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一旦开头了，后面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简帛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话题。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告诉自己两个朋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
这个故事讲起来并不轻松。
今天在张和平神奇的魔力之下，简帛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
“楚婧，你在吗。”简帛进了一家旅馆，对着空气说话。
如果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疯了,如果是知道内情的人，估计更觉得他疯了。
“我……”简帛咬了咬牙。
他大学还没毕业，现在房子还没搬出去,除了在宿舍的时候,都是直接回到家里。
像他们家里,到处都贴着符咒,没有鬼魂可以进来，所以为了避人耳目,他只能特地开了个房间。
简帛不是阴阳眼,他看不见鬼魂，他也不知道楚婧是不是真的在他的身边,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接下来这番话。
他决定将这一切都交给命运。
“楚婧,你听好了，我知道这世界上有鬼魂，可是我看不见鬼魂,我不是阴阳眼,”
“如果你在我的身边的话，我想告诉你一个复活的方法，”
“至于要不要复活,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简博说完这一句话，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卑鄙，他原来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想将责任转移到楚婧身上，明明他说这一切都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不是楚婧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楚婧。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他会试图召唤鬼魂，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他不知道，其实他这样做，只是给了一些想要复活的鬼魂生的机会，”
“你只要找到这样的人，接着附身到他的身上，慢慢的蚕食他的灵魂，你就可以取代他，重新活到这个世界上。”
简帛的嘴唇微微颤抖，他不能将所有的压力都交给楚婧：“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你去附身，也会有其他的鬼魂去附身，”
“就算没有鬼魂附身，他的人生也一败涂地，活着也跟死了一样，所以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简帛越说到后面越觉得自己疯了，他可能真的是疯了吧，从他进到这旅店开始，他就已经疯了。
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一条彻底泯灭良心和良知的不归路。
简帛的脑袋一片混乱，准确的来说，从得知楚婧死了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就没有再清醒过。
他实在是太无助了。
除了楚婧，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信任谁，还可以依靠谁，楚婧是他生命里的一切。
至少到这一刻，他都是如此坚定的认为着的。
他猛地脱了力：“你……你怎么样都好，你怎么做都好，如果、如果你决定要离开，现在就离开吧，万一成为了游魂，再想投胎就很麻烦了。”
简帛说完这一切，在床上坐了十来分钟，才慢慢的站起来退了房。
“这小哥长得挺帅的，就这么被女朋友甩了吗？”前台的服务员多看了他两眼。
这大白天跑到这地方开房的，一般都是这个目的。
女朋友没等来，把自己等走了。
哎，失恋的人。
……
“后来，她真的找到了这么个人。”简帛失神的靠在座椅上。
车里面另外三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千里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可地下车库的空气本来也不怎么样。
“要不要去楼上说？”简帛竟然还有心情笑了笑。
“不用了，不用了，就一次性说完吧。”张和平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她找到的，是个大学的女孩子。”简帛继续往下说。
“那女孩子家里对她很不好，她好不容易上完了高中，家里却突然后悔了，怎么也不允许她读大学，把她硬是赶出来工作，”
“那女孩子假装同意出来工作，结果偷偷的上了大学，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和家里面断了联系，”
“后来她被她父母找到了，闹到了学校来，”
“女孩子的家长吵进了校长室，嚷嚷着要退学，还跑到她打工的地方，故意给她捣乱，让她丢了工作。”简帛停了停。
其他三个人本来就气闷，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更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那么多的人和事，让人生气。
“上课的时候，她母亲闯进教室，把她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学校没有办法，调节了也没用，便女孩子暂时休学了一年，”
“她照做了，从此陷入了与她父母的战争中。”
简帛握着拳。
要是放在别的情况下早就跑了，就算是再好的工作，那也要丢了，重新再找。
可工作可以重新找，这学校却不能轻易的换。
她父母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不慌张她跑去哪里，只要他们待在学校一天，那女孩子便不能重新回到校园一天。
于是女孩彻底爆发了，偏偏她又走投无路，最后在绝望之中想到了那些邪门的法子。
可她也没有想到，她召唤出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是深渊。
楚婧附身到她身上后找到了简帛，简帛直接动用自己手里的资源，让女孩子的家长过得鸡飞狗跳的。
毕竟人都要活下去都要工作，所以来学校闹事的一般都是妈妈，爸爸留在家里工作。
结果没想到爸爸好好的工作突然丢了，正在上高中的儿子突然被发现考试作弊，还和校外的人打架，学校甚至都已经开始劝退。
这母亲原本住在京城闹事，也是需要一笔不小的成本的，房东/突然把她赶了出去。
家里什么事情都爆发了，于是他们只能灰溜溜的继续自己的生活，没有精力再来打扰别人。
然而这样解决了以后，那女孩子自然不再召唤鬼魂，楚婧不得不被挤出了她的身体。
为了能够让楚婧成功复活，简帛又撤回了自己之前做的一切，让故事回到了原点。
简帛这回学聪明了，他不再干净利落地把所有的困难都解决。
而是一点一点的让被附身的女孩看到了一点希望，却又永远都达不到这希望的终点，那女孩子只能一次一次的将希望寄托在鬼魂身上。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侵蚀自己的灵魂。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没有人脸上再能笑得出来了。
这还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尾，简帛一开始说的害死了他的队友，他们还没有听到，可就现在听到的，已经够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他压根儿没将那个召唤鬼魂的女孩当人，他只是把它当做一件复活自己女友的工具。
谁都知道这样做很可怕很过分。
可是复活这两个字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楚婧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简帛也不想放弃。
他们反复的折磨那个女孩，终于将她折磨的不成人形。
她快死了。
可她毕竟没有死，她还活着。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把她当个人，她的父母将她看成给可以随便凌/辱、可以掌控的私人物品，简帛和楚婧把她看成已死之人。
可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她还把自己当个人，她还想好好做人，好好的生活。
楚婧拖着她的身体和简帛见面的越来越频繁了，她渐渐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你快要复活了。”简帛握着楚婧的手，她却突然觉醒了、听到了。
对了，她这几日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甚至于都不太能够记住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可是今天她猛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男人他似乎经常见，还跟他说一些私密的话。
不对。
有什么东西不对。
从自己召唤鬼魂那天开始发生的一切，一幕幕的从她的脑海中掠过，她忽然就懂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她。
她已经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可她还不想抛弃自己。
然而她不想抛弃自己的办法只有一个。
她选择了自我拯救。
她选择了死亡。
并且成为了恶鬼。
她第一个杀的便是楚婧，第二个杀的便是自己的母亲。
“你们都知道我们十九处，常年人手不足，当时偌大一个京城只剩下我们一个小队，还有处长、部长。”
“我原本和我队友在一起，我发现恶鬼就在楚婧那里的时候，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恶鬼离开了那里，本来肯定是要追随着恶鬼的脚步去的，但我担心楚婧，让他们三个先去，我去楚婧那里先看一眼。”
这一看，便看走了三条人命。
女孩的怨恨太大，而且因为她的情况特殊，所以力量也分外的强大，她变成恶鬼之后还直接吞噬了楚婧，后来又吞噬了自己的母亲，力量更上一层楼。
那三个人压根不是她的对手，简帛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处长、部长过来的比他还要再慢一步。
他们赶到的时候，简帛已经浸泡在了血水之中，如果他们再晚一会儿，连简帛都保不住了。
简帛活下来了。
他在医院治疗了整整半年，十九处直接给他办了无期限的停职。
简帛说完这故事的最后一个字，车里都没有人有任何的反应。
“我们先上去吧，今天再不把房间打扫完，晚上又要出去住了。”江行打破了寂静。
他们如梦初醒般的将车门打开，张和平呼吸了一大口空气，结果被地下停车场的污浊空气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咳。”
张和平咳嗽持续到了电梯里，不过也幸好他一直在咳嗽，才缓解了没有人说话的尴尬。
“我……”张和平简帛虽然不住在一块，但是是同一个楼层。
“没事，你们俩总归有些事情要谈谈的。”简帛表示了理解。
“那我去你那里坐一会儿吧。”千里突然开口。
简帛一愣，虽然不明白千里为什么要这样，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江行公寓在八楼，简帛和张和平的则是在十一楼。
江行和张和平先下了电梯，千里则是继续和简帛一起到了十一楼。
“这是我家，这是张和平家。”简帛做了个介绍。
千里点点头。
“你要喝什么吗？”简帛一打开家门，便自然的问。
“你这里有什么吗？”
简帛笑了笑：“这话说的也对，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烧点白开水吧。”
可是连烧个白开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简帛还要先将烧水壶等等清理干净，千里没有随随便便的出手帮忙，她问简帛要了纸，把茶几上擦了擦，暂时坐下了。
这也没办法，沙发上连个防尘罩也没有弄，现在脏的完全不能坐人，也不好打理。
“委屈你了。”
千里摇摇头：“是委屈了茶几。”
好好的一个茶几，突然变成了座椅，能不委屈吗。
“你怎么突然想要跟我上来。”简帛一边开窗通风，一边和千里说话。
“不是你说要给他们两个，一点说话的空间吗？”
“原来是这样。”
他们两个又陷入了沉默之中，简帛把沙发套全都取了下来，又拿毛巾把沙发擦了擦。
他沉默的做着清洁工作，千里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你……听完了这些，”简帛的手顿了顿，“怎么看待我的呢？”
“是个坏人。”
简帛刚刚提完问题，千里毫不犹豫的一秒给出了答案。
简帛直起身，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这还是她和简帛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也是简帛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十九处费了那么大力气，封锁了简帛所做的事情，其实也很好理解。
本来十九处就拥有着很特殊的权力与力量。
但原本这些权力和力量都放在明面上，大家都能看到，都能看到明显的界限。
可简帛所做的这一件事，超越了生死，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便会酿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对于所有正常的有良知的人来说，在这件事里，最可怜的应该是那被附身的女孩，可在十九处的眼里，这件事最糟糕的是差点被别人知道了复活的办法和死了三个十九处的职员。
十九处的人多稀少啊，培养一个出来不容易。
简帛因为被停职被观察被要求反省，但是他迟早会继续回来，因为十九处的人太少了，他也算其中的佼佼者。
至于他犯下的错，十九处出于各方面的目的，都会帮他掩盖的。
他甚至没有被三个队员的父母责骂，因为官方给出的报告里是他们四个人一块去的，只不过他灵力最强，只受了重伤，活到了最后。
他还在医院得到了那三人父母的看望和鼓励。
简帛得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他花了很多年，才勉强在面上维持住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我觉得江行说的话都很对。”千里像是没有看到简帛的表情和感知到他不稳定的情绪。
“一般的人犯了大错，法律会责罚他，道德会谴责他，”
“法律对于还有一点良知的人来说，应该是拯救他的工具，因为法律会告诉他，他犯错了，并且已经得到惩罚了，”
“在惩罚结束以后，他便可以重新做人，开启下一段人生。”千里没有看简帛，她自说自话。
“可像我们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人，却往往只有道德的束缚和谴责，甚至于周围的人都没什么道德可言，”
“对于泯灭良心的人来说当然很好，可是对于还有一点心的人或者反省了自己人生的人来说，一旦犯下错误，就永远找不到重新开始的点了。”
简帛就是这样。
“那你觉得，要是我们也有法律，我会收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千里这次仍旧回答的很快：“死刑吧。”
简帛：“…………”
“不对，按照我们的特色，应该说是魂飞魄散吧。”
简帛：“…………”
“我是按照世俗的角度来说的，可实际上，十九处不早有一套自己的规则了吗，”
“而你，也受到了十九处规则的惩罚。”
千里终于愿意和简帛对视了。
“你是说……”
“是啊，停职，这就是十九处对你的惩罚。”千里点点头。
尽管这在外人看来这惩罚也太轻太过于微不足道了，可这确确实实是简帛唯一受到明面上的惩罚。
“所以，在停职结束后，你就好好做人吧，像那些从监狱里出来的人一样，过好接下来的生活，重新做人。”
简帛的手颤了颤。
“这是十九处给你的惩罚，我没有办法改变，在我的心里，你应该是要被处以死刑的，”
“并不是说，我现在在鼓励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好像，在古代可以三妻四妾，在现代却是犯了重婚罪，我不喜欢三妻四妾，也没有傻到去谩骂古代。”千里的语速一开始很慢，后来突然加快，到最后的时候又渐渐的降速了。
“对于你本身就是这样的，当然你身边的朋友也有自己的选择权，但是不管他们最后有没有选择你，你都重新来过，这回做个人吧。”千里叹了口气。
“而且，让我再一次深刻的明白了，”
“人是人，鬼是鬼，活人永远都不应该掺和到鬼魂的事情中，鬼魂也不应该再该干涉阳间的事。”千里闭上了眼睛。
因为在这一块之中，没有真正的、约定俗成的束缚。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三观和考量，如果没有一套标准的规则，只是凭着自己的随心所欲，出事是迟早的。
就像她曾经做的一切，是她自以为的正义。
“谢谢你。”
千里没有回应。
“对了，你说你让楚婧蚕食别人的生气，生气是什么？”千里又想到了一个她有些在意的点。
生气这个概念，简帛应该不知道。
“就一个人活着……”简帛突然被问这么个问题，还有些懵逼，他甚至想拿出手机来查查这个词语的含义。
“哦，我知道了。”千里打断了他查手机的动作。
简帛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
……
“我晕了。”张和平一进江行，家里就开始发牢骚。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我们真的是和简帛从小到大的朋友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世界同一个位面吗，是不是在那段时间他生活在三次元，我们生活在三点五次元。”张和平抓了抓头发。
“先坐下来吧。”江行把沙发上的沙发套全部掀开，里面勉强还能坐人。
“我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别人也就算了，我们居然知道的，也都只是表面上的版本，”
“我以前一直以为，简帛是因为整个四人小队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所以才振作不起来，”
“结、结果现在告诉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张和平捂住了脸，越想越绝望。
“是啊，我们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江行也坐了下来。
“我们不知道他真正受伤的原因和队友死亡的原因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如此深厚，还死了的事情都不知道呢？”江行捂住了额头。
江行这么一说，张和平也卡壳了。
“可也不能成为他开脱的理由吧。”张和平皱眉。
.
“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可我也有些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我一直觉得，我最好的朋友除了你就是他了，但我现在想想，我好像确实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张和平又嚷嚷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可能会不了……”
“等等，你别说，是不是从初中开始，还是从小学就开始了，简帛好像没有跟我们走的那么近了，”
“而且我们原本都已经说好了，高中要去哪吧，就他自己突然换了个志愿，”
“高中不在一起就算了，大学我们也说好了呀，结果大学他也又换了个志愿。”张和平发现不对劲了。
“他对他女朋友那么执着也很奇怪，在我印象里，他是这么执着的人吗？”
“哎算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张和平混乱的摇摇头，放弃了思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江行按住太阳穴，努力的想要找到事情，发生变化的节点在哪里。
“现在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吗？你要反省，等晚上再反省，先来说说简帛怎么办吧。”张和平打断了江行的思考。
“你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不能接受的话就只能换个队……”
“换谁呢，你确定换的人会比简帛更好吗，会没有做过触及我们底线的事情吗？”江行反问他。
张和平又卡壳了。
……还别说，江行这问题问的真好。
像简帛这样的人，甚至思想上更过分的，十九处比比皆是吧。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继续咯？”张和平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是就这么继续，是选择做朋友还是做同事，你自己抉择。”江行拍拍他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923:39:07~2020-07-2023:3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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