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八年夏,正和帝已经病了十来日了,言皇后像往常一样,按着规矩去侍疾。言皇后这些年,与正和帝感情并不好,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夫妻情罢了。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正和帝,言皇后沉默地喂进一口药,正和帝是真的病入膏肓,药含在嘴里,又吐出来,言皇后娴熟地拿皇帝明黄色的锦帕将药渍擦掉。
其实没有哪一条规矩规定皇后必须给皇帝侍疾,只是言皇后做贤惠人做久了,在正和帝生命的最后一程,也不想抛弃人设。
实际上,言皇后对自己成为母后皇太后的日子饱含期待,没有那些莺莺燕燕要操心,反而是莺莺燕燕地哄着她这位母后,想一想真是神仙日子。
言皇后对正和帝也曾抱着美好的期望,只是被前赴后继的莺莺燕燕消磨,心也渐渐冷了。
世人对男子宽容,明明是男人变了心,招惹其他女子,非要指责做妻子的不大度,没有容人之量,怎么就没有男子大度一些,愿意和人共享妻子呢?
言尔雅胡思乱想,一时出了神,再低头看时,正和帝已经醒来了。
正和帝被这些日子病痛折磨,瘦了许多,两腮凹进去,久病之人一般来说是不太好看的,但是透过正和帝瘦削的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言尔雅恍惚想起,正和帝也曾经是风靡京城少女的美男子啊。
正和帝没说话,一直定定地看言尔雅,似乎在深思什么,言皇后觉得有点烦,甚至想逃避他的眼神,不是被心爱的男子看得羞涩逃避,而是想起这双眼对多少女人深情款款过就感到恶心。
言皇后梗着脑袋,回视皇帝,看就看吧,也不会少块肉。她真是不明白,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了,自己都年老色衰了,狗皇帝才想起来好好看一看这枕边人么?
“梓潼……”正和帝突然开口问,神色无比认真。
言皇后低眉敛目,盯着皇帝白了一半的胡须看,正和帝确实是老了。
“梓潼爱朕有几分?”正和帝说完这句话就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想把心肝脾肺肾一齐咳出来。
这个问题太可笑了,言皇后禁不住笑出来,这般正经严肃的眼神,本来以为正和帝是要嘱咐些重要的军国大事,谁知道是问这个,正和帝果然还是那个正和帝。
做人不能太贪心,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爱你,当然事情的真相是,苟东熙要不是皇帝,未必有女人爱他。
可真相太直接,太惨烈了,言尔雅决定委婉一点,
“爱你个屁。”
说完这句话,吐出一口浊气,言皇后顿时觉得身心舒畅了,甚至快乐地想叉腰。
“你……”正和帝气坏了,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言尔雅。
“陛下还是省些力气吧。”言尔雅不紧不慢地将正和帝的手塞回被子里。
礼部已经准备好新皇登基的各项事宜了,言尔雅并无意加快这一进程。
可惜皇帝不是这么想的,他说不出话来,面上是又惊又怒的表情,不一会儿变得狰狞。
然后渐渐地,渐渐地,正和帝没了动静。
言皇后伸手去探正和帝的鼻息,正和帝是真的殁了。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叹息,突然一滴泪珠落了下来,直直落到皇帝明黄色,绣着紫色祥云龙纹的锦被上。
恍然无措地站在那里,言皇后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窝,一片潮湿。
呆立了一会儿,言皇后才想起来,转身跌跌撞撞往外走,刚打开门,与郑贤妃不期而遇,郑贤妃见到言尔雅满面的泪,跌坐在地,捂着嘴开始呜咽。
言皇后和郑贤妃斗了十年,后来郑家被抄,郑贤妃便自己进了佛堂,言皇后心里清楚,要是自己的父亲兄长还在,大约也是这样的下场。
有太医进去,尝试对正和帝进行最后的抢救,然后很快出来了,跪在地上,郑贤妃的哭声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