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池鱼从昏睡中醒来。
青芽在一旁守着她,见她转醒展颜笑道：“躺了三日，终于舍得醒了。”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筋骨抽痛痉挛，疼得她龇牙咧嘴起来。
青芽赶忙扶着她坐起，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你这丫头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池鱼扯唇笑了下，接过青芽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才问道：“上神呢？”
那日的记忆在她脑海浮现，陷入昏迷前一刻，长霖抱着她在耳畔低语道：“别怕,没事了。”
青芽顿了下,轻声道：“长霖上神他…他闭关呢，你安心养伤吧,等你伤养好了他就会来看你了。”
“嗯。”她捧着杯盏咽下了口中的水，乖巧地应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儿奇怪,脑中如同装满了浆糊，迷糊得很。
见她神情萎靡,青芽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门忽地被人推开，一道雪色身影晃进门来，抱着她兴奋道：“小鱼儿,你醒啦。”
“疼疼疼！”池鱼使劲拍打着身上挂着的人影，皱着脸喊道。
来人放开了她，露出那张俊秀明皙的脸来。
“流云上神，你小心点儿，小鱼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青芽蹙眉没好气道。
流云嘿嘿笑了下：“看到小鱼儿没事，我这不是高兴吗。”
池鱼咬牙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上神了。”
有流云陪着，青芽便出了门去。
当下，流云将那日她历劫飞升的情形又细细道来，说到长霖为了救她不顾劝阻飞身前去时，她心下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绪升起。
“当时我就想，这下完了，你飞升定是无望了。”流云脸色一变，蓦地扬起嘴角道：“诶，你猜后来怎么着？”
池鱼正酝酿着失落的情绪，冷不丁让他这么一反转，愣声道：“怎么着啊？”
“悬世境的妩苏医仙过来一瞧，你的仙骨好端端的镶在身体里呢。不仅如此，你的灵力和修为都大大提升了，如今已然是踏入地仙之境了。”
“什么！”她讶然道，“我是地仙了？”
她上下打量了自己，竟不知自己一觉醒来，已经脱胎换骨。
“可不是。”流云也是纳闷，一来池鱼不是仙人之后，二来她也不是上古神兽，山灵精怪飞升必然要独自一人承受四十九道雷劫方可飞升，若是中途有外力干涉或者打断，不但仙途尽毁、仙骨湮灭，严重的甚至是神魂消散。可奇的是，池鱼不但仙骨无碍，还飞升地仙了！
她屏息运丹，这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灵丹比起从前浑厚了不少，四肢百骸的灵力也在运丹的一刻源源不断的充沛周身。突如其来的狂喜令她忍不住叫了起来，也顾不上疼痛搂住流云的脖颈摇来晃去，兴奋道：“啊啊啊！我飞升啦！”
“放手、放手…咳咳。”流云被她勒得吊起了白眼，好半晌才拉开她的手腕。
池鱼忽地收起笑容，抿唇又问道：“你知道上神在哪儿吗？”
流云眼珠子一转咧嘴道：“你说师兄啊，他闭关呢，问这个干嘛？”
她眯着眼笑了下，摇摇头道：“没事。”
又过了大半个月，池鱼终于能下地了。
婆华山已到寒冬时节，内院的两棵桃树覆上一层霜花，地上再寻不见落叶的踪迹，唯有清雪茫茫铺满庭院。
池鱼披着云雪似的大氅走到檐下，抬眸向着不远处的屋子看去，依旧是清冷得很。
这段时日她还问了其他人，可大家都像是说好了似的，一致对她说长霖闭关去了。真当她傻了吗，往日长霖不是没有闭关的时候，皆是在静室里头或者就在屋中，哪会离开这么长时间。
她撑起伞，出了门去。
眼下的气候并不好，漫山大雪皑皑，乌云罩顶显得天色灰蒙蒙的。
有弟子见她，寒暄了两句，嘱咐她早些回去歇息。她笑着点头应好，直到人影离去，她才收起笑颜，秀眉蹙起，昔日明艳的小脸上如今满是失落愁容。
“上神，你到底在哪？”她执伞立在一片白雪中，带着一丝寂寥。
身后传来靴子踩着细雪的声音，她猛地回首看去。
玄衣锦袍的男子临着风雪缓缓走来，然而风雪再大，落在他身上不过须臾就消融殆尽，孑然一身尽是孤傲之姿。
池鱼眼底划过一抹失落，就这么怔怔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过自己身旁。
不是他。
池鱼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岂料前方那道身影突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淡声道：“听说你在找师兄？”
“风夕上神。”她恹恹屈膝行了一礼，虽没有回答他的话，也算是默认了。
风夕转过身看着她，淡淡皱了皱眉说道：“你可知自己给师兄惹了多大的麻烦？”
“什么？”她衲衲问道。
风夕似乎不想向她解释过多，颇为不耐道：“师兄在露华殿，你自己去看看吧。”
二道门中的露华殿！
她将伞抛开，扔下一句“多谢上神”便匆匆向山下跑去。
风夕望着她的背影淡淡哼了声，捡起她落下的伞，满是嫌弃地说道：“笨死了。”
这脑子简单的小鱼精成日在山中闲逛，也不晓得察言观色，那二道门的弟子哪个见到她不是行色匆匆、顾左右而言他的。长霖和众人不愿让她知晓，生怕她自责伤心，他可无所谓。
风夕无奈叹了口气，最后这坏人还得由他来当。
二道门众弟子远远的瞧见一颗雪球从山上滚下来，等雪球近了，这才看清原来是穿着白氅的池鱼。
“小鱼儿你……”
还未等众人开口，她似一道风般直直朝着露华殿奔去。
“糟了，快拦住她。”有人喊道。
鸿羽沉默了下说道：“罢了，看她神色想必也已经知晓了。”
“可屋子还有……”
池鱼一把将露华殿殿门推开，向里头跑去，扬声喊着：“上神。”
内殿白纱拂开，豁然就见床榻上躺着的长霖……以及在一旁守着的清美女子。
池鱼蓦地噤了声，顿了下又将目光转向床榻之上。
长霖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雪，阖起的眼睑上落下淡淡虚影，唇瓣轻合着毫无血色。
“上神。”她眼圈渐渐泛红，扑在床边轻声唤道。可他双目紧闭，不见苏醒的迹象。
她在看着长霖时，妩苏正在看她。
半晌，妩苏先扬唇淡笑道：“池鱼仙子。”
第一次有人叫自己仙子，池鱼仰头看去：“你认识我？”
妩苏点点头道：“你飞升当日，是我去为你察看伤势的。”
池鱼回过神来，知道这位就是流云说的妩苏医仙，忙吸着鼻子向她行了个礼：“妩苏医仙。”
妩苏笑了笑：“小鱼仙子瞧着确实机灵讨喜，免不得长霖会为你这么做。”话语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只不过池鱼并没有听出来。
“上神他怎么了？”
“受了本不该他受的劫，从而神魂受损。”妩苏敛眸淡淡道，“原本他进了道场只需将你带出即可，你最多是仙途尽毁，而凭他的术法亦可安然无恙。”
可他却留在了道场中，替她顶下了后头的雷劫，需知最后那十道雷只会越来越重，自古有多少飞升之人顶不住最后的雷劫从而灰飞烟灭。
池鱼默默留下两行清泪，哽咽道：“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妩苏见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缓下了神色，出声宽慰道：“放心吧，他的灵力深厚会没事的，此时不醒定是入了冥虚调养生息。”
***
冥虚之境，长霖盘膝而坐，墨色长发轻扬，两道鬓须垂于耳侧，清隽无尘的面容显得恬淡宁和。他周身由无数灵力化成的金光包围，不断滋养着神魂。
无念为心，无欲为道。因果轮回，万般皆空。莫嗔莫妄，莫痴莫求。
苍老的声音在耳际回响，自小他便听师父念着。师父告诉他，唯有领悟了这段梵咒，才能清心寡欲得大造化。
长霖，你记住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四下一片白茫虚无，哪儿有一丝弥迦天尊的踪迹。
但他还是弯了唇，眸底柔意万千，他道：“师父，仙途漫漫，我想有个人陪在身边也是不错的选择。”
虚无中苍老的声音重重叹息：“劫数啊……”
他微微一笑，心道，若真是劫数，也甘之如饴。
业障消弭，拨云散雾。他渐渐恢复了意识，便听见床榻前有人在喃喃说着话。
“上神，你还不醒来吗？我一个人在拂雪阁待得好生无聊，如不我搬来这儿住下，也方便照看你？”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不过我还得说服鸿羽和青芽他们。”
“近来闲着无事，与山下的牛婶学了几道菜品，喏，我还带来了，你要是醒着就好了，可以尝尝我做的菜。”
“上神，都是我害了你，你要是醒不过来…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自毁灵丹陪你一了百了，呜呜呜……”
那道娇脆的声音到了后头隐隐有了哭腔，而后自己胸前忽地一重，一颗小脑袋砸在上头呜咽起来。
长霖剑眉微皱，忍不住哑声道：“谁说我要死了？”
“嗯？”池鱼哭声一顿，猛地抬头看着身下之人。
一双深邃的瞳眸同样注视着她，温润俊挺的面容带着隐隐的笑意。
“上神？”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怎么就醒了？”
这是什么傻问题，长霖默然无语，刚刚不是这丫头哭着喊着让他醒过来吗？
池鱼缓过神来，抹着汹涌而出的泪水，欣喜道：“我去唤人来。”
“等等。”他因着刚苏醒，声音带着一丝低哑，却异常的好听。
只见他攥着她的袖子，苍白的唇瓣弯了起来：“我方才听你说，你学着做了几道菜还带来了，正好我饿了。”
“是啊，我带来了。”池鱼忙不迭去桌上将食盒提了过来，嘴里念叨着，“我花了好些功夫学的，做好了这几道菜后牛叔牛婶还到村门口送我呢，他们说我学艺精湛、出神入化，日后不必再去学了。”
“……”长霖看着她呈到面前的食盒，沉默了下，捻起一块褐色的糕点，迟疑道，“这是…熬糖糕？”
“这是桂花糕。”池鱼不好意思笑了下，“没注意火候，熏黑了点，但是味道是不错的。”
看她那副期待的小模样，长霖还是轻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就听她迫切问道：“怎么样？”
长霖望着她，柔眷从眸底划过。
只见他颔首轻笑道：“嗯，很甜。”就像她此刻娇俏的笑容般，甜入心底。
……
长霖苏醒后，因着法力高深的缘故，恢复得尚且不错，只是在深冬里多少畏寒，池鱼在他屋子中生起了暖炉，日夜为他照看着。
经过了此番劫难，她似乎沉静了不少，眉目间的稚气褪去了许多，比从前多了几分秀柔之气。
这日清早，池鱼推开门走出，忽然腰间的传音螺亮起一阵蓝光，她拿起来放在耳畔细听，除却锦昭外竟然还听见了枯木爷爷的声音。
“小鱼儿，你可真行，闷声不哼的就飞升了，怎地不通知我一声？”锦昭在那头气急败坏道。
池鱼笑了下，注入灵力回复他：“这些日子有点儿忙，倒是将你们给忘了。”
随后传来枯木爷爷的声音：“鱼儿啊，我们快到了，出来接接我们。”
话音刚落，只听山外一声清啼，果然一只红羽凤凰从天而过，上头还驮着一个白发老头。
听到声响，长霖也推开了门从里头走了出来。
池鱼兴奋道：“上神，我爷爷来了，可以让他们入山门吗？”
长霖见她满脸的欣喜，忍不住弯唇道：“去吧。”
只见她小跑着出了门，一路朝着山下奔去。
刚到山门前，就看见那俩人手搭眉骨正东张西望着。
“爷爷，锦昭。”池鱼朝他们招着手喊道。随后领着二人入了山门。
二人都是第一回来，早就听闻婆华山山清水秀、仙气缭绕，是处福泽之地。此番有幸入门，势必要细细观赏，以至于走到二道门时已是花了大半天功夫。
池鱼说道：“再上去是天华门，三位上神的居所，不方便再带你们上去了。”
“这地方委实不错，仙气延绵深厚，仿佛吸上一口气都能精纯灵力似的。”锦昭说罢还真深吸了一口气。
婆华山就是仙家们无事也难登门的地儿，更遑论枯木这个还只是半仙的老梨枝了，此次能进来全然托了池鱼的福，是以他心满意足道：“老头子我能来一趟婆华山，这辈子也算知足了。我家也小鱼儿出息了，如今得到飞升，就算回了盘龙山也能另辟府邸自成一派。”
“爷爷，你想什么呢。”她摆摆手道，“做开山祖师爷多累，有那闲工夫不如到凡界吃吃喝喝来得自在逍遥。”
“你这小丫头，真是半分志向也无。”枯木笑着摇摇头。
锦昭笑问道：“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她微微一怔。
锦昭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说道：“傻瓜，今天是你一千岁生辰。”
她恍然大悟，这段时日经历了飞升、重伤，还有照顾上神，竟然将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却也想不到自己至亲的家人和朋友会为了她的生辰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庆祝，顿时感动不已，鼻尖泛起酸涩，热泪已经盈眶。
枯木喝着杯盏中的茶水，咂了咂嘴道：“哎，你的生辰是其次，最主要是能来看看这福泽之地沾沾仙气。”
锦昭虚咳了声，抬眼偷瞧池鱼那僵在原地，要哭不哭一脸纠结的模样。
枯木自知嘴快失言，嘿嘿一笑道：“小鱼儿啊，爷爷我给你带了礼物呢。”他朝着桌子虚划了一下，下一刻桌上摆满了山珍佳肴。
“你瞧，这些都是凡界的珍馐，爷爷特意给你带来了。”枯木说道。
扑鼻的香味飘进池鱼鼻中，说起来她可有五百年未吃到荤食了，也是枯木深知她心，这次带来的菜肴荤的居多，馋得她直咽口水。
锦昭看到枯木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甘示弱道：“小鱼儿，我也给你带礼物了。”
池鱼勉强将视线从桌上拿开，看着锦昭问道：“你带了什么？”
锦昭拂袖一挥，怀中多了一沓书册，咧嘴一笑：“话本子和一些图册，为了你的生辰我可是派了身旁的得力仙童下界搜罗来的。”
“太好了，我正愁在山上太闷呢。”池鱼高兴道。收了锦昭的书册，她一溜烟坐到桌前，拾起筷子扒拉着碗就吃了起来。
看得枯木连连摇头：“可怜我们的小鱼儿，在这山上清汤寡水五百年，都饿瘦了。”
“可不是，我日日都饿得两腿直打颤。”池鱼从菜肴中抬头囫囵道。
“是吗？我瞧着你方才下山时可是足下生风啊。”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池鱼蓦地噎了下，鼓着腮帮子一边咳一边拍着胸脯顺气，好半晌才歇停了下来，涨红着脸嗔道：“上神，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呢！”
长霖从外头走来，白氅披身，里头是一袭缎白长袍，身姿清瘦修长，怀中捧着银铜色的手暖，面容温润恬淡还带着一丝初愈时的苍白。
锦昭和枯木见到他，皆是拘谨了起来，站起身对着他施礼道：“长霖上神。”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谢谢小可爱们喜爱。晚上还会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