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贱.种。”
“听说他在外边和其他男人搞,有时候都不收钱的,只要人。”
“婊.子,别挡道。”
“我□□妈,你是不是欠.操啊。”
“他和那么多人搞过会不会有性.病?”
“最好离他远点。”
“我刚不小心碰到他了,好恶心啊。”
他的高一充满嘲笑,永无止境的嘲笑。
他不知道这种嘲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或者永远都结束不了,只有死能解脱。
学校从高一开始褪色,褪成无法再失去颜色的灰,是默片的颜色,是书本上铅印字的颜色。
他不知道嘲笑是什么是时候开始,不知道嘲笑的起因是什么,但他清楚记得嘲笑第一次转化为欺凌是什么时候。
那是开学后不久一个晴朗的日子,是一节美术课。美术老师是一个闲散的人,在校素描写生可随意走动,挑选一处景色或静物,课上怎么闹他不管,只要课后能交上作业、能不少人就行。
他记得那是在一个角落,两个男生装作和他谈心将他带到老师看不到的角落。一路上假装同情他被班上人嘲笑和议论,到达目的地后他们便变幻成另一副脸庞。
他们撕毁他的画纸,扔掉他的素描笔,将他的画板扔进垃圾堆。
那是他第一次被欺凌,也是第一次被人欺骗。
他选择告诉班主任,但班主任正在忙着处理班上一个同学和别的班同学打架的事情,没时间管他。
后来处理完事情,班主任简单问一下欺负他的两个男生。两个男生死不承认,还说他陷害他们,因为看他们不爽。
第一次被欺负就这么不了了之,班主任没有责怪谁,也没有再找他谈话。
第二次欺凌来得很快,没过一天。
因为是报复,报复他告状。
第二次是在厕所,他们将他锁在女厕所,还提前买好女性内.衣裤。
他们串通和他们玩得好的女生假装上厕所发现他,并且拍照片散播他有收集女性内.衣的癖好。
自此他脚踩无数条船、整天和男人搞在一起、可能有性病的谣言需再加上一条——有内.衣收集癖的变态。
一个放荡的同性恋男人和无数个男人搞过,又喜欢收集女性内.衣?听起来好像有点突兀,但没关系,众人传播的嘴会帮他堵上这个突兀的漏洞。
“这也能说得通啊,可能他被女生拒绝过,然后就变成同性恋,但对拒绝他的女生耿耿于怀,心有不甘,所以就喜欢收集女生的内.衣。”
“你这样说也对哎。”
红口白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因为两个听闻谣言的人自我的想象,他被女人拒绝过而有心理疾病的谣言疯传。
他是人们口中行走的病毒体,他得每天自己买矿泉水,因为他打过水的水龙头会有人说:“这个水龙头林见樊打过水,大家千万别用这个水龙头,小心传染!”
刚开始两个男生只想报复他,没想到他的放荡心理疾病人设传得那么快,也许人们总是喜欢听刺激的故事。
他不断被增添上浪荡、心理疾病、女性内.衣收集癖等人设。一个高一的十六岁少年人生路程如此“丰富”,如此“曲折”,真是让人不得不信。
不久后又传出他有女装癖,一张女装照片在手机中人人传递。
他长得好看,一直被奶奶说是个帅小伙,邻居们从小都说:“你们家小樊真可爱。”
每次走亲访友他总是最受宠的一个。长辈们喜欢他,觉得他可爱总是掐他的脸、摸他的头。同龄人喜欢他,喜欢和他玩,喜欢和他分享玩具。
直至十六岁前他的人生都如父母在他名字中所寄寓的期望一样——看到的一直是繁花似锦的世界,可他的生活在十六岁踏入高中校园的时候悄然发生变化。
他不知道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不断有同学躲避他,离他远远的,同桌也和他的桌子隔开一条长长的“缝”。
从一个“好心同学”那里他得知是因为他太好看,抢了他们班混混的风头才有人欺负他。
又有人说是他开学时争当班长惹到他们班的一些同学,谣言都是他们散播出来的。
他还听说过一种说法,说是他抢了他们班谁谁谁的女朋友,所以惹来这么多事。
但他十六年都没谈过恋爱,一直是奶奶眼中的乖乖仔,他成绩是优异,是全年级前十,但他到高中才懂得两个词的意思。
当众孤独,被迫成长。
他连被欺负的理由都还没搞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尝试过许多次当众孤独。
有一次在公共区打热水,有人从后边推他一把,手烫到了,他看到身边打水的人看一眼他就快速移开视线。
体育课要穿规定运动鞋,有人在他的鞋子里用记号笔写上两个大字——贱.人。有时候也会将他新买的鞋子扔掉,这样体育老师就会因为他没有鞋子而罚他跑步。
班上人没有一个人出声,默默看着他跑步。
体育课他必须一个人坐在一边,有人用篮球砸他,被打在地上也没有人帮他,全部都是冷漠的脸庞。
就算是寒冷的冬天,学校的男厕所里也热闹非凡,一双冻红的双手在冰冷的水龙头下冲刷,冲刷到手指不能弯曲才放开他。
也就是在那个冬天他第一次生冻疮。
他也挣扎过,他也反抗过,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告诉老师,老师也没办法,告诉得多了,老师还嫌你烦。
“不就因为一点男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吗?你要多和同学们交流,你的性子太孤僻了。”
他十六年一直受同伴们喜爱,他也曾阳光开朗,他的孤僻也是来到这才形成的啊。
后来班主任被弄烦,直接说:“你怎么一点事也要来说,我还很忙,要是真有事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一个?还有你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要检查,里边也得穿校服吗?你的校服呢?”
他的校服被他们扔出窗外。
他知道老师也听闻他的不好传言,加上在学校不说话的性格,认为他心理有问题,总是惹麻烦。
他将求救信号转向父母,他不敢告诉一直带他的奶奶,虽然奶奶最信任他,他说什么话都信,他说他被欺负奶奶一定会帮他的,可他怕奶奶受不了。奶奶年龄大了,爷爷前几年也去世,她一个人只有果果陪着,每天都在盼着星期六星期天等他回家,给他做好吃的。
母亲因为工作小时候经常把他交给奶奶抚养。初三的时候母亲觉得奶奶年纪太大,照顾他不容易,他也长大了,可以去试试住宿学校,这样奶奶不用照顾,他也可以和同学多亲近,可以学会自己生活,可母亲永远不会想到她将他的儿子亲手送进地狱。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的分数能考上他心仪的高中,可他还是向母亲妥协,去了现在的寄宿制高中。
和老师沟通不行,他开始向父母说自己想转学,同学们都欺负他,可父母不理解,他们打电话问班主任,班主任也说是他性子孤僻不愿和同学来往。挂断班主任的电话父母又和他说习惯住宿生活就好了。
希望的灯一盏一盏破灭,像一条很黑的路,一点一点看不到尽头。
三年一下变得好长好长,长过一生。
永无止境。
奶奶期盼着星期六星期天等他回家,他也期盼着星期六星期天见到奶奶。
奶奶会准备他喜欢的饭菜等他回家,他可以编造一些在学校的趣事讲给奶奶听。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吃饭还是看电视果果都喜欢贴在他脚边。
果果是一条很老很老的狗了,走路的步子都慢吞吞的,可一见着他回来又恢复年轻时的活力,每次回家打开门都能获得它的十级欢迎,让他在学校被排斥的心得到一点安抚。
果果是奶奶取的名字,也是奶奶从小养到大的狗。据说是因为果果不挑食,在果果还小的时候爷爷和奶奶争论它会不会吃一种小果子。他不知道那种果子叫什么,奶奶用方言说给他听。
奶奶猜会,爷爷猜不会,结果爷爷输掉了,奶奶就给它取名为果果。
奶奶养它到大,果果本应该最喜欢奶奶,可果果最喜欢的却是他。小时候在奶奶家他可以骑在果果背上,他会和果果一起睡在沙发上被奶奶骂不怕着凉,他会和果果一起逃出去玩……
现在果果只能在门口等他回家,在饭桌下、沙发下陪他们度过平淡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中他和果果有了新秘密。他会和果果在房间里讲悄悄话。果果特别乖,抱住它它就不动,伸着舌头看着你。
他将所有无法对他人言说,将所有在学校里的不开心,将所有的眼泪都说给果果听。
每当他哭的时候果果便会用它的舌头去舔他的眼泪,会自动躺在他怀里撒娇,让你看它,如果实在不行它会着急地围着你转圈。
果果是哄人高手,总是能让他的眼泪停止。
果果能听懂他的话,他相信的,他回家关紧房门,坐在床上果果便会跳到它的主人身边听他说话。
他抱着果果倾诉,果果是他的倾诉对象,是他的精神支柱,让他不再去想突然到来的黑暗。
眼前的光忽然暗下来,像被黑夜侵袭的白昼,像被黑玷污的白,像耀眼的光亮突然蒙上厚重的幕布,像啼哭的婴儿看到恶魔突然噤声。
这个星期三,他被锁在一个柜子里。
忽然的黑暗让他心里一惊,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后背也跟着冒汗。
他不会因为多次被锁在柜子里而习惯黑暗,他害怕,他最害怕的是黑暗,因为黑暗会吞噬他。
他不断敲击柜门,柜门被敲得砰砰响,他听到外边的人在大笑。反应越是激烈,他们越是笑得更欢。
他们抓到他怕黑的把柄。
黑暗以前他是不怕的。
他们让他惧怕三样东西——黑暗,可爱,人心。
可爱一词小时候他经常被长辈们夸,可这个词到高中却变了味,因为他被迫穿女装,被一群男生夸可爱。
“操,真他妈有点好看。”
“这不就那种啥可爱风。”
“可爱哈哈哈哈哈哈。”
“下次弄一套女仆露.胸的那种。”
“操,我都快硬了。”
“兄弟,小心得性.病啊。”
也托了之前性病传言的福,没人敢碰他,连逼迫他女装换下来的衣服他们也不敢再要。
换好衣服从厕所里走出来,外边一片漆黑,天空点点星光,大家都回宿舍,只有他还在教学楼。
他抬头看着点点星光的夜空,头发清洗过后未干,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内。
没人在前边等着我吧,只有孤独与我为伴。
他的学习算好,能稳定在前十,只有一次有过较大幅度的波动,差点掉出前一百,老师找他谈话,他没听进老师的劝诫和质问,他脑袋空空,看着自己的成绩表什么也没有想。
什么也没有想的脑袋在再一次被关进黑暗的柜子后想到了死。
柜门打开,他倒出柜门刚站起来就吐了一地。
他们没有新花样地还是嘲笑,永无止境的嘲笑。
等他们走掉,他看到他被撕得粉碎的试卷,看到自己一落千丈的成绩,他跑到天台。
学校天台的锁有故障,也是被他们带到天台欺负他才知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跑到天台,他以前只敢坐在门边,不敢上去,因为怕自己真的做傻事跳下去,可这次他跑到天台边缘,他想完成以前没有完成的事。
他的生活已经够糟,他的成绩还一落千丈,这个世界好像一点也不想挽留他了。
他站在天台边缘,看到底下人来人往,他想象着自己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楼下吵闹,天台一片寂静。
他看着楼下忽然听见一声狗叫——是果果。
他甚至还听见奶奶在说:“早点回来。”
当他欣喜地转头却什么也没有。
天台依旧空荡,可他的心里却填上别的东西。
他没有朋友,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他可以将学习当做他的朋友,学习可以让他去往更好的远方,可以让他早点逃离这里。
他走下天台,边下楼梯边想:“我今天还没有喝酸奶,怎么能就这样死掉。”
他开始更加加倍地学习,整日学习,他的生活好像只有学习。
他从小成绩优异,但不是能一直第一的优异。他有自己的学习节奏,他不崇尚别人的走路读书、吃饭读书,总之抓紧时间读书的方法,他喜欢注意力集中的学习,所以在下一次考试直接拿第一的时候让老师都有点怀疑他,因为感觉不到他有多努力。
只是不像其他同学挤时间复习,班主任就否定他的努力。
他知道班主任对他有意见。
得到第一名那天,他决定给自己加餐,给自己无人承认的努力慰藉。他的钱被抢去一部分,还有一些被他藏起来。
午后大批的人涌入食堂,教学楼与食堂之间是一条长而阔的柏油路。路边花丛中蝴蝶飞舞,路旁长长的公布栏旁栽种着两棵大树,白色的花朵在枝桠上密结,压弯的树枝垂到公布栏上。
风吹,树枝微摇,通往食堂的整条路上都摇曳着这种气味。
路上人潮如奔涌的河流,皆涌向食堂这片广阔的大海。林见樊夹在其间,夹在汹涌嘈杂的人群之中,他一定是最安静最小心翼翼的那一个。
学校广播中午播的是英文电台。微风飘荡回旋,广播站低沉的英文腔,故作深沉地朗读着英文名句。人群心里装的都是早点打到午饭,很少有人会仔细在人群的嘈杂中去认真倾听,而他是他们忠实的听众。
每日独自走在这条路上,他都会留下心去听,步子总是慢的,与奔涌的河流完全不同,他是河流中不愿前进的那一滴水。
他认真倾听着,侧着耳朵,今天换了一个男生来朗读,他有些不习惯。
人群中二三结伴,而他总是一人,他与空气中的花香交谈,与摇动的树枝对话,他每日倾听的广播是他唯一的与人的对话。
广播传递的声音是他这段路途上唯一的朋友。
他单方面的朋友。
他走在人群尾端,淡漠地望着奔涌的河流。
他们的欢笑、交谈、打闹、甚至是无声,都与他无关。
他是被隔离出的水滴,在汹涌的河流里隔离出的水滴,所有的河水融成一团,只有他独自一滴。
他以为他这一滴水是永远无人注意的,只能任人欺凌,可上天却让他认识了朱胜泉。
朱胜泉是他们班的同学,他一直知道他们班有这个人,却并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认识朱胜泉是在星期五的放学后,在一栋废旧待拆的楼里。楼里破破旧旧,墙面满是灰尘,有些地方还用红油漆写着拆字。
他们还是那套——让他换女装。
真是不会厌烦,他脱掉上衣时想。
他们给他安上这么多人设,又是心里疾病,又是女装癖的,他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变态,喜欢看他女装的变态。
看一次是因为新奇,第二次,第三次……
想让他女装的总是那几个人,他在心里骂:“说我有心理疾病,内心缺爱,你们才有心理疾病吧,喜欢看别人女装的心理疾病。”
他以为这次只是和过去一样的“换装节目”,他们欺负完就会走人,可当有人上前摸上他的肩膀,他心里一惊,连连后退。
“你他妈还敢碰,不怕得病啊,看看就得了,这事还是回家你自己解决。”有人劝摸他的人。
那人却不放弃,他第一次面对这种色.欲上头的人,他觉得恶心,恶心得反胃。
“这样的人就是得性.病也值。”那人笑着说。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说出这种话。
他连连后退,却被那人抓住手甩到地上。对方共有四个人,其余三人不参与,但那人………
他害怕得摔倒后后退到墙边,抓住墙边的木棍防身。
他害怕得蜷缩起身体,他在面临什么?
他一个男生在面临被他们班的男同学强.奸?!
他不敢想象,他以为被欺负已经是上限,他没想过他一个男生还得付出身体。
他拼命拿着木棍自卫,可那人不断靠近。
他握着木棍的手在发抖,在不停地颤抖,他害怕,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那个同学不断靠近,露出一种油腻的笑容,他感觉胃里翻腾,想吐。
别人怎么说他放荡也好,说他怎么骚.贱也好,反正他没做过,他不理亏,可如果今天他和那个人………
他就真的是再一次被迫成长,精神上的摧残。
那人一步步靠近,当他以为无望的时候,楼外一阵脚步声拯救了他。
一阵悠闲的脚步声。
让他换女装的人很胆小,一阵脚步声就将他们吓退。
他一个人赤.裸地蜷缩着,背靠着墙,他看到楼外探出一个脑袋。
那人就是朱胜泉。
朱胜泉走进去看到他赤.裸着,立马转过头不去看,捡起地上已经脏掉的衣服扔给他,然后像刚刚逃跑的那些人一样跑走了。
朱胜泉是个好人,他看着朱胜泉跑走的背影想。
后来就算朱胜泉不帮他,他也谢谢他。
朱胜泉并不是会站出来帮他的人,也许是怕被欺负。别人欺负他,朱胜泉和那些人一样也只是在旁边站着不出声。
朱胜泉只帮过他那一次,后来再也没理过他,但他发现看朱胜泉看他的神情和以前不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朱胜泉总是在看着他。
他私自想可能是朱胜泉的好意,他也独自开心,觉得可能交到一个好朋友。
朱胜泉戴着黑框眼镜,一副正直样貌,很让人安心,他想谢谢朱胜泉那天救他,可他又怕找朱胜泉被人看见,会被人说闲话,会连累朱胜泉。
他一直等,等到朱胜泉生日的时候,他才偷偷摸摸想尽办法塞给朱胜泉一张纸条。
在约定的角落里他拿出给朱胜泉准备的礼物,对朱胜泉表达那日的谢意。
“没事。”朱胜泉接过礼物看向他笑笑。
我好像有朋友了,他当时还在想。
林见樊只当朱胜泉是朋友,可朱胜泉下一个动作让他的想象破灭。
朱胜泉拿着他送的礼物俯下身要亲吻他。
亲吻?!
他好不容易新交的朋友要亲吻他?!
他以为朱胜泉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原来,只是他以为。
他们都是一样。
他拼命挣扎,朱胜泉却逼着他退到墙角。
以为的好朋友只不过是和那个想.上他的人一样的变态,一想到这他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痛恨而哭起来。
他不断挣扎,朱胜泉却说:“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我就应该为我付出啊。”
我喜欢你?我哪门子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你!”他害怕得直接冲朱胜泉喊,却还带着哭腔。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给我送礼物?”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朋友会偷偷摸摸送他生日礼物?”
朱胜泉在气头上,他喜欢林见樊,他课上偷看林见樊,林见樊看到他的眼神会害羞地回避,这难道不是喜欢?
他的躲避被朱胜泉当成喜欢,他只是不想被别人看到,不想害他被牵连而已。
朱胜泉丝毫不能理解,在他的世界里林见樊是喜欢他才躲避的。
朱胜泉摸上他的脸,朱胜泉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又要开始了吗?又要重演那天了吗?这次还会有人救他吗?
上次是在没人的废弃楼里,这次要在学校吗?
林见樊内心拥有的只有害怕和祈求。
他努力挣扎,他只能努力挣扎,挣扎出朱胜泉的桎梏。他的挣扎气到朱胜泉,正在气头上的朱胜泉无法接受林见樊不喜欢他的事实,一个没忍住就打了他。
或许他再等待得久一点,换一种方法,林见樊也许会喜欢上他的吧,漂浮在海面上的人总是会喜欢上稻草,可朱胜泉走歪了路,他开始强迫,他开始使用林见樊所厌恶的暴力。
朱胜泉后悔自己的冲动,打人后又露出后悔神色。
“对不起。”朱胜泉抓着他的手臂说。
可林见樊已经害怕他,林见樊总是在防御:“对不起,别打我。”
朱胜泉看着这么防御他的林见樊心疼,后悔莫及的一巴掌已然落在林见樊脸上,林见樊对他的害怕已经无法挽回。
他无法挽回的不仅仅是暴力,还有林见樊在黑暗中初次相信美好的心。
原来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是一样的。他期待的远方也是有一样的人,他以后交的朋友也许也会有这样的人。
朱胜泉后悔地拉过林见樊抱住,怀中林见樊瑟瑟发抖,像待在寒冷的冬天。他明明一直在发抖,一直处于弱势,被朱胜泉抱住却大声吼朱胜泉:“别碰我!”
朱胜泉不理他,越发箍紧手臂。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朱胜泉几乎病态地说。
朱胜泉知道自己是个变.态。他长着一副正直样貌,却有一颗自知变.态的心。
第一次看见他们传林见樊女装的照片,他就发现自己动了歪心思,跑到厕所。
他所有正直的面具都是装出来的,他收藏许多林见樊女装的照片。他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变.态,每次都跟在他们后边偷拍,那次在废旧楼里也不是林见樊所想的偶遇。看到林见樊全.裸的样子,他甚至想的和那个靠近林见樊的人一样。
他救林见樊只是觉得林见樊不能被他以外的人玷污。
林见樊在他怀里哭泣,脸上还有被他打过后的红肿,朱胜泉就喜欢他这个样子。他的手摸上林见樊的后背,林见樊骂他变.态,恶心。能骂的都骂了,可朱胜泉还是没停手。
上次被朱胜泉救,林见樊没想到这次能反过来,被以前打过他的人救。
朱胜泉的手本在后背游走,林见樊对他又打又踹又骂,还是没能阻止他。
林见樊不知自己哪个动作或者哪句话惹到朱胜泉,朱胜泉忽然收回手对着他肚子上就是一拳。
林见樊吃痛地顺着墙壁滑落下去,眉头紧皱,咬紧牙关还是嘶出声。
“你还想勾引我?!”朱胜泉忽然变脸。
林见樊不知道为什么朱胜泉在一瞬间会有完全相反的变化,前一秒说喜欢他,后一秒又说他勾引他,可当看到他们班那几个人朝这边走来时,林见樊算是明白了。
林见樊忽地笑起来,人面兽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倒是想感谢那几个打他的人,感谢他们从朱胜泉的嘴里救出他。
“老朱,没想到平时不参与的你也来了。”来人说。
“老朱这么直的人勾引不到的。”有人笑他。
“哈哈哈哈………”几人大笑起来。
林见樊站起身想逃跑,终归免不了一顿打。他趴在地上用手保护自己,朱胜泉的拳脚也在其中。
等到那几人散去,朱胜泉又一副对不起样貌,想要拉他起来。
林见樊打开朱胜泉的手,他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他极力逃跑,朱胜泉极力纠缠,可他又不敢当众维护林见樊,所以经常闹成和欺负林见樊的人一起打他的搞笑场面。
打完后又希望以道歉弥补,他不知他在林见樊心中豁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林见樊仅剩的一丝信任,仅剩的对美好的向往,在他的双面派中全部消失。
朱胜泉一边说爱他,一边又和别人一起打他,他不知在林见樊心中他已经变成暴力的人形化,变成这个世界不可信的人形化,变成黑暗世界的人形化。
他毁坏林见樊对世界的希望却不自知,还渴求林见樊爱他。
林见樊不知道这个世界他还能相信谁,奶奶老了,果果也老了,最近还生了病,奶奶说果果将不久于人世了。
父母?呵,林见樊在天台上笑,父母只会听老师的话责怪他不合群,责怪他孤僻。
果果这么老了,生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林见樊没想到果果的去世会来得这么突然。
背着书包去上学时他还摸过果果的头,他还在床上抱着果果说悄悄话,果果在他怀里撒娇,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可老爸一通电话打过来告诉他果果死了。
果果死了?!林见樊像是静止,他看着自己生活的支柱崩塌。
他无法想象果果的死亡,世界崩塌的碎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拼命呼吸,天台的大风也无法拯救他枯竭的呼吸。
他跑去和班主任请假,班主任还以为多大事,听说死掉的是一条狗,立马否决他的请假。无论林见樊怎么说,班主任就是不同意,班主任本来就对他有意见,认为他是无理取闹。
请假再一次被否决,一向忍耐的林见樊在办公室破口大骂。
将心中所有能想到的脏话都骂尽,他指着班主任,旁边老师都被突然爆发的林见樊惊吓到,林见樊像是要将所有的怨气和在这所学校受到的所有不公与痛苦全部骂出来。
眼泪被他强忍,却还是掉落下来。班主任也不是个任人唾骂的角,林见樊骂她,她直接和林见樊互骂起来。
教师和学生对骂,几位老师拉开他俩,林见樊甩开拉住他的老师跑到学校天台痛哭。
果果死了,他回家再也没有果果等在家门口,再也不能抱着果果说悄悄话。
唯一能倾听的,已经离开,所有的一切都将一个人承受。
林见樊在天台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他站起来看向楼下。
班主任回骂他时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有什么问题?”
林见樊瞬间感觉孤立无援,他想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不指责欺负他的人,而都要先指责他?
我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也没有违背道德与自己的良心,为什么得到如此骂名?
女装癖,内.衣收集者,放荡男………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黑暗?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理解你对吗?只有我能理解你。”林见樊听到死神的声音。
眼泪跌入楼下,犹如跌入深渊。
他也想活下去啊,可是活着太痛苦。
他也想跳下去啊,可是他也有舍不得。
“我不敢。”林见樊与死神对话。
“没关系的,跳下来,一切都解决了,不会疼的,你不是想解决吗?想好的话就过来和我一起吧。我知道你多想有个人可以帮帮你,可是没有人,你伸手触及的都是黑暗。你还要继续在这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吗?”
“是啊,还要再活下去吗?”林见樊望着楼下问。
林见樊看向楼下猛地回过头,他听到了果果的叫声,他听到果果在叫喊。
是在劝我不要吗?果果?
枯竭的眼泪再次滑落,以雨滴的速度滑落到楼下。
果果在叫他。
“我今天还没喝酸奶。”林见樊自言自语。
他最喜欢喝的就是酸奶。
我还没有喝酸奶,我要去小卖部买酸奶。
他就这样在天台挣扎一番后跑向小卖部,喝着酸奶走回教室。
他和班主任吵架的事不一会功夫在年级疯传,一走进班上还有人朝他吹口哨。
林见樊拿着酸奶视而不见地坐回自己位置,还没坐下先发现自己的课桌上被人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林见樊视而不见,他买了许多酸奶,放在被他们用红笔写着贱字的课桌上,一瓶接一瓶地喝。
同学的起哄声和笑声中,他喝下三四盒酸奶。冰冷粘稠的酸奶从喉咙划过,压制住他的内心。
他发了疯一样喝酸奶,朱胜泉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不起哄也不大笑,坐在位置上像融入围观的人群。
林见樊含着酸奶吸管轻笑一声,班上嘲笑他的人见他不害怕反倒还轻笑,走过去扔掉他桌上的酸奶,酸奶盒掉落一地。
林见樊像是没看见,一点反应也没有地捡起地上一瓶酸奶继续喝。
“你他妈!”那人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到教室中央的一张桌上,班主任在这时进入教室。
“你们在干嘛!反了天了!”
那人松开林见樊,林见樊一个没站稳倒下去,撞到朱胜泉的桌椅。
朱胜泉的书包掉落出来,夹在书中的照片露出一角。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知道,这是林见樊女装的照片。
这是朱胜泉最满意的一张,他只带这一张来学校,不敢多带,怕被人发现,其余的留在家里藏着。
只看到一角,林见樊就已经觉得自己刚喝下去的酸奶在胃里回转。
他看向朱胜泉,朱胜泉却心虚地移开视线。
林见樊再次轻笑一声,他走到教室窗边,他只想回家,他只想回家看看果果,哪怕是果果的尸体。
教室门外有许多围观的人,门口被堵住,他唯一的出路是身后的窗户。
他朝窗外看一眼,楼不高,三楼而已,高一本该在顶楼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楼。
林见樊打开窗。窗外一阵风吹来,吹起少年的头发和衬衫,带着要下雨的暑气,他似被这风迷惑,回头环望,都是嘲笑的丑恶嘴脸。
他突然爬上窗台,这一个动作吓得班主任连忙大喊:“林见樊你要干嘛,给我下来,这可不是好玩的!快给我下来!”
旁边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同学还笑:“想跳楼啊,有这个胆量吗?这里也不高,就两三楼而已,要跳去楼顶跳啊。”
窗外有大风,屋内有恶魔。他踩在窗棂边,春夏交接的风吹扬着他的发。
恶魔还在吼叫,他想吹吹风,所以打开窗跳了下去。
如鸟儿腾飞,如风筝坠落。
他不是以逃跑的姿势跳下去的,他背部着地,是想去见果果的姿势,希望到天堂去和果果说悄悄话。
林见樊消失在窗口,班上一阵慌乱惊呼。
身体没有想象中砸在水泥地上撞击的疼痛,他落进教学楼边的矮木丛里。
低矮树丛的枝桠划破他的皮肤,刺进他的血肉,鲜血的红滴进身下的一片绿,林见樊躺在那片红与绿中。四肢百骸的疼痛,残存的意识里,他看到窗边探出无数颗惊慌的脑袋以及乌云密布压抑的天空,脸颊逐渐湿润。
这场沉闷已久的雨终究还是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