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窗外半夜的天已然黑透,居民楼留下点点灯火,大多数人家都已熄灯睡觉,而顾朝明家却灯火通明。

顾朝明站起身,站在抵挡住光亮的生活野兽前。

一声响亮的巴掌。

响在半夜,响在顾朝明脸上。

顾朝明站直身子,头歪向一边,脸颊上火烧一般的灼热感。

十七年的经验让顾朝明能够在接受顾涛的巴掌时再疼也不用手去抚住脸颊。

那样看起来很怂,而且也没什么用。

口腔里带上细微的疼,顾朝明忍着胸中怒气,咬住细微疼痛的唇壁。

他劝自己,劝自己不要冲动。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巴掌你面临过许多次,你能处理好的,对吗?

能够处理好,能够不被林见樊发现自己受伤,对吗?

顾朝明自己问自己。

他不怕自己受伤,他不怕自己流血,他怕再看到林见樊因为自己而流泪。

看到林见樊流泪,那种感觉比自己受伤还更痛苦。

顾朝明转过脸来直视灯下掴他巴掌的顾涛,语气冷静出奇:“这次要多少?”

被顾朝明盯着的顾涛有些惊讶顾朝明的冷静。

“你把我那些东西藏哪去了?”顾涛语气急切,仿若什么事都可不顾,只要他说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顾朝明脸上的灼热感还在,顶着脸上的灼热感和头顶的灯光,顾朝明继续冷淡地问顾涛:“这次要多少?”

“我不要钱,我有了。”顾涛在口袋里掏着什么,嘴里骂骂咧咧,顾朝明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顾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上下看看,显摆地在顾朝明眼前晃。

“你房里还有那么多钱,想必这张卡里也不少吧。”顾涛哈哈大笑起来。

顾朝明藏在房中以防顾涛回家找他问钱取出来的纸币全部被顾涛翻出来。

“密码是多少?快告诉爸。”顾涛手指捏住银行卡,捏住顾朝明的银行卡像捏住花不完的钱一样大笑。

银行卡在点亮的灯下随着顾涛的手臂上上下下,灯光在顾涛手臂上趴附着,反进顾朝明眼里。

那是老妈给他的生活费,他白天还叫老妈别汇这么多钱。

那是他存下来的钱,是他存下来的大学生活费。

是他的未来。

也是他的现在。

他现在的生计与未来的支撑全捏在顾涛的指尖。

像捏住他脆弱的生命,扼制他脆弱的喉咙。

顾涛手指捏住顾朝明仅剩的理智。

捏住,捏碎。

满屋的灯光下顾涛大笑着,脸上阴影如崎岖的山地,他大笑着,从未发现身前自己儿子的变化。

顾朝明盯着顾涛手中晃动的银行卡,脸上的灼热尚有余温。

恶魔在炫耀,在挑衅,在逼问。

也许自己真的和顾涛很像吧,顾朝明想,他的冷静只能持续一会,不久便暴露出原形。

果然,他还是和顾涛一样啊。

自己全部家产都捏在顾涛手指尖,顾涛笑着问他密码,顾朝明沉默着,沉默。

一头忍耐饥饿的猎豹扑向猎物。

顾朝明扑向捏住他现在与未来的顾涛。

猎豹扑倒猎物。

顾朝明扑倒顾涛。

顾涛躺在地上,头部的地方原本是他随手乱扔的啤酒瓶,如果不是进门后顾朝明将啤酒瓶捡起,顾涛现在一定会砸到后脑勺。顾涛腰部的位置原有一张倒下的木椅,是顾朝明放回原位的,如果没有顾朝明,顾涛腰部肯定弯折。

如果没有顾朝明,顾朝明痛恨自己,为什么收拾,如果他没有收拾,顾涛现在可能半死不活,或者腰部受损,头部受创,他也不用如此艰难地去抢夺顾涛手中的银行卡。

顾涛要多少钱,他给。

谁让他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顾朝明抢夺银行卡时想的并非是自己失去这张银行卡后没钱的日子该怎么办。

他想的是自己的未来,那个和苏炳说要考同一所大学的未来。

看到顾涛晃着他银行卡的那一刻,顾朝明仿佛看到了野兽,看到咆哮的野兽正在吞食他的未来。

顾朝明不断冒出后悔收拾的念头,后悔没让顾涛倒下就非死即伤。

顾朝明在抢夺他的未来。

不顾一切。

手臂和脸颊都被顾涛抓伤,肚子也被顾涛挣脱的腿踹一脚。顾朝明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他一心抢着顾涛手中的银行卡。

他抢过来了。

他抢过自己的未来。

手掌心触碰到冰冷的卡片,卡片冰冷,顾朝明的心却热得发烫,比他被顾涛扇巴掌的脸颊还要烫。

握着冰冷的卡片,顾朝明手臂上流出一条血痕。鲜血滑过手背,顾朝明无心顾及,握住卡片,他的眼睛里闪出光来。

他执着于抢银行卡,他内心兴奋,手背上的血痕从指缝流进掌心。

顾朝明冰冷手掌捂不热的卡片沾上自己的血迹,他一点也没有发觉。

他怎么会发觉,抢到卡片的那一刻,他连顾涛拿起沙发边摆放的啤酒瓶都没有发觉。

啤酒瓶砸中顾朝明的眉骨,砸中那个和林见樊说好下辈子靠这个来找他的小伤疤。

眉骨刺激的疼痛,顾朝明想起刚刚自己野兽一般的行径。

他在用暴力制服暴力。

和野兽呆在一起,他也将变成野兽。

再次意识到自己将成为第二个顾涛,成为生活野兽下训化的野兽。

顾朝明忽然很想逃离,逃离灯火通明的家。

他不管地上的顾涛,手中的银行卡沾上鲜红的血液,满屋的灯光在逮捕他。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顾朝明吸吸鼻子,吞咽口水,内心燥乱得如锅中烧开的粥,不断冒泡,不断往锅外扑。

他想逃离。

我没有,我不是,我以后能离开这里的。

能离开这里的,和林见樊一起。

和苏炳、岑西立一起。

在那个夏天,在那个六月。

顾朝明忽然非常想见林见樊,想牵着他的手,想听他对自己说没事,想亲吻他的唇,以获得冷静与心安。

他想见他,就现在。

他想逃离,就现在。

顾朝明跌跌撞撞地朝家门口跑去,途中被爬起来的顾涛怒吼也没停止脚步。

脚下被没收拾好的东西绊倒,头撞到家具上流出血来也没关系。

他只想逃跑,只想见他。

顾朝明的头皮磕破,往外流血,大半夜跑在路上,夜风填补不住伤口,刺激得伤口像放小烟花一样的疼。

身上的伤痛全不顾及,顾朝明拼命往前跑。他没有去处,他想去能倾听他所有烦恼的海边,可已经没有车。

他想去离家近的河岸边,可迷迷糊糊地走错路。

跑过一条条马路,跑过只有路灯的小巷。

夜里风冷,外套在风中翻飞,顾朝明跑得很快,他不敢停下来。

身后有风在追赶,他停不下来。

夜里路灯好奇地讨论着从灯下跑过的顾朝明,灯下跟着顾朝明一起奔跑的影子也累到不行。

跑上一座天桥,顾朝明终于体力不支停下来。

站在天桥边,俯视着天桥下车辆并不多的马路。

没有车流如注,马路边的路灯将他刚刚跑过的人行道照耀。

顾朝明回看来时的路,再回看他的一生。

他的一生薄凉贫瘠,贫瘠得像桥下没有车流的马路。

母亲离婚,父亲殴打,大半夜的冷风吹刮着他的人生。

贫瘠到一无所有的人生,抢到当成未来的银行卡,顾朝明耳廓带血。

明明抢到自己的未来,看到桥下平坦的马路。没有车笛催促鸣叫,他还是想到能够一下就抹杀他的未来、抹杀他的一生、抹杀他一切的一个字——死。

母亲离开他了,父亲顾朝明不想提,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期望了。

短短一年,多生变故,母亲从他的生活中离去。

一年,时间在流逝,亲人在离去。

他好像失去许多,也得到许多。

等他高三刘意就要结婚了,小区里新交的朋友叫周函,他的成绩也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近。

还有他拥有的林见樊。

拥有那个梦里梦到他,梦就亮堂的少年。

那个名字里带着父母美好期愿的少年,那个心疼他心疼到伤心流泪的少年。

他是那么脆弱,别人再欺负他,自己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他要保护他啊。

林见樊名字中怀着父母的期望,自己的名字也同样。他对母亲的新男人一知半解,他以前说过要做保护母亲的小男子汉。

如果他不在了,那个男人家暴母亲,母亲又该怎么办啊?

他还留恋这世间,留恋玫瑰花与野兽并存的世间。

留恋这世间还未到达的大学,留恋这世间还没看过的风景,留恋这个世界的人。

顾朝明很想见林见樊,很想,很想。

他靠着天桥,颓坐在地上,内心翻涌,忍住不哭出来。

他不想让林见樊看到他哭,所以拼命忍着。

在半夜的冷空气里,顾朝明拿出手机给林见樊打电话。已经很晚了,但顾朝明就想任性一次,就想不管那么多。

电话等待几声后,对面接通了,顾朝明听到林见樊有些慵懒的声音。

顾朝明忍着嘶哑,开门见山地问:“你有空吗?”

这个时间谁会有空,顾朝明不抱期望只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林见樊马上回答:“有,你怎么了?”

没有被吵醒后的怒气,只有快速的肯定回答和关心的问句。

打通电话前很想很想见他,想直接拥进他怀里,将自己内心的痛苦与忍耐全部告诉他,可当真要和他说的时候,顾朝明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朝明用尽力气笑出来:“哈哈哈,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说半夜给别人打一个电话,想了一下晚上打电话只有你不会骂人。”

顾朝明撒谎。

林见樊想说话,可顾朝明又说:“你睡了吧?”

“没,马上要睡了,和你说完晚安后睡不着又起来了。”林见樊说。

“别骗我,你说谎能力很差,知道吗?我都听到你翻被子的声音了。”

“那你也别骗我,你身边根本就没有热闹的声音,你不是在玩大冒险,对吧?”

顾朝明沉默,沉默后努力笑道:“果然是学霸,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林见樊声音柔软,轻声问:“你怎么了?”

林见樊犹犹豫豫:“你哭了吗?”

窝在被子里林见樊听到顾朝明忍耐的鼻音。

顾朝明立马否认:“谁哭了,你刚睡醒听错了吧。”

这回换林见樊沉默,顾朝明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也不会去挑明。

顾朝明坐在冰冷的天桥上,背后的围栏冰冷透骨,冷风阴阴吹过。

“你能不能……”顾朝明想说你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天?

可林见樊却问他:“你在哪?”

“干嘛?想我了?”顾朝明嘴硬。

顾朝明只是开玩笑,林见樊却说:“嗯,我想你了,想现在就见你,所以告诉我你在哪。”

听到林见樊说想他的肯定回答,顾朝明的心一下就软下来。他一时无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眼眶里涌,内心酸涩,他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林见樊却告诉他他想他。

母亲的逐渐远离,父亲的殴打,人生的关心都在远离,而关心远离的时候,有新的人进入,有新的陪伴靠近。

那个人就是林见樊。

能够遇见他真好。

顾朝明在电话那头眼泪流出来,他张口想告诉林见樊地点,一张口把自己吓了一跳,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不敢再说话。

顾朝明把哽咽全吞下肚,调整好自己的嗓音。他还是倔强,不想让林见樊看到他这幅模样:“这大晚上的,就和你开个玩笑,你别过来。”

林见樊隔着空气,凭着电流一眼看穿他脆弱的倔强。

林见樊第一次这么坚决,甚至带点命令的语气:“告诉我你在哪,我来找你。”

“你不用过来,我………”

“我不是去找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过于柔软的回答,受伤的顾朝明招架不住,他用手掌将额前的头发抚到脑后,仰头靠着天桥围栏,想将即将要流出的眼泪逼回眼眶。

终是告诉林见樊地址。

半夜的天桥无人经过,顾朝明觉得很冷,夜里的冷风吹进他的呼吸。

挂断电话,顾朝明用手擦脸,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鲜血还在流。

顾朝明让它们肆意流淌,从心中流淌出来,却又想在林见樊到达之前急忙停住。

天桥上的顾朝明不知道林见樊从哪边来,他看向桥下,看向桥的两边,一有车经过他就朝底下看。

趁林见樊来之前顾朝明收拾自己,他不想让林见樊看到他这副模样。顾朝明站起身来,拉拉衣服,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手放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远方思考林见樊来之后他要说些什么。

夜风很冷,顾朝明打了好几个哆嗦,手机只剩百分之十八的电量。顾朝明怕关机,怕关机林见樊给他发信息他收不到,所以顾朝明一直握着手机,直到短信提示音响起才点开屏幕。

林见樊:“我到桥下了。

顾朝明朝桥下看,却没有看到人,他又跑到天桥另一边,看到已经发动的出租车慢慢开走。

一个白色外套提着一袋东西一步两阶地在通往天桥的阶梯上奔跑。

楼梯转角有灯,顾朝明看着他一步步跑上来,在楼梯拐角处抬头,黄色的灯光罩在他脸上,白色的外套罩住他的身躯。

顾朝明看到了夜间的天使。

天使抬头看到他,加快步伐朝他走来,走到他身边。上楼太快,有些微喘。

一见到林见樊顾朝明肚子里准备好的话语,一个个都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向话多的他只是无言地看着林见樊跑过来。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想拥抱住林见樊。

可他没有。

因为身上太脏。

林见樊跑到顾朝明身边,看到顾朝明发红的眼尾,心里一阵疼,他和顾朝明一样一言不发。伸手拖住顾朝明的脸颊,转过顾朝明的头检查他的伤势,可顾朝明不让。

顾朝明抓住林见樊拖住他脸颊的手,想抓下来,顾朝明用力,林见樊却与他争斗,不肯放手。

两人比谁力气大,顾朝明看着他,林见樊手部用力,眼睛也盯着他。两人互看着对方,手部较着劲。

林见樊始终没顾朝明力气大,顾朝明放了好多水,手掌贴着林见樊手背皮肤。

林见樊自知悬殊,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历声喊出顾朝明的名字:“顾朝明!”

顾朝明看着他,握住他手掌的力度松下去。林见樊感受到顾朝明手掌失去和他较劲的力量,顾朝明慢慢软下来,刚刚用力的抓握变成温柔不舍地揉捏与贴触。

手掌贴触着手背,手背摩擦着手心,手掌的纹路熨帖着手背光滑的皮肤,手背接收到手心传递的温度,手骨也都柔软下来去安慰抚摸。

顾朝明的眼神落在林见樊脸上,像从林见樊这受了莫大的委屈,松开林见樊的手。

手指留连,分离时划过林见樊的手背,与林见樊的手指相触。

藕断丝连,风也黏腻。

林见樊重新拖住顾朝明的脸,转过顾朝明的脸查看伤势。看到那流进耳廓的鲜红,林见樊心中一痛。

鲜血混乱一片,如胡乱刷过还未完成的墙。顾朝明想扭过头,不让林见樊看,可林见樊夜里强势得很。

林见樊抓住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脸来面对他,手指在流血源头的发间查找伤口。

夜风有时温柔有时强劲,血液在夜风中风干,林见樊指间触碰到新鲜的血液,黏稠微腥。

手指指间沾染,染成淡红色,林见樊的手指在发丝间寻觅。

找到伤口,林见樊心疼到不敢触碰,手指只敢在伤口周边徘徊。

“疼吗?”林见樊轻声问。

眼神从伤口处移到顾朝明脸上,对上顾朝明的双眼。

林见樊眼神中的心疼毫不掩饰,顾朝明对上他的眼神心中软下去一块。

冰河表面一块冰融化,冰河塌陷,河水奔流。

面对担心他的林见樊,顾朝明还是故作轻松:“没事,这点伤能有什么事。”

林见樊看着他:“这点?”

顾朝明不想看他为自己心疼,笑着逗他说:“这一大点?”

林见樊无奈地叹一口气。

顾朝明又说:“这一点应该不会影响我的智力,我还是那么聪明。”

林见樊笑不出来,骂他:“油嘴滑舌。”

“你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你要不要试试?”

“你别乱曲解成语的意思,我扣你分。”

“小组长,不要那么认真嘛。”

好久没叫过他这个称呼,顾朝明嘴角淡淡地笑。林见樊看他一眼,他在这时候还要装皮。

看到顾朝明通红的眼尾,配上假装搞笑的言语,林见樊实在心疼。

“还有哪里伤到了吗?我带了药。”林见樊提起扔在地上的一大袋药。

袋子很大,里边什么药都有,晃来晃去。透过透明的塑料袋,顾朝明能看见绷带、碘伏、医用胶带………

顾朝明撒谎说:“没有了。”

林见樊却不信:“真的没有了?”

顾朝明点头:“真的没有了,你不信我吗?”

“别的事我相信,可这些事你是惯犯,我信不得,你还说没有,你手都在流血。”

手上的伤没什么感觉,顾朝明抬起手看看,对林见樊笑:“这次真没有了。”

林见樊把装满药的袋子挂在手臂上,在顾朝明身上一通乱摸,拍过顾朝明全身,确认他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好了吧,真的没事。”顾朝明说。

“有哪疼就说,别掖着。”

顾朝明心中被温暖砸中,良久才盯着林见樊的眼睛点头:“嗯。”

林见樊从袋子里拿出纱布、碘伏、棉棒要给他包扎。准备好东西,顾朝明比他高,林见樊拿着棉棒处理伤口有点不方便,一直要提着手。

“要不要我蹲下来?”顾朝明说。

林见樊处理着伤口,莫名有些生气:“我还没这么矮,你侧过来一点就行。”

“我怕你手一直举着酸。”

林见樊手上棉签一顿:“不会。”

顾朝明沉默一会,林见樊处理着伤口也不出声,顾朝明盯着他白皙的手臂。

林见樊说:“你这血怎么能流进耳朵里。”

“我也不知道,它可能对我的耳朵情有独钟,哈哈哈哈……”顾朝明笑起来。

林见樊用像是心疼又像是责怪又像是命令他别再笑的眼神看向笑起来的顾朝明。

顾朝明是知错的小孩,被林见樊用责怪的眼神看过后,不太敢反驳地小声说:“我才发现你其实这么凶。”

林见樊换了根棉签处理顾朝明耳朵里的血迹。棉签质地柔软,在耳廓里擦过。

很痒。

整个耳朵成了最敏感的部位。

棉签一下一下摩擦,林见樊认真用棉签帮顾朝明擦拭血迹:“也许你今天才认识真正的我。”

顾朝明又不怕死地笑起来:“凶一点才好,凶一点可爱。”

林见樊看他一眼,顾朝明眉眼带笑地回看着他。

“以后不准用可爱这种词形容我。”林见樊说。

顾朝明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顾朝明猜测:“因为像女孩子用的?”

林见樊看他一眼,算是嗯了一声。

“可爱也不是只有女孩子可以用,小组长这你就不懂了吧,可爱是表达对一件事物的喜爱。你理解错误要扣分啊。”

“你从哪学来的?”

“我们班女生,上次听他们说的。”

“反正我不允许,我不想听到这个词。”

“专政啊。”顾朝明说。

林见樊再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加重。

顾朝明:“不仅专政还暴力。”

林见樊严肃地看向他:“以后不许用夸女生的词夸我。”

顾朝明一笑,原来问题出在这,林见樊可是一定要岔开腿坐的人。

“男女都可以用嘛,不是夸女生的词,也没把你当女生看。”

不知为何,顾朝明感觉林见樊真的有点生气了,连忙解释:“那我换个词,好看………”

这个词也有点……

“帅气。”

“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貌比潘安………”

林见樊阻止他:“停!”

顾朝明哈哈大笑,看着林见樊认真帮自己清理的动作,身体冰冷,内心却热得能将身体融化。

“你没生气了吧?”顾朝明小心地问。

“我哪有生气。”林见樊说。

“你刚刚明明就生气了。”

“什么时候?”

“说你嗯嗯的时候。”

林见樊不想听到那两个字,顾朝明就用嗯嗯代替。

“你真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以后这个是禁词。”

林见樊看着顾朝明,顾朝明对着他笑。

良久,林见樊才说:“以后不准说。”

顾朝明又笑:“好,不说不说。”

说完顾朝明又开始作死:“你今天真的有点凶啊。”

林见樊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今日限定。”

伤口处理完,顾朝明帮林见樊收拾包扎产生的垃圾。顾朝明头上包着绷带,将垃圾用纸巾包住。

扔完垃圾一看时间,顾朝明问林见樊:“你是躲着你家偷溜出来的吧?”

“算是吧。”林见樊说。

逆着灯光,林见樊忽然朝他伸出手,顾朝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慢慢伸手握住林见樊的手。

手掌搭上的那一刻,林见樊抓住顾朝明的双手说:“你的手冷。”

“没事,我又不生冻疮,倒是你自己保护好。”

林见樊拢住顾朝明的双手摩擦,摩擦到发热。

顾朝明感受那片温暖,内心千疮百孔,轻易被一双温暖的手修复填补。

顾朝明总是被温暖包围。

众所周知,夜风是凉的,他是暖的。

内心的防御崩塌,被林见樊的温暖攻陷。

顾朝明不想在林见樊面前狼狈,尽管他已经狼狈了这么多次。他不想在林见樊面前哭,可他还是轻易地流出眼泪。

因为一个小小的触摸,一个温暖的传递。

顾朝明很不争气地突然哭了,眼泪从眼角流出,内心酸涩翻涌。

突如其来的眼泪,顾朝明看林见樊有些惊慌失措,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他哭得悄无声息,只有眼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的声音。

无声的哭泣,温暖的包围。

细小的事物总是能触碰到他柔软的内心。

顾朝明以为林见樊会手足无措,想和林见樊开玩笑缓解气氛,可林见樊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今天过得很不开心吧?一直在强装,怕别人看出来,觉得谁也无法相信,连最信任的人都无法理解你。”

自己隐藏的东西一下被林见樊道出,顾朝明仿佛被他看透。

林见樊在他耳边说:“你不能觉得生活无望,往前走总是会有光的。”

围绕着他十七年的雾,散了。

顾朝明慢慢伸手回抱住林见樊,将林见樊抱进他怀里,顾朝明微微转过头,林见樊的发丝抚过脸颊,顾朝明抱着他说:“谢谢你。”

顾朝明贪恋林见樊的温暖,顾朝明听见林见樊在耳边说:“这也是今日限定。”

顾朝明没有说话,只是埋在他的肩头,耳廓摩擦林见樊的耳鬓,一点点一点点地厮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