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泫然欲泣:“可俺铁牛哥一直瘫痪,他不是不愿去,他是真不……”
“行了,别说了。”马老瞎佝偻着身子来拉秀秀:“我去,我去,爹还能干活,你快快去给爹拾掇两件衣裳。”又努力对马七笑着道:“他七叔啊,孩子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秀秀看着爹爹如今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身架子,那全身骨头加起来不够烧一把柴火,这风雨交加的天气让他去夯土修路,怕是没两天就要死在工地上,他们这是明摆着逼着爹去死啊!
“你们当时不是说,只要我自愿守寡一辈子,做贞洁烈妇,俺家的徭役就能免了吗?”秀秀死死地拉着马老瞎,眼泪落了下来。
“秀秀丫头,如今皇帝老子说,守寡不能免徭役了,嫁给当兵的才作数。”
一个看热闹的老婶子倚着院门嗑瓜子,伴着纷飞的瓜子皮儿,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其实马老瞎这家子的情况族亲都知道,确实可怜,但是这也没法子,族长摊派下来的徭役,谁敢说让马老瞎不去,谁就要自己顶替他去,明眼人都知道,族长是想等这绝户头的老头子死了赶这丫头出门,好收了这几间青砖宅院。
有谁敢挡族长的好事儿呀,所以这同情归同情,一码归一码。
“这是怎么回事?”马冀中眼皮跳动了几下,从迷蒙中醒来,他伤得很重又发着高烧,也说不清楚夜里到底是睡了还是昏迷,现下被这阵子吵闹声惊醒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马老瞎家昏暗的堂屋里,那张破床上的一堆破棉絮里面,躺着一个壮年汉子,虽然脸色蜡黄,眉眼五官却生得十分周正,顿时好奇地挤了满院子人来看。
“呦,这谁呀?”马七踏进屋里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望向秀秀:“你藏了个野男人在屋里,你爹知道吗?”
“你胡说!”秀秀羞愤地否认,“这是我大伯哥。”
大伯哥?
大家更疑惑了,乡里乡亲的几十年,从来没听说马老瞎除了铁牛还有别的儿子。
“这是我刚认下的义子,给我家继个香火。”马老瞎连忙作揖,卑微地解释道。
马七一怔,你家香火有继了,这套小院子岂不是收不来了,他拧着眉头道:“族谱上名了吗,就说是你儿子?”
“还没,这不族长家里有丧事吗?”马老瞎谦恭地讨好道:“就等着族长得空了,去给大儿上族谱。”
“你说上就上啊!族里的事儿你说了算?”马七十分不屑。
马冀中身体很虚弱,闻言他艰难反驳道:“过继子嗣自古有之,以前的皇帝没儿子都要抱一个,难不成你这族里规矩比皇家还大!”
“……”马七被问住了,他恨恨地点点头:“行,你有理,你愿意做他儿子正好,给我起来服徭役去,你自己的份儿,连着你那死鬼弟弟的份,一并服了吧。”
他看出来马冀中身上有伤,还伤得很重,懒得问是怎么来的,反正这模样送去修路也是没法活着回来的。
“他也不能去。”秀秀连忙阻拦。
“怎么,你家的男人比别人家金贵些?”马七斜眼看着秀秀,“总之这两人今天必须去一个!”
“一个都不去。”马冀中看向门框边上那个大婶,艰难地问:“方才你说什么?”他醒来的时候,依稀听到她说了怎样一句不用服劳役的话。
大家都伸着脖子好奇地往里看着马冀中,那大婶子得了个好地势正津津有味,听他一问,吐了口中瓜子壳儿立刻大声答道:“我说呀,秀秀嫁个当兵的,你家就不用服劳役了。”
马冀中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他本来脑子就不会拐弯,现在脑子更简单,想不了太多,只剩下直线思维——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他直愣愣地看着马七,用他所剩不多的智商努力思考解决办法,最后他说:“那我家不用服劳役,因为我是当兵的,秀秀现在是我媳妇儿,所以不用服劳役了。”
啧啧,瞧这完美的逻辑链,因为所以!毫无问题!
啊!秀秀昨天还是寡妇,一夜之间就改嫁了?还嫁给了自己大伯哥!
围了满当当一个院子的先生们and女士们,还有路过的不明真相的广大人民群众们,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众位父老乡亲们,统统被这个大瓜砸晕了。
秀秀的脸更是腾得红到了脖子根儿:“大伯哥,你你,你别胡说!”
马冀中烧得云里雾里,哪想得了这么多,为了解决徭役的难题,他费力地认真解释着:“兄死弟继,弟死兄及,铁牛兄弟既把爹留给了我,媳妇儿自然也是留给我的。”
马·钢铁直男·铁憨憨·冀中,用脑子里仅有的一点儿还没烧成开水的脑浆,成功地找到一个理由把自己绕进去了。甭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深信不疑了,事情这样,多么顺理成章。
他这并不算瞎掰扯,谈婚论嫁,哪个时代都一样,都是要花钱的,对平民百姓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所以收童养媳、换亲、嫂子嫁给小叔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弟媳妇嫁给大伯哥,民间倒也不是没有,就是少些,一般都是因为大哥早已婚娶,家里有老婆,嫂子不愿意分床,弟媳亦不愿意做小,但如果是当事人自己愿意,谁也不能置喙什么。
众人看看一本正经的马冀中,又看看满脸通红的小寡妇,心里都在尖叫着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呀,啧啧,瞧这男人五大三粗的身板儿,跟着他可比枯守空房守寡强多了呀,想不到这黄花小寡妇还有这等口福啊。
乡里人不讲究,人群中顿时发出些嬉笑声,夹杂着些暧昧的口哨声,秀秀窘得恨不得钻进灶台的炉膛里躲着。
马老瞎乍听之下有些愣怔,神色莫名,衰弱苍老的脸上一会儿悲一会儿喜,最后他苦笑了一声道:“罢罢罢,秀秀,爹不能照顾你一辈子,这也算是你有个好归宿。”
看到连爹也发话了,这就表示长辈也认可了,秀秀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捂着脸叫了一声躲去灶台后面蹲着了。
“好好好,你家的寡妇,你愿意让她跟谁就跟谁,我是管不了。”马七拧着眉毛,推搡了一把弯腰驼背的马老瞎,那老头儿险些摔倒。
然后他拿手指戳着马冀中道:“口说无凭,你一个当兵的不好好在军营里待着怎么会在我马家庄里?你怎么证明!”
“我……我当然是,我是……”马冀中强撑着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已经头晕目眩,一口咸咸的血液上涌,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马老瞎惊呼了一声连忙摸他脉搏,秀秀也慌忙从灶台后面奔出来,知道马冀中只是晕了过去,才算稍微安心。
“他七叔,”马老瞎恳求道:“大儿说他是当兵的,那就肯定是当兵的,这事儿也哄不了人,他身子不好,等他醒了再跟你细说行不行?”
“不成,外面差役老爷们还在等着带人走呢!”马七恶狠狠拽着马老瞎的胳膊往外走:“你这便宜儿子去不了,那你就去!”
老头一个踉跄摔倒了,老人别看干瘦,骨头却重,马七拽了几把拽不动他,高声叫人来帮忙,看热闹的虽然多,谁也不愿意上前,要真把这老头拽死了,算谁的。
马七只好自己又去拉扯破床上晕着的马冀中,骂骂咧咧道:“这个也不能去,那个也不能去,以后族里徭役还干不干了,拿不出证据,今日拖也把你拖去!”
“爹爹……”秀秀哭着刚扶起马老瞎,一回头看到马七把昏迷着的马冀中上半身已经拉出了床板,重重落地让他又喷了一口鲜血出来,秀秀顿时尖叫着又去护马冀中:“大伯哥——。”
“他七叔啊,大儿肯定是当兵的啊,冒充军户是大罪,谁也不敢造假的啊,他七叔,求您行行好吧。”马老瞎扶着马七的胳膊苦苦哀求,秀秀也跪在昏迷的马冀中旁边,不住地给马七磕头。
“呦呵,小寡妇还挺会疼人么!”马七阴阳怪气地笑着,手上仍在拖拽不省人事的马冀中,秀秀就来拦,屋里哭闹着一团,外面扒着门窗看热闹的乡邻们看不下去了。
有些人小声嘀咕道:“等两天也没什么嘛?”
马七:“等两天?一刻钟也不成!外面官差老爷还候着呢!”
“万一他真是当兵的呢?”
马七:“万一!万一!万一他不是呢,他醒了跑了,他的徭役你去替吗?”
没人敢再吭声了,马七一边死命的扯着马冀中的胳膊,一边声色俱厉骂道:“今日证明不了你是个兵,就是死,你也必要死在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日万五天了,头也晕了,眼也花了,腰也软了,肾也虚了,没有小天使的鼓励和喜之郎都日不动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