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今天一早上就出了门。
突然不用工作，也不用陪着千里,926忽然有一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干什么了。
他当然知道现在应该去寻找他活着的时候的那些记忆,可是上哪寻找呢？
他站在小区里想要往外走,走了两步不知道为什么又返身回来,看着千里的家的阳台。
他又回去了。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看了看千里房间的门，又看了看另外两个房间的门。
千里的房里他是去过的，可另外一个主卧和一个杂货间,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也没有看到千里进去过。
千里当年让他不要去,他就真的没有去。
他挺能理解千里的。
毕竟那是他去世了的父亲曾经长时间呆过的房间。
926站在主卧门口半响,他反身进了杂货间。
千里告诉他这是杂货间,就真的是杂货店。
总的来说，这房间还不小,跟千里的次卧有的一拼。
然而到处都放满了架子,架子上也堆满了东西。
架子上都是些泛黄的书籍，地上则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玩意儿,杂七杂八的放置着。
926弯腰想要摸摸,然后等他蹲下身来，他才忽然想起来他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刚刚站起来,却看到旁边有一道重影,抚摸了地上的一把剑。
“今天就用桃木剑好了。”926转过头,看到那是一个陌生的自己。
说是陌生的自己，是因为那张脸的的确确是他的，可那套衣服他从来没有穿过,他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
这个陌生的自己拿了一把桃木剑离开了。
926站起身，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在杂物间转悠，东看看西摸摸，嘴里还念念有词。
“的法尺用起来也太不称手了，还是桃木剑用起来方便。”
“白虎当时说的是哪本书来着？唉，我这个记忆力估计是要老年痴呆了吧。”姜轶文在一堆书前看了半天，感慨一声。
“差不多要到千里放学的时候了，今天晚餐做什么。”姜轶文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急急忙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准备做晚饭。
926呆呆的看着旁边。
如今的旁边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只有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
这个……是他吗？
926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往外走，想要进到主卧，却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停在了那边，最后到底离开了这个家。
每天都在重复这个动作。
进来这个家、出去这个家。
时间太长，他也习以为然。
然而今天却有一点不一样，他从家里出来，却忽然有一些陌生。
曾经他刚刚变成地狱使者，来到千里的家中。
他一直都没有发现问题。
就是因为他从到这里开始，就没有感到一丝维和、一丝陌生，他太习惯了。
后来，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他便把现在的熟悉和过去的熟悉融合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他如今有心的想要寻找过去的记忆，恐怕他就真的将926同过去的自己彻底融合为一体。
我是从这里出来的。
926一只手放在门上。
他望向空荡荡的楼道，楼道的尽头，小学生千里低着头、数着台阶走上来。
926的心紧了紧。
我是从这里离开的。
他看向门，似乎能看到里面眼巴巴等着他回来的小千里。
……
【十三年前】
【“千里！”姜轶文大喊了一声，幼儿园最后一个小朋友便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喜的看着他。
她脆生生的回了一声：“爸爸！”
说着她便小跑过去，扑进了爸爸的怀里。
“千里的家长，下次早点来吧。”老师似有抱怨，似有无奈，也有一点心疼。
“哎哎哎，好，我知道了。”姜轶文尴尬的笑了笑。
“今天爸爸又去抓小三了吗？”千里声音不小，引得旁边的路人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们。
姜轶文赶紧伸出手捂住了千里的嘴巴。
“这是客户的秘密，不能大声的说的。”姜轶文生怕女儿再口出惊人，赶忙提醒她。
“哦。”千里点了点头。
姜轶文是个私家侦探。
众所周知，私家侦探这种东西绝对不是像动画里刻画的那样，动不动就去解决什么杀人案件。
姜轶文跑的最多的业务就是抓婚外情。
这也是他主要的经济来源。
原来他不是干这个的，但是从京城回来以后，他被迫只能干私家侦探了。
原因也没有其他，就是因为多了个奶娃娃。
他父母很早就已经过世了，也没有什么其他亲戚，只有他孤身一人。
为了带孩子，只能找有着大把空闲时间，可以随意调整上下班的工作，最后思来想去就只能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然而这侦探事务所的主要工作人员也不是他，而是冤魂辛千水。
辛千水作为鬼魂，跟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她甚至可以全程欣赏完小黄片。
所以姜轶文只需要负责接待客人、抽时间拍照片获取证据，以及最后将证据交给委托人收取酬劳。
他大部分时间都还算闲，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带孩子这一项工作中。
千里刚出生那会儿，他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换尿布、喝奶粉，晚上哄着她睡觉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在海城的名气也也不高，找他的人很少，现在随着千里一点点长大了，他的名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加上时代变了，有这方面需求的人也越来越多，姜轶文忙碌了不少。
还好，现在千里上了幼儿园，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紧看着。
“千里，你说爸爸换个工作怎么样？”姜轶文问千里。
“爸爸不喜欢做侦探吗？”千里现在还小，只是听人家说侦探怎么怎么厉害，听上去就很了不起的样子。
“……也不是，只是觉得现在太忙了，我们小千里会不会觉得被疏忽了。”姜轶文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他带孩子一向都十分的小心，他不能因为千里少个妈妈，就让她获得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的童年。
就像现在，他不能跟千里抱怨做侦探有多累，他生怕千里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爸爸才只能够做这一份他不喜欢的工作。
“不会哦。”千里亲了爸爸脸颊一口。
“我们班里有好多小朋友的爸爸都在外面打工呢，听说一年都不会回来几次的。”千里很认真的说。
“那就好。”姜轶文也回亲了一口。
累就累点，不喜欢就不喜欢一点吧，至少现在赚的还算多，供得起他和千里两个人的生活费，也能把时间自由组合一下，多抽出来点陪陪千里。】
……
926站在幼儿园前，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幼儿园也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可当他目光挪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他却还能看到小小的千里孤独的站在那里，等待着爸爸的到来。
926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自嘲的一笑。
也是，他现在已经是鬼魂了，不会哭了。
926走在街道上。
这恐怕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奇遇。
这些地方是他十年前曾经走过的，却也是他现下一直在走的。
时光的陈旧感与当下的熟悉感交错，926仿佛走在两个人的人生之中。
他死前也有三十多岁快四十了。
可他能够想起来的，却好像全都和千里有关。
他越往前走，看到的千里年纪就越小。
他看到了小学低年级时候的千里，他看到了幼儿园时候的千里，他还看到了裹着尿布牙牙学语的千里。
他的人生好像全都被千里占据了。
说来可能有些好笑，不仅是他生前的人生，就连他死后的鬼生也全都被千里占据了。
可还是不够。
他光是这样回忆，心脏都会一阵一阵的抽疼。
还在小床上被哄着入睡的千里忽然抬起头，软糯糯的喊了一声：“爸爸！”
上了高二，拿着期末学习单的千里撑着下巴看着他：“926。”
突然，926的身体的控制的颤抖起来，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最重要的那一点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千里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926。
926眨了眨眼，他往后看了一眼。
原来他已经在街上走了一整天，现在天都已经黑了。
而且他居然走着走着，下意识的又回到了这里。
“千里……”
“有客人来吗？”江行手上拿着一个饭勺，走到玄关处看看，等他看清人的脸的时候，他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我是千……我是地狱使者926。”926苍白的笑了笑。
“你好。”江行后退一步，示意他进来。
他看了一眼千里，发现千里的表情很平静。
“这个是怎么……”江行用手肘击了击千里。
“回头再说。”千里回答的简单明了。
江行不问了。
这就说明千里什么都知道。
“只有两个人，他是鬼魂，不能吃饭的。”千里无语的看着江行。
江行拿了三个碗出来，听到千里的话之后默默地收了一个碗，盛了两碗饭。
“今天干嘛站在门口，也不去邻居家看电视，也不直接进来，”
“又不是一定要等到生日这一天，现在就可以直接和江行认识认识。”千里咬着筷子。
926从刚刚开始一直盯着千里的脸。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明明他没有离开过千里，一直都在千里的身边，看着她长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926却觉得他缺席了千里六年的人生，再看到千里的时候，她好像一下子从一个小小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用姜轶文的视角，和用926的视角去看千里，是不一样的。
“不打算认识了吗？”千里放下筷子。
“就算是马上就要走了，也好歹认识一下吧。”千里的语气很平静。
她和白无常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都做了太多的铺垫和做了太多的心理准备。
“千里……”926本来想隐藏一下，没有想到千里直接看破，并且点开了。
“不过，真的要走的话，等我生日了再走吧，白无常也会同意的。”千里不由分说的，做起了白无常的代言人。
谁让白无常自己把界限规划到她18岁生日的这一天。
926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什么都知道，却一直装着不知道。
他看到千里的，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好。”926急匆匆的应了一声。
这太奇怪了。
926看着千里的脸。
他瞬间都想问问自己，他自己究竟是谁？
是姜轶文还是926？
他一直和千里生活在一起，他是陪伴在千里的身边，看着她长大的。
当年，他看着小小的哭泣的千里，最终求着白无常帮了他这个忙。
他当时想的也很简单，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他也想陪在千里的身边。
可是等他现在恢复记忆，他就发现事情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他根本就没有陪在千里的身边，陪在千里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是地狱使者926而不是她的爸爸姜轶文。
他是连续的、不间断的在千里身边的，按理来说千里的性格变化、成长轨迹，他都应该一清二楚。
但是事实也不是这样的。
他的记忆、千里的人生，中间好像断了片一样，忽然就变了。
他熟悉而陌生，无措又茫然。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当时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千里！”
千里和江行吃完了晚饭，江行压根没吃两口菜，基本上都在扒拉白米饭。
江行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问号了，他却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
千里和她爸爸看起来一直生活在一起，还不让他知道，他知道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快分别了。
江行只能拿着盘子去洗碗。
“嗯？”千里奇怪的看着926，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的喊了她一声。
926张了张嘴。
他还是有这六年间，他作为地狱使者926的记忆的。
他一直都知道千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所以他一直劝导着千里离开海城。
可如果他是姜轶文的话，他肯定不允许千里离开。
他刚刚就是想说这个。
然而作为926时候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千里的生活他都是有看到的。
正因为他看到了，他才开始摇摆。
这一瞬间，他彻彻底底明白了。
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他想要开口让她不要做某些事情，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
因为千里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她是一个大人了，她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而他作为父亲也没有能好好的呵护她长大。
“让……爸爸看看你。”926往前两步。
他站到女儿面前，恨不得连她的发丝都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遍。
“你……长得很好了。”926有些庆幸，还好鬼魂是哭不出来的，否则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了。
“突然干什么，说的你好像第一次看到长大的我。”千里摸了摸鼻子。
“可不是第一次吗。”姜轶文笑了。
尽管长大了，但是有些习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看来产生交错感的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女儿。
于是他们陷入了尴尬之中。
“喝杯水吧。”江行端来了茶杯，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端来三杯。
江行看着尴尬的两个人，又有些琢磨不透了。
听之前的话，他们不是应该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怎么现在好像失散多年，才终于重聚的父女两个。
互相都很思念对方，但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见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江行这点就说错了，要是长时间没有见面的话，还可以互相问问最近怎么样，他们却连这样的话题都没有办法进行。
“千里。”姜轶文开口了。
千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嗯？”
“这几年你为什么都不好好学习，我死的时候你成绩还挺好的呢。”姜轶文口吻有些严厉。
毕竟没有一个父母是不希望自己孩子拥有一个好成绩的。
千里：“…………”
来了来了，秋后算账了。
要是还是926的话，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让926不要多管闲事，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个已经不是926了，而是她的老爹。
“你死的时候是你死的时候，那个时候数学还只是加减乘除呢，能和现在一样吗？”千里倔强。
“你为什么不好好做饭吃，就算自己不会做，不是也可以去店里吃吗，”
“每天都吃三明治，三明治。”姜轶文责备。
千里瞪着眼睛，看看，恢复了记忆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三明治怎么了？又有淀粉又有蛋白质，还有蔬菜。”千里不满的反驳。
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
“寒暑假还总是睡到大中午，你说说，你晚上是不是玩手机了？”
“没有，就睡个懒觉，怎么了。”
“还有作业老是喜欢抄同学的，也不肯自己做作业。”
“我没有抄同学的好吗，我都是自己上网搜答案或者参考答案，很少抄同学的，我跟我们同学不是很熟。”
“你还好意思说了，上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多交几个朋友呢，居然还沾沾自喜，你没有几个熟悉的同学。”
“干嘛非要交朋友，我一个人过的也挺好的。”
“洗衣服也是老是喜欢堆一个礼拜的衣服，攒起来洗，三四天也就罢了，冬天也就罢了，夏天你都要这个样子。”姜轶文话题一转。
江行恨不得把自己抱起来，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哪里有那么久时间不洗衣服啊，内衣内裤都是洗了的，堆起来的，都是不太重要的，难得用一次洗衣机，当然是要效率最大化才好啊！”
“上超市永远都买垃圾食品，家里买泡面送的碗都已经快堆满一个橱柜了！”
“你睁开眼看看呢，哪里有一个橱柜了，顶多就半个吧。”千里比划了两下。
这主要也是她只喜欢买送碗的方便面。
方便面都是一样的价格，白拿一个碗，不要白不要。
江行喝完了一杯水，这两个人还吵吵个没完。
他们一言一语的，一个进攻，一个防御。
千里大概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气呼呼的：“那谁让你死了呢？”
空气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原本准备再去倒一杯茶水的江行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
“对不起。”姜轶文低头。
千里也不开心，她一直死撑着没有说出这句话。
可这句话的的确确是她最想朝着姜轶文吼的。
“千里……”
“你当年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不肯变成鬼魂呆在我的身边，而是变成了失去了记忆的地狱使者呆在我的身边。”千里叹了一口气。
姜轶文准备说什么，千里又继续往下说。
“本来就智商不太高的样子，变成926以后，更像个傻子了。”
姜轶文：“…………”
这是他没有办法反驳的。
这也是他刚刚努力不想承认的。
可这就是事实，他自己也特别觉得。
姜轶文努力不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崩掉。
就算是这样被吐槽了，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
“白无常没有跟你说吗？”姜轶文心有怨气。
“像我们家族的后人，如果死了，就要立刻去地府，会有专人过来接走，绝对不允许逗留在人间。”
千里一愣。
“没有。”
她看向了旁边的江行，江行作为家族后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果然江行拼命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样的。
千里一直都没有办法释然的一点，就是当年她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死了就彻底离开了她，就算后来回来了也并不能弥补当时的恐慌和怨恨。
搞了半天，都是白无常那个家伙，没有把所有的意思传达到她这里吗。
他完蛋了。
“所以这是我唯一能够回来的办法，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姜轶文叹了口气。
“为什么觉得不对？”千里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他产生了这个感想。
“千里，六年前，其实我就在你身边。”姜轶文没有回答，另开了一个话题。
千里莫名其妙，当然了，他一直都应该在她身边才对，六年前自然也在，有什么问题。
等等，她好像明白了姜轶文说的是什么。
“千里，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然后你自己再决定，你接下来的人生是什么样，”
“我没有办法阻止你，也没有资格阻止你。”姜轶文看了一眼江行。
事情应该也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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