"杀心放一旁……近来我打坐时,偶然入梦,总是又记起我死去的二叔……我为此回了一趟江华。快三百年了……"
"你二叔?"步幽吟疑惑地问道,他从未听裴原提过这人。
这一段过往是裴原不愿提起的,时隔多年,依旧不能轻易说出口。他呆呆地对着深不见底的崖谷,默不作声。
不说,不代表不会想起。
正在闭关寻求突破的裴原脑海里画面一转,从悬崖边来到三百年前的家乡。
泾阳城,乡间。
年过半百的农妇带着两个七八岁的男童于田间除杂草。
"二叔!你还我蛐蛐!"
其中一个满怀怒气道。
原来是另一个男童一屁股坐坏了他的蛐蛐,两个人在田间追打起来。
农妇见到小孙子和二儿子打闹,也不阻止,只大声喊道:"宁子,阿原,不要跑远了!"
裴宁裴原叔侄倆笑笑,将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你追我赶,不一会儿跑出归属于自家的几亩地,来到附近山地脚下的野坡上。
“啪!”
裴宁被一块碍眼的石头绊倒在地。
裴原跑在他前面,隔得挺远,也没听见自己二叔的惨叫声,他刚才把一捧灰抹在裴宁脸上,生怕对方也给他来一脸,努力往前跑,不回头。
跑着跑着,身前突然出现一堵肉墙。
裴原仰起脑袋壳,向上看去,面前站着的是一穿着破烂的怪老头,满身补丁。
怪老头笑眯眯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雪白的拂尘,甩向身后,半蹲着说道:“孩子,老道我算出,你今生命定是在下弟子,要不要拜师?师父带你修仙,得享千年寿元!”
裴原嘟嘴,不去看他,心里想这老头真是疯癫······
宫祁掌门对他诉诸一堆修仙的好处,皆是对牛弹琴,最后只能诱惑他来问自己,“孩子,你猜猜老道我今年多少岁了?”
裴原扫了他一眼,果然中套,猜道:“八十?”胡子又白又长,年龄肯定不小了。
“哈哈。”彼时的璇玑门掌门,宫祁道人狂笑一番,才道:“老道四百多年前便有八十岁了!”
“骗人!”
“骗你是小狗!”宫祁老道叉腰,一板正经的样子唬住了小裴原。
“你真是神仙?”小裴原睁大了眼睛。
宫祁老道一见有效,乘胜追击。这七岁的孩童到底抵不上活了五百多年的老神棍,一番交谈下来,裴原便对老道口里“神仙之地”——璇玑门,甚是向往了。后来他真去了,发现整个门派,加上他,就只有三个活人,从此对师父的话,只信半句。
宫祁老道牵着裴原的手,无声无息地检测了他的灵根,嗯,又一个天灵根,还是雷系天灵根,这下璇玑门未来站住脚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因为理念不合,刚从半波庭脱身的宫祁老道还在担忧,自己一手建立的璇玑门,不被南荒诸派承认。
小裴原恨不得立刻拜师,一脸崇拜地看着宫祁老道,后者的脸略微红了红。
宫祁老道天赋出众,少年时代便筑基成功,外貌本是翩翩佳公子,奈何本人常常信口开河,与人打赌,赌输了又不想承认,脸皮极厚,为了方便行走修仙界,使用【千面】法器,遮掩真容。
“阿原······”
不远处,裴宁有些拘谨地站着,呼唤自己的小侄子。
宫祁老道这才注意到,此地还有另一个孩子,走过去,一把握住裴宁的手腕,检测他的天赋。
无灵根。
便是不可修行。
宫祁老道并不惊讶,凡人中具有灵根的本就是万里挑一,仙缘,仙缘,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得的?
不过,宫祁有些疑惑地放开裴宁的手腕,刚才突然升起的一股心悸这才消失。
这孩子身上似乎有些古怪。
匆忙之下,他没有立刻占算查验自己心里的想法,而是领着两个孩子来到农妇面前,向她解释,希望带走裴原。
农妇哪里肯,急道:”奴家这小孙子,他爹也就是我那苦命的大儿子,和他媳妇一起前年害病死了,奴家还指望他两叔侄高中状元,光耀门楣呢!“
宫祁老道笑道:”莫急。老道我刚才掐指一算,你这小儿子,乃文曲星下凡,有状元命格,前途无量。而你这小孙子,若不跟随在下入道门,今生必定小灾不断,且难活过十八岁!“
宫祁这里有几点未向她提及,她小儿子虽有状元命,却命里无妻,至死无后,小孙子虽命中有劫,却不一定度不过。
农妇慌了,又不愿让他就这样带走至亲,不再多说,收拾农具,将两个孩子带回了家。
没过两天,裴原生了场病,普通伤寒,却久久未愈,卧病在床,死气沉沉。
农妇这才信了几分宫祁老道的话,跪在自家院中槐树下,祈祷神仙现身,救她孙子。
宫祁老道一直利用隐身咒,躲在她家槐树后,闻言,现身,莞尔一笑,”夫人,现在可信了?“
“信了,信了!求大师救救奴家的孙子!”农妇哭诉道:“之后,不管是您不嫌弃,带走他还是不要这蠢货,都由您!”
宫祁老道笑道:“怎么不要?“走进房内,取出回春丹喂床上的小裴原吃下,后者脸色转好,不多时,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头也不再疼痛。
农妇跪地拜谢,拉着小裴原,硬要他立刻拜师。裴原对宫祁老道感谢之情正浓,话不多说,跪在地上,给他磕三个响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师父。
一旁的裴宁看着,有几分失落,他对中状元什么的,并无多少执念,反倒艳羡小侄儿阿原的奇遇。
不过,能够一直陪着娘,也不错。
裴宁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帮娘收拾裴原的行李。那老道真是神奇,那么大的包裹到他手上,忽然就不见了,却没消失,要什么凭空取出来。真是神仙啊!
裴宁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羡慕的眼神埋进心里。
他那失落的情绪到底被从小一起长大的侄儿察觉出来。不过,此时的裴原尚幼,懵懵懂懂间拜入仙门,并不知晓自己以后的人生轨迹与二叔如隔天堑,察觉到并不代表理解,只是记下了这一幕。
依旧通明峰密室内。
深陷心魔的裴原冒着冷汗,睁开眼睛。
又想到当初与二叔那些事情了。
剑灵【遂成】在一旁,观裴原醒来,想上前照顾他,受制于他之前的吩咐——紧要关头,不可轻易上前打扰,只好焦急地继续守候。
裴原失神地盯着虚空。
七岁样貌的二叔裴宁浮现。
他一脸冷漠地看着裴原,咬牙切齿道:”你偷走了我的仙缘!偷走了我的师父!偷走了我命定的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