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鸡报晓,窗外仍是一片灰蒙,庭中葱郁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地上水洼晶莹,倒映出一院花红柳绿。
莺姬捧着铜盆帮祁安洁完面,俯身盈盈一拜,轻声细语道:“公子畏寒,还是吃点热食为好,妾身这就去厨房给您熬点粥。”
男子肤色苍白,身形羸弱,一袭宽大衣袍罩身,长发似漆如墨,眉色疏淡。闻言,掌心缓缓摩挲着她的发顶,嘴里虽责怪着,脸上却泛起了柔和的笑意:“让下人去做罢,你总是要操这些心。”
她羞赧莞尔,说:“您的事妾身不放心交给旁人,还是要我自己去才行。”
美人一双星眸里盛满柔情,叫他看了心登时软成棉花。祁安长长叹气,低声对她说:“吾身侧千万人往矣,为我权势,图我富贵,唯卿卿真心以待…却已足够。”
他毕竟出身皇室,又是当前最得势的康王一脉,哪怕生母身份低微,不受宠爱,也有大把大把的人想凑上来讨好。
谄媚之语,风流美人,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那么多人曾对他恭维道贺,但也只有眼前的女子愿意无条件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所有选择。
祁安眸底微黯,握着她的手,好像下定决心一般,将薄唇抿起,道:“我若成凤,你必为吾身侧凰。”
女子最听不得的就是承诺,再精明的姑娘在海誓山盟面前也会增添几分感性。
听他这般诚恳,莺姬感动不已,花颜垂泪,直说:“郎君有心妾便欢喜,您本就是天之骄子,应该翱翔万丈蓝天,而非像现在这样沉沦污泥。莺姬相信您睥睨天下的时刻很快就会来临,还望公子不要为此神伤,多保重身体。”
她依恋地蜷在男人怀里,片刻后,万分不舍地起身,出了寝屋,往厨房的方向去。
莺姬刚走,殿里便来了人。
那人头戴方帽,腰间饰以玉环,一张圆脸本该和善可亲,这会儿藏着心事,添几分愁色。他脚步虚浮来到榻前,噗通跪下,身体伏在地面,呈现出绝对卑微的姿态,勾着脑袋,小声道:“城…城主,又有人走丢了。”
沼国不像焰国实行高度集权制度,在本国城市有很大的自主权,城主就相当于这座城市的土皇帝,手里权利很大。
蒙山城上任城主以仁德著称,向来轻徭薄赋,宽厚待民。
到祁公子继位,一切都换了模样。他向过路人收取高额的入城费用,因为此处连通东西,是东洲、西洲中间核心地带,所以就算收费很不合理,大家还是硬着头皮屈服。
不过既然收了人家这么多钱,自然要保证行人的安全。几乎每个入城者都要在城门处登记信息,以便核对安全情况。往日风平浪静,城市与过路人相安无事,可最近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竟有许多客人在登记之后就失了踪迹,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江湖中人,身怀武艺。
祁安懒懒靠在床沿上,手执玉盏,仰头饮一口美酒。
“走丢就走丢,这些小事也拿来烦本公子?”他语气不耐,似乎很不满意下属忽然闯进来。
丁迎是亲眼见过他做荒唐事儿的,深知现任城主是个什么暴戾性子,当即抖抖身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情感上他很想连滚带爬逃离此处,离城主越远越好,但担子又压在身上,逼迫他不得不继续张口:“小人也不想打扰城主清修,只是有人找上门来询问。登记册上白纸黑字写明她师兄师姐十二天前进了城,这…这可该如何解释?”
铮!
上好的玉杯在他眼前化作无数碎片飞溅,一小块碎渣扎到脸上,立即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丁迎痛得抽了抽嘴角,绷紧肌肉,根本不敢去处理伤势。
他抵住牙根,忍着痛楚,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闭嘴还能保住性命,要是顶嘴,恐怕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见他还算乖顺,祁安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
顺了顺呼吸,他冷冷笑起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有证据可循就上门撒野,那倘若没有呢。”
丁迎会意,急忙磕了几个响头,连声说:“小人知道了,这就去处理。”
说罢连滚带爬,飞速撤出城主的寝殿。
能在祁安手底下安安全全做事,他也不是个蠢货,很快将事情妥帖办好。连夜把写有失踪者姓名的登记册全部划掉重写,等第二日顾清漪再次上门时,早已看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证据。
她盯着页面许久未动,半晌,‘咻’地把登记册合上,抬眸问道:“昨天那本何在?”
守门的士兵谨记上官的教诲,坚持说:“姑娘糊涂了,一直都是这本。”
好。
心知与他们纠缠无用,顾清漪不欲多说,拿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开城楼。
甄微、晋简在门外等她,三人对视一眼,她露出个无奈的笑:“如你们所言,果真换掉了册子。”
甄微点头:“这下可以确认姑娘同门失踪一事和城主府有关了。”
能左右登记册更改的只有本城最高决策人——
蒙山城城主。
她沉思会儿,看向晋简:“这个城主,叫什么来着?”
晋简也沉默几秒,缓缓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少年瞪大眼睛:‘你不是皇帝吗,这都不清楚。’
‘我又不是沼国皇帝。’他眼神坦荡,理直气也壮。
“…好吧。”甄微没办法,只好又看向顾清漪,“姑娘是沼国人,你了解城主的情况吗?”
顾清漪是本国土著,显然比晋简这个外来皇帝靠谱得多,她仔细搜刮了下记忆,道:“我曾与蒙山城前任城主有一面之缘,他性情温和,为人正派,想来是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行事的…至于新城主,他继位时我正在门中试炼,没有过多关注,所以恐怕得不出太多消息。”
虽然说来说去最后还是不知道新城主是何方神圣,但至少他们可以肯定这个城主有问题。
她盯着远处山头萦绕不去的黑气,说:“既然查不清楚,那就先别查了。对面山头气息很古怪,顾姑娘你的师兄师弟很可能就在那边,要不要直接过去?”
晋简:“我昨天就说直接过去了。”
哟,话里还有点小委屈。
甄微忍住笑,胆子贼肥,踮起脚拍拍他肩膀,一本正经道:“那是顾姑娘的同门,她的考虑理所当然会比我们更多,万一打草惊蛇就更难救人了,所以还请晋大哥多担待些。”
他推开她手,摆出张不近人情的冰冷面孔:“不熟,勿碰。”
辣鸡!
她撇撇嘴,心说:你肩膀硬得跟石头一样,一看就没经历过盲人按摩师的洗礼,土鳖。
哼,不让碰就算了,姑奶奶还不想碰呢。
甄微想得很开,被心中不爽的男人拒绝后又迅速投向了女主香香软软的怀抱。她走到顾清漪身边,看到女子眼底犹疑不散,静静等她开口。
顾清漪的确开始犹豫。
蒙山城不断有人失踪,早已被列为危险重地之一,她师兄师姐在这里失踪,凶多吉少。
她很清楚同门实力,其中不乏已经位居地级的高手,全师兄甚至离天级只有一步之遥,若他们全军覆没,眼前这两人又能否安然无恙?
当时匆匆一瞥,她也只能恍惚看到白衣男子剑的余光,虽为那眼惊艳不已,到底还是摸不清对方实力。
还有这个甄公子,看似弱不禁风,却总给她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信赖吗?
但忧虑转瞬即逝,既然是她腆着脸求人家过来帮忙,现在只差临门一脚,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选择相信。
她作出决定后对着两人一拜,道:“此事不能再拖,劳请两位公子随清漪走一趟。””
“好。”
循着黑气的方向寻去,山坡陡峭,山巅一处巍峨宫殿,华丽非凡。
顾清漪有些诧异,低下头,意味不明地说:“看来这位新城主家底颇丰。”
甄微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愣是不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座宫殿有法宝的气息,非凡力所成,应该是用某种宝物催生出来的。”被她这么热切地注视,晋简觉得不自在,勉强开口回应。
“哦…”用法宝催生建筑,这也太土豪了吧。
什么来头啊??
靠近宫殿后,他们身处浊气之中,顾清漪修为有限,对死气一无所知。而晋简周遭都是这个味道,他也已经分不清具体方位。便转头看着甄微:
“闻闻看。”
“哦。”我是狗吗,闻闻看!臭王八。
心里一千头草泥马疯狂奔过,甄微怂包地听了话,到处嗅了嗅,随后指尖往右一指:“这边。”
虽然到处都臭,但就数右边的方向最离谱,味道简直没法闻。
腐肉的臭味,浊气的阴暗,还有一些应该属于兽人的诡异气息。按这个气味来看,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怪物。
他们身形一闪,往里纵身飞去。
“啾!”
“啾啾!”
鸟雀声此起彼伏在耳边徘徊,晋简眼都不抬一下,剑鞘轻挥,那鸟声顿时凄厉惨绝,旋即不断有火焰坠落。
甄微被之前的魔鬼训练折磨怕了,一看到火焰下意识就想逃窜,她抱着脑袋躲到大侠身后,悄悄咪咪探出头看了眼,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火焰,而是一只又一只鸟儿。
顾清漪诧异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焰雀?”
“顾姑娘,鸟儿有什么特别的吗?”人家是驭兽宗出身,要论对魔兽的了解,恕她直言,在女主面前晋简都算是个垃圾。
她整理了下情绪,解释说:“焰雀喜群居,栖息在火晶岛上,它们周身被火焰包裹,死后尸身会变作火晶石。这种石头中蕴含火灵,对修习火系、水系功法的人来说都有大作用。”
记忆回笼,甄微马上想起了那日在皇宫中晋简一口气赏赐了几百块什么焰晶给祁不唐,当时秦首辅脸都成了绿色,可想而知东西有多珍贵。
这鸟儿身体里居然也蕴含火灵…哇,宝贝啊,要放在现代的话早就被杀成濒危保护动物了。
顾清漪神色不佳,眸光冷冽,道:“火晶岛离蒙山城极远,它们出现在这儿一定不是巧合。”
近日蒙山城兽人作祟,难道就是焰雀成妖?
他们继续向前,忽的听风声拂耳,甄微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晋简已经出手,一把将她拉到身边。
她踉跄站定,喘了口气,然后发现……
原本跟在身后的女子已然消失,毫无征兆,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