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璇玑门不久,裴原师伯便告诉我,吕婴朝打算在三天后开启还魂阵,吸取所夺修士魂魄的力量,同时复活已经转世的樱沅。他已经召集南荒四派与北原大半修士,一同攻上天府台,清理门户,夺回前辈魂魄。
我承诺说:“既然这次选择回来,必将以性命维护仙道安宁。”
听我说完,他有些哀伤,犹豫之下告知我一件事情。
“步幽吟自知藏心秘境一行自己难逃一死,走之前,把一些事情告诉了萧木落。前段时间,牧其传信回来,说吕婴朝如今已经神智糊涂,力量过多,濒临崩溃,监视不如以前仔细,他如今才敢与我们联系。原来师兄之死,是他与牧其商议之下的结果,只为得到吕婴朝信任。在你体内魔功被剥夺前,他是一万个不敢与你说这件事的,一旦暴露,便让众多人的牺牲付之一空。”
我心中早有一些猜测,闻言,低头不语。
“这次前去,不知能否归来。周堰,你才不足百岁,便要和我们这些一同冒险,唉!是师伯们无用。”
当今只有我这个分神修士,可与吕婴朝一战,他们如此想,不足为奇。
我想了想,确实三日后,自己生死未卜,该准备后事。
我曾为梅掌柜准备后事,这是第一次操心自己的。看来凡界生活的十几年,终究影响我许多。尽管这只是我人生中不值一提的一小段时光。
“若我死了,把我的灵牌放在长老祠边角处即可。”
“你那么强,怎么可能?”
我梦见自己和步幽吟的对话,一眨眼,他真的在我面前死了。
我对留守璇玑门的容知师兄嘱咐道:“师兄,若我真回不来,你把我灵位放在我师父旁边。”
容知师兄一个威猛雄壮的汉子,擦了把眼泪,“你必须回来,可别学容隐那个家伙,不吭一声把自己性命送掉了,你要学他,我就在你每年忌日时,给你烧鸡,水煮鸡,烤山鸡,生鸡蛋······”
我笑道:“嘴真毒!还没死呢,这么咒我?”
身后的容善师兄“咳咳”了两声,“走吧。”
我与容知师兄拥抱了许久,终究分开,和容善师兄一起,御剑追上其他人。
这一战,除去通回峰内两位师姐,其他人全前去了。
半波庭与逍遥宗就怠慢许多,把新一代核心弟子都留在门内,只派出修为较高的宗门长老,未见范升,只见到定弦老祖。他比上次相见时,看上去老了许多。
约么因为突破分神后浑身多了些冷漠的感觉,萧木落一直远远看着我,不敢上前说话,我注意到他,主动凑到他身边,打了个招呼。
他有些不安地又和我说了一遍牧其的事,生怕我继续误会,还说,自己藏着这个秘密藏了很多年,日夜难眠。
我们在离蚀骨川附近的城池内休息,整顿一番,再前往天府台。毕竟有人只是金丹期,修为不足,临阵怯懦,我能理解。
夜里,便进了迷阵。估计是天府台魔修察觉到我们的到来,提前展开攻势。这点迷阵,于我而言,并不够看,我打着哈欠,把迷阵中那个假的梅掌柜和李二宝打飞,走出迷阵。
一出门,扩大神识,四周果然藏着许多小老鼠。我把他们一一找出来,踢回天府台。回到客栈,定弦老祖醒着,但没选择帮我,看我一眼,重新回房谢客了。
我见天色尚早,也回房,走进去,发现桌子上多了纸条,看字迹竟是牧其的,可能是刚才趁乱放进来的。
看完,我身形有些不稳,把纸条吞进肚中。
吕婴朝太谨慎也太狠,趁着我们离开宗门,竟派了手下前去各派,把剩余的人虐杀殆尽。芙灵师姐,容知师兄,南荒四派剩下的弟子,中间无一幸存者。
破釜沉舟。
我抓破了桌布,眼睛红透,此战不死不休。
我没把纸条上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怕牧其提前暴露。但定弦貌似感觉到这些事,清早启程,逍遥宗的那几位长老明显悲愤许多,浑身写满“生人勿近”。
说来也讽刺,吕婴朝那么恨璇玑门诸人,我赶到天府台后,见到的构造,却极像通虚峰。
我不清楚为什么,他对樱沅怀有如此大执念,也不清楚,他到底因为什么,背叛璇玑门所有人,开启一个从此邪恶且违背法则的大阵。
从【黄金阁】中对此类大阵的记载来看,即使成功,只要他无法飞升为仙,便会为天道所灭杀,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我们中,定弦还是低估了吕婴朝的野心,他满以为,众派来攻,对方总要忌惮些的,大着胆子去和吕婴朝谈判,被对方直接抽魂扔到蚀骨川樟木林里。
我便务实些,一见其他魔修对众人出手,直接冲到他还魂殿,手持【步飞仙】,剑指魔头。
他的阵法已经开始了。
大殿最上方的祭台中央,刻着复杂血腥的魔阵,阵心,是吕婴朝千辛万苦为樱沅塑造的完美肉身,与樱沅在世时的化形一模一样。
靠着【留魂木】对地府一阵又一阵的魂力冲击,那具肉身,仿佛即将要睁开眼睛。
我相信了裴原师伯说的,吕婴朝已经疯了。
其实我修为还是不如他的,对暗灵根暗灵力的理解也不如他,所以我与他对抗,不过是苦苦支撑,两个分神修士之间的威压,也连累了不少人,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的意识开始溃散,模糊,直到与吕婴朝,突然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外,大喊:“牧其!沈桓!你们背叛了我!”
他右爪阴风扫过,把远处的牧其抓在手里,话不多说,扎进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脏,身体则扔在一边。
“【留魂木】······我的【留魂木】······”吕婴朝顾不上考虑我是否会偷袭,他捧着已经被心脏熔炉腐蚀而失去效果的【留魂木】,一下子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他辛辛苦苦打造的肉身,此刻,随着还魂阵的崩溃,也随之被魔阵碾成粉末了。
“不!”
吕婴朝冲向祭台。
他疯狂地抱着那身衣袍痛哭,像个疯子。
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步飞仙】,趁着他神智错乱,把【步飞仙】插进他后背。
他选择自爆元神,把我震倒在地。此时的天府台,静的只能听见血液滴在地面的声音。
我爬到牧其身边,看到他霜白色衣袍被鲜血染红,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颜色
“周堰……”
牧其睁开厚重的眼皮,看看我,又合上。
我抱紧他,下巴抵住他脑袋,两人一起靠在大殿上的柱子边。
“师兄。”
一切都结束了。
我流着泪笑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我真的与你同归于尽······”
我突然发现了一点。
我已经将仅剩的全部灵力输给牧其,可对方的胸口,依旧流血不止。
“没用的······”牧其含笑道,用余力伸出双臂,搂住周堰的脖子,作出想要凑近他脑袋的动作,于是周堰把耳朵凑了过去。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这个和自己约定白首的人,道:“你下次···和人约定,一定不要找······找一个像我这样食言的······”他的血泪淌满双颊,“我······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回通虚峰······回璇玑门······对不起······”
他说话已经连贯不得,只凭一股执念强撑着。
怎么可能?牧其,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我已经在修仙界学会了冷静,学会了舍弃,也习惯了生死别离,可此时此刻,我更想随心所欲,崩开理智。
“我去拿【留魂木】!大不了我们重塑肉身……”
重量陡然落在我的肩上。
我全身僵住。
牧其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躺在我怀里,面容虽被血液污染,却十分安详,不似遭受了重大的痛苦,像是睡着了。
只是,从此一睡不起,再没有醒来的时候。
“师兄?”
我推推他,想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师兄?媳妇?通虚峰夫人?”
最想叫的,全叫了一遍,没有人应答,眼睛血丝遍布,怔然于原地。
我紧紧抱着牧其的尸体,走出还魂殿。
每走一步,清脆的铃声响一下。
我低头,看着怀里沉睡模样的牧其,通红的眼眶仿佛下一刻就有泪水淌下,右手向天一划,一枚通身金色的塔状铃铛落入我的手心。
【黄金阁】?
我握紧铃铛,力气之大似要将它捏碎。
与我当年留在通虚峰石桌上那个钥匙,一模一样,但并不是那个,这才是真正的【黄金阁】,是法宝,是璇玑门的掌门信物。
青筋蹦起的手逐渐放松,双肩低落几分,我最终从牧其那里接过这枚铃铛,系在自己腰间。
怪不得裴原师伯处找不到【黄金阁】,原来是许暹早将其交给牧其。
外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天府台众魔修与众仙道弟子的尸体碎片,我缓缓地穿越这片死亡之地。
尽头处,能看见一棵生长茂盛的樱树,不合时宜地立在尸体中央。
我站在樱树下面。
沈桓已经完全没了意识,任我如何呼唤,都不再应答。我知道最后能战胜吕婴朝,他一定是帮忙了的,不然吕婴朝不会突然如此发狂。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这一刻,我完全原谅了他对我的背叛,虽然不清楚他前后选择的理由。
转身,自群尸里收走所有仙道弟子的碎片,再回头,将那一棵樱树也连根带走。
大部分的尸身,最后都归还给南荒四派以及北原诸派。
我只留下了璇玑门门人的那些。
御剑飞行,再见到那连绵山脉中挺立的五峰,恍如隔日。
终于回到璇玑门了。
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掌门一个人活下来的璇玑门。
站在自己刚立好的一堆坟墓中间,我将那樱树种下,也给它立了一碑。
璇玑门第三代弟子沈桓之墓。
算是圆了那人生前的一个遗憾。
我没舍得将牧其也放进那冰凉的泥土,对方完整地好像下一秒就能醒过来,再喊他一句,“师弟。”
抱着牧其的尸体,来到通虚峰小别院,这栋对照凡人屋舍建立的居所,还是我离开前的模样。
我将牧其放在床榻上,不舍地抚摸他的脸,抚摸他脸上微小的伤疤,最后,在牧其额头上烙下深深的一吻,才强迫自己站起来,离开这间居所。
站在院外,我定定地看了眼前之景许久,终究,抬手,发出一道玄光,将这居所整个用千年深冰冻住,以保牧其肉身长久不腐。
腰间的【黄金阁】,似乎知道,自己所庇佑门派的发生的一切,自天府台出来,再也不发出一丁点响声,真成一件死物。
我做完这些,再无留意。
为了战胜吕婴朝,为师父和宗门弟子报仇,我修炼【造化往生道】,以折损寿元为手段求速成,本就落入必死之局。后来的遭遇,是我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牧其的背叛与忍受的折磨,是为了我,为了大家更好的活着。
我从头到尾都没看透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不懂的部分,一些细节,蠢作者都会在后续番外中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