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柳叶的?爹去世不满三年,她身上还带着孝，坚决不肯在过年这个时段踏进姜家的?房屋。
姜家人跟她一起在院中受冷风，她恳切的?表情中因此添上愧疚。
李柳叶见面就抛出的?合作养鸡请求把姜家人弄得一怔，随后?便齐齐去看姜扶生的?反应。
是跟乔寡妇一起养鸡,还是只?买她家的?鸡蛋,他?们?听姜扶生的?意见。
他?们?的?动作一致又明显,李柳叶也跟着把目光投向了姜扶生。
今夜没有月亮，院里又没有灯光，光线昏暗,姜扶生这时才发现李柳叶的?眼圈是红的?，左脸上还有个不太?明显的?巴掌印子。
姜扶生：“……”因为和计划不符而想好的?委婉拒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你能告诉我们?,为啥忽然提出让我家跟你家一起养鸡么？”姜扶生问。
李柳叶眼皮垂下?,牙齿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一眼面前站着的?姜家人,露出说还是不说的?挣扎。
在院中站着的?，除了姜扶生和她娘,就是姜扶生的?三叔三婶，还有好奇来?凑热闹的?姜宝文?和姜宝康。
范氏看出李柳叶的?为难，叫除了姜扶生以外的?其他?人都回屋，又叫姜宝文?把姜松喊出来?。
她扭头对李柳叶解释：“你要真的?遇上了什么为难事，小六她爹或许能出出主意。”
李柳叶感激地点点头，没有反对。
姜松很快就到,他?在路上听姜宝文?说过情况，走过来?后?便静等着李柳叶说缘由。
“叔，婶子,我知道我家这个请求提得突然，但是，我跟我娘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李柳叶一开口，眼眶就有泪光闪烁。
“不瞒你们?，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我爹和我娘两个人就在想让母鸡冬天下?蛋的?办法。我娘是从南边逃荒到咱们?村，才嫁给我爹的?。她老家的?邻居会这手本事，她去帮过工，学到了一点皮毛，我家有点家底后?，她跟我爹就买了一群母鸡，想琢磨出这个法子来?挣钱。”
“但是我娘当?年只?是学了一点皮毛，真正的?窍门根本没摸到。他?们?琢磨了两三年，一直到我爹死时，都没琢磨出关键的?门道。”
她娘原先学到的?那点皮毛，只?够让她家养的?鸡比别人家更健康些，养得多也不会发鸡瘟，但是，却做不到让母鸡冬天也能正常下?蛋。
“直到今年入了秋，我娘才试对了法子。从天气打霜开始，别人家母鸡就不下?蛋了，但是我家的?母鸡一天一个鸡蛋，基本没断过。”李柳叶说到这里，语气不由露出淡淡的?自豪。
她爹死了，她娘要操心弟弟，李柳叶一个人就分?担了一多半的?家务。让母鸡下?蛋的?法子，说是乔寡妇试出来?的?，其实大部分?是她的?功劳。
但想到，也是因为试出了这个法子才使得自家落入眼下?的?这个处境，李柳叶心中的?自豪立即淡去，换成了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愤。
“本来?，今年因为给小宝不停看病，我家的?存钱都耗光了，冬天卖了鸡蛋，才缓了过来?。有了这个法子，我娘还想着我家能松口气，再过上两年，只?要小宝身体能稍微硬实点，我家就又能攒个家底。”
“但谁想到……”李柳叶的?声音忍不住染上了哭腔：“我大伯家竟想夺这个法子！”
姜松听地眉头皱起。
姜扶生则忍不住和她娘对视了一眼，她和她娘那天从乔寡妇家回来?，还在路上猜过李柳叶家是不是跟她大伯家关系不好……
原来?是真的?。
跟妻女靠感觉就偏向乔寡妇一家不同，姜松对李柳叶的?话保持着怀疑：“他?怎么夺的?？”
这又不是写在纸上的?秘方，养鸡下?蛋的?窍门都藏在乔寡妇母女的?心里，李柳叶的?大伯就是想夺，只?要她们?母女不松口，他?也拿不到。
李柳叶看出姜松的?怀疑，忙擦擦眼泪，说：“我大伯娘冬月（十一月）底，跟我娘说想叫我堂哥过来?帮忙养鸡，我娘应了。”
“他?来?帮忙第一天，就不停问我们?是怎么让母鸡冬天下?蛋的?，我们?一点没说……叔，你也许觉得我家做事小气，毕竟那是我亲堂哥。但是，我就是不想告诉他?。”李柳叶使劲咽下?哽咽，脊背挺直，强装出一副‘不怕姜家人怎么看她家’的?模样?。
表面装得不怕别对方瞧不上的?目光，她心里其实盛着满满的?委屈。
她和她娘辛苦了好久才试出的?法子，她堂哥，还有后?来?族里的?那些人，嘴巴一张就想拿去，凭什么啊？
“不愿意告诉他?很正常，这是你们?自己的?东西，谁也没资格来?要求你们?交出去。”姜扶生说。
范氏和姜松在女儿的?话后?点头。
“是你堂哥心里没数，不是你家小气。”范氏说。
姜家三人的?反应跟那些族人完全不同，完全出乎李柳叶的?意料。
李柳叶微怔过后?，眼圈不由更红，挺直的?肩背松下?来?，嘴唇一抖，一股更深的?委屈涌上心头。
自从她娘拒绝了交出养鸡下?蛋的?法子起，来?她家的?人便一拨又一拨的?，不论?是说和，还是责问，说出的?话都透着她家不交下?蛋法子就是不对的?意思。
这么久了，姜家人是唯一说不交才是正常的?人。李柳叶心中积蓄的?委屈终于找到了能倾泻的?出口。
“除了你堂哥张嘴问过，后?来?你大伯也问了？”范氏问。
李柳叶点头又摇头，“他?没有直接问，他?说的?是想跟我家一起养鸡。”
“我堂哥只?来?我家帮了一天忙，就再没来?过，隔了两天，我大伯和大伯娘来?了。”
“他?俩跟我娘商量一起养鸡的?事，但是我大伯娘说她家现在拿不出钱来?，就只?出力，卖了鸡蛋分?他?家三成就行。”
李柳叶想起大伯娘当?初说出‘只?要三成’时，话里话外透出的?他?们?家为了照顾李柳叶一家宁愿吃点亏的?情形，就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她和她娘两个人又不是忙不过来?，需要他?家这份出力么？
鸡是她家的?，养鸡的?法子是她家的?，喂鸡的?饲料也是她家的?……她大伯家只?出个可?有可?无的?劳力，还觉得拿三成是委屈，真是好大的?脸！
李柳叶心里是这样?想的?，她也照真实想法继续往下?说。
虽然族里人是非不分?站在大伯家那边，但是她知道，姜家人肯定不一样?！
“我大伯一家什么都不出，只?出个用不着的?劳力，就想要三成的?钱，我娘怎么可?能答应？小宝治病全靠卖鸡蛋的?钱，若是分?大伯家三成，小宝怎么办？”
“但是，我爹死了，我家没有顶梁柱，我娘不愿意跟我大伯家交恶，就商量等到我大伯家有钱了，能买鸡了，再说一起养鸡的?事。”
“我娘是真心这么打算的?，不是推辞，但是我大伯家却不这么想。”
李柳叶咬牙，“我大伯娘当?时就翻了脸，指着鼻子骂我娘不知好歹，说要没有他?家罩着，以为我家一个寡妇带四个孩子，能过这么安生？”
“上午，我娘和大伯娘吵过架，下?午，就有族里人来?我家说和。起先，还是说我家和我大伯家一起养鸡的?事，但是到了后?来?，事情就变了……”
李柳叶面带苦涩：“后?来?的?人，要我娘把冬天养鸡下?蛋的?法子交到族里去。”
姜扶生听得心里发寒。
宗族的?残酷一面，即便她在前世也有所?听闻。
打着大义的?旗号，理?直气壮地从弱势族人身上盘夺利益，或者用多数人的?意志强行绑架少数人的?意志……这都是宗族里最常发生的?事。
乔寡妇一家孤儿寡母无势可?依，偏偏却怀揣着一个让人眼热的?生钱办法……完全符合宗族经典盘剥对象的?特征。
面对柳叶大伯的?不合理?要求，乔寡妇还有抗争的?权利，但当?事情发展到族里也向乔寡妇母女伸手时，乔寡妇就只?有被迫接受的?份……
除非，她家能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现在，姜家三口终于懂得了乔寡妇想跟姜家变合约内容的?原因。
她是想从姜家借力。
但是——
姜松不想。
李家在小谷村是个大姓，虽然他?们?族里关系一贯松散，但在这种事关利益的?事上，想从乔寡妇家吸血的?人绝对会拧成一股绳。
谁若是帮乔寡妇家，那便是和他?们?的?利益作对。
姜家在本地的?根基浅，乔寡妇一家不值得姜家冒这个险。
怕妻女心软，姜松抢过说话的?机会，对李柳叶说：“你们?一家总归还是姓李，还要在小谷村生活，跟我家一起养鸡虽然是个破局的?办法，但是这样?，族里还能容得下?你们?么？”
李柳叶嘴巴微张，想说只?要有姜家这个靠山，她家不怕族里容不下?。
姜松根本没给她开口的?空余，就紧接着说：“我帮忙找些你们?族里的?人，在中间转圜下?，即便最后?还是免不了你们?得把法子交出去，也能最大程度保障你们?家的?利益。”
李柳叶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她想说，她不想选这条路，她宁愿被除族也不想交出冬天下?蛋的?法子！
族里人隐藏在是非不分?下?的?贪婪和冷酷，让她和她娘骨头发冷，她们?现在根本不信任这些所?谓的?同姓人。
李柳叶可?以预见，族里根本不会给她们?家不交法子的?转圜余地。
但是，李柳叶也知道，她没有道理?要求姜家人一定按照她希冀的?方法帮她。
肯提出帮她找人，帮她家在中间转圜，已经是非常大的?恩情了。
李柳叶忍住眼泪，终究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啊！
回家的航班被取消了……我超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