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其,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牧由?”
通虚峰上,周堰轻扣牧其的房门,对方迟迟没有开门。
自天府台魔修将牧由的头颅送回来,两人一起去在祠堂中加入牧由的灵牌,牧其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多日不出来。
祠堂里,从第一代宫祁老祖到上一代宋函,再到这一代的牧由,全部死于魔修之手。
“我只是想不到,他执意要救你的理由,是想完成把你带回来的许诺······”
牧其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来。
“他从小顽皮,我都习惯了,可是这一次,他终于成熟了,但为什么是这种代价······”
周堰默然好一阵儿,“我一定会帮牧由报仇。”
不需要······
牧其脸上的泪珠慢慢干掉,他呆呆地想到当日牧由的表情,不敢相信,错愕,震惊,带给他这一切的是自己。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弟弟······
“即使你杀了吕婴朝,牧由也不会回来了。”
他一心想让自己再体会一次离开至亲的滋味,现在目的达成了。
闻言,周堰放下扣门的手,神色低落,来到通盈峰。
“容知师兄,陪我喝一杯如何?”
又是在那湖心居的小院内,树下。
周堰拎着几坛灵酒,直往肚子里灌。容知坐在一旁,一边帮他倒酒,一边用眼神暗示容隐发话安慰他。
容隐无奈,本不想插手这事,耐不住容知心疼他这半个徒弟。
“跟我出去!”
容隐上前,把周堰拿到嘴边的灵酒扔掉。
【你要干什么?】容知赶紧通过师兄弟之间天然联系,问道。
【成全他。】
【啊?】
周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跟在容隐后面,走出了小院儿。
刚到院门口,一阵剑风便扑面袭来,周堰心下一紧,向后跳去,站在树上,看着底下向他挥剑的容隐,喊道:“你要干什么?”
通盈峰三弟子,公认容隐是最强的。他的本命剑,【独诛】,周堰也是第一次见到。
“若你想用醉酒的方式偿还牧其,那我揍你一顿,也是同样的。”
周堰面部紧绷,不再开口。
“不要这么冲动!”
容知赶紧冲过来,两边劝道。
“谢谢。”
周堰从树上跳下来,经过容隐时,轻声道谢道。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把自己灌醉可以解决的。
“至于切磋,下次吧。”
“我等你。”
“好。”
两人击掌约定。
弯月升起,通虚峰。
牧其站在一条人来人往的阴森道路上,前方雾气弥漫,尽头处,弟弟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
“阿由······”
牧由转过身,抱着自己的头颅,一步步向哥哥靠近。
“哥······”
“对不起,阿由······”牧其抱住他,痛哭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带你离开,让你平平安安的,哪怕你会怨恨我······哪怕周堰会怨恨我······”
“哥,我不怪你。”牧由冰冷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我依靠了你一辈子,最后,终于没有失信。”
“我不在乎······”牧其泪流不止,“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该死的是我,我应该在十年前就去死。”
“阿由,我不会让你白死的!”牧其擦干净眼泪,眼中出现了罕见的疯狂,“那个人一定会付出代价。我用任何代价去换他的代价!”
“哥······”
牧由的声音比往日幽长许多,他的身形渐渐后退,消失在迷雾中,牧其想拉住他,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一下子磕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你又做梦了?”
这次还是在周堰怀中醒来。
“是。我梦到了阿由。”
“当初师父和我爹娘惨死,我也是如此,在【黄金阁】的头一年,只要休息,都会梦见他们······”
牧其想起梦中自己的决定,心中一阵堵塞,看见周堰下巴和侧脸,少年已经成熟,轮廓变得坚毅起来,每次面对自己,都是难得的温柔。
可不行。
他注定没办法享受这种相处,一辈子。
“你再睡一会吧,虽是修士,这种情况还是多休息为好。”周堰把被子替他重新盖好,转身打算回自己房间时,被牧其拉住手腕。
“你留下吧,睡我旁边。”
牧其往里面靠靠,把位置空出来。
周堰一怔,“师兄?”,他挥了挥手,半信半疑地躺下,看着牧其。
对方把他的手拍开,“睡觉。”
“好。”
这怎么能睡着?周堰只好闭着眼睛,装作睡着,反正牧其肯定可以看出来,做做样子也比干瞪眼睛强得多。
“周堰?”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把我当师兄,还当作其他人的?”
“这个早了······”
“具体一点。”
“好吧,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大殿上那么多人呢!”
“不是那一次。”
周堰翻了个身,两人还是闭着眼,牧其顺势睡到他怀里去了,头顶蹭着周堰的下巴。
“是我送牧由回参牧洞的那一次。话说,为什么叫参牧洞?”
“我娘姓参,她叫,参菱。我和阿由,若在娘的家族,该叫,参合之,参虚迟。”
“有意思。”
“有意思吗?梅粱仙岛还在时,我和阿由因为讨厌参家血脉修炼的功法,经常惹族长生气。后来,梅粱仙岛突然消失了,不知是沉没了,还是飞升了。我再也没见过参家的人······”
周堰听他语气,叹了口气,把他抱得紧了一点。
“若这事是我认识你之后发生的,我真怀疑自己是个天煞孤星,把大家都克死了。”
牧其笑了一声。
“那我也问了。”周堰来了兴致,“师兄,你什么时候感觉,我除了是你小师弟,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很早。”
“具体一点。”
“第一次见你。”
“不是吧?”周堰张大了嘴巴,“那时我才十三吧?当时我那么有魅力吗?怎么没体现在牧由······祖师言和容知他们身上?”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会是我仇人。”
“为什么?”
“我第一次见吕婴朝,大概也是如此吧······”
“师兄,你不要吓我······我身家清白,对你忠心一片,跟吕婴朝可是大大的不同······”
“是啊。”牧其又笑了一声,笑声轻柔,像片羽毛,落在周堰心间,痒痒的。“你们很不一样。”
周堰满意地摸了一把他的脸蛋,“人品方面,我和他的差距,就像我们俩修为差距那么大。”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件事。”
“终于来了。”周堰笑嘻嘻把耳朵凑过去,“什么事?”
牧其感到自己的眼睛苦涩起来,他的笑容温和而坚定,仿佛定格在一瞬间。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好好活着。”
周堰以为他是怕自己急于为牧由报仇,找上吕婴朝,送死,心中一暖,“不会的,我没那么冲动。”
“我知道。你也要知道,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永远不要冲动。”
周堰想到自己的寿元,自我唾弃一番,怎么又答应了个一辈子的承诺······明明做不到。希望牧其将来可以原谅自己,如此自私,欺骗了他。
“没问题。”
周堰最终笑着应下,怀中的人渐渐合上眼睛,并没有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