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张牙舞爪的黄色巨龙,从西向冬奔腾而泻,波澜起伏的河水夹杂着厚重的泥沙,河水激荡起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初春的凉意扑面而来。
胡晓光傻了,呆呆地坐在马上,看着这条雄奇险峻的大河,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军刚选好营地,石昊就被胡晓光拉了出来,此刻伫马站在河边,遥望这壮阔的河景,原本起了点诗兴,正打算感怀两句,低头瞥到怀里的胡晓光一脸懵头转向的表情,石昊的笑容凝固,他心疼道:“吹风吹得头痛吗,叫你反过来抱着我坐你非不肯?”
胡晓光被眼前这条大河震惊到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质壁分离了,虽然眼见为实,但是……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情无法描述,这件事情也难以解释,只能央求石昊道,“你能带着王柏和刘立离我远一点吗?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石昊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发现胡晓光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他紧张道:“不管什么事都有我呢。你该不会,打算投河吧?”
“不不不,你想哪儿去了。”胡晓光连连摆手,“活着多好,我绝不会寻死的,再说我还有两个儿子呢,不安顿好它们,我死不瞑目啊。”
石昊想了想,挥手让王柏和刘立退下去,“我不能走,你这样子我不放心。让我留下来,我保证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再逼问你来龙去脉行吗?”
胡晓光见石昊坚持不走,想了想,反正设备箱的事情他也已经知道了,只要他不刨根问底,那么手环的秘密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胡晓光捋起袖子,打开了手环定位功能,显示屏上轻轻楚楚的表明,她离设备箱直线距离只有二十米。
胡晓光看向二十米开外的地方,那是一片湍急的水面,但是这个手环只能显示平面距离,不能测定水平高度,所以设备箱到底在水下多少米,那就很难说了。
石昊惊异地看着胡晓光用指尖轻轻一按,那普普通通的黑玛瑙手镯上显示出一些画面来,甚至随着她两根手指的滑动,画面还可以变大缩小。
他差点冲口而出“这是什么?”
但是他想起之前答应胡晓光不问,只得静静地抿着嘴看着。
胡晓光对着一小方屏幕百思不解,一会儿低头看手镯,一会儿抬头看向河面某个地方。
石昊聪慧机敏,随着胡晓光不断的缩小放大那图,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这个绿色的点是我们所在,这个红色的点是箱子所在,对么?”
石昊说完有些后怕,他真庆幸自己没走,不然依着这悍妇的莽脾气,和她对那箱子的重视程度,说不定已经冲进浑水河去捞她的宝贝箱子了。
“对。”胡晓光纠结极了,她不断地缩小放大手环里的地图:“但是好像这地图有毛病,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石昊凑近过来看。
胡晓光烦躁不已,“这里怎么会有河呢,地图显示浑水河明明在几十里以外的地方啊,这里应该是个城市才对。”
石昊在心里仔细回忆了一番兵部和礼部共同绘制的武朝舆图,他出征前这图刚制成,原版在文渊阁保存着,但是他的中军帐中也有一份缩略版。
“你这地图不对。”石昊很肯定地说,毕竟浑水河是武朝数得着的大河,他看地图的时候,着重留意过。
“太华州并不在这里,它在浑水河往北五十里的地方。”
石昊拿起胡晓光的手,身体前倾从她肩膀旁边探过头去,贴着她的面颊,同她一起看那手环里小小一方地图,他的动作自然而温暖。
石昊指了指地图中的一处地方:“看这里,你地图里这段河道太平直了,像是人工开凿的运河一样,这不正常。”
石昊学着胡晓光的样子将地图左滑,把浑水河的全线流域都缓缓浏览了一遍,“你看,后面的河道都是有些曲折的,毕竟这是一条天然的河流,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平直的河道呢?”
胡晓光头痛起来,“可是,南昭国的地图,你还记得吗,我就是照着这手环里的地图画出来给你的,你不是说丝毫不差吗?”
石昊也无法解释,他看到胡晓光焦急地样子,又认真地将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一遍,也有些奇怪了,“只有这一处地方不对,其它的都跟我军帐内的地图一模一样。会不会是给你这地图的人画错了呢。”
“绝不可能。”
胡晓光冲口而出否认,她的地图绝不可能会错的,现代地图绘制都是依靠卫星的,技术不知道比古代强多少倍,怎么可能会错。
石昊神色一凛:“不管是对是错,总之你不能下河去捞,我再想办法。”
胡晓光苦笑了一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放心,我没想下水去捞,我又不傻,这河流得这么急,水下暗流不知道有多少,下去我就上不来了。”
“原来你这样的拼命三娘,也有怕的时候。”石昊见她说得诚恳,心里略微安定了些。
胡晓光无心跟石昊斗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石昊眺望了一下面前浩荡的大河,那河面极为宽广,站在这岸,甚至看不清楚彼岸,只能隐约看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水天相连,混皇一片。
他正色道:“河对岸便是太华州,明日你随我渡河去,让太华州知府替咱们寻几个经验丰富的水鬼下水替你找那箱子。”
“水鬼?”胡晓光被石昊吓了一跳。
石昊慢慢解释道:“你知道入土为安吗?在中原地方不管是什么原因离世,家人都一定要带死者回家,这条浑水河固然使两岸水土肥沃,可每年也有不少人丧命于此,所以就有人专门干这一行,帮助家人把这些可怜人从河中打捞出来。”
“我懂了,不要再说了,不就是捞尸人吗?”
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胡晓光同志表示她对这个职业没有任何歧视,她就是本能地有点头皮发麻。
她立刻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一个死人才多重,我那一个箱子几百斤啊。而且,人淹死之后过段时间就自己浮起来了,拿东西勾到岸边就行了,捞箱子的难度系数太大了,真能行吗?”
石昊蹙眉道:“确实有些为难,主要是不知道为何那箱子会在水底,按说你那箱子是空心的,不该沉在水下如此之久。”
胡晓光一个激灵,“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东海那个箱子落在水里,不就是因为浮在海面上所以被渔民发现了,这个箱子的比重比水轻,它不该在水下沉着啊?”
胡晓光感觉自己一筹莫展,她苦笑了一下说:“假如你不是皇长子,是龙王三太子就好了。或者你这匹不是战马,是避水金晶兽就好了。”
“那我要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不是就更好了?”石昊被她逗乐了,“再为难的事儿,都能被你说出有趣来。行了,别犯愁了,明日到了太华州再想办法,术业有专攻,我们这里为难的事情,说不定人家干一行的就迎刃而解了呢?”
胡晓光立刻又来了精神:“你说得对!越是困难的事,越要迎难而上,说不定闯一闯就过去了,就算是闯不过去,起码也知道此路不通了,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强。”
石昊腾出一只手,宠溺地揉了揉胡晓光的脑袋,表示她说得很对。
胡晓光把石昊的手拂开了:“你能别总像揉狗子一样揉我吗?”
她翻了个白眼,默默腹诽:石昊你奶奶个腿儿,老子好不容易梳个像样的丸子头,你晓得有多难伐,分分钟又被你揉成了疯头鹅!子曾经曰过:没有发型,就没有爱情的好伐!
(子:我没曰过!)
石昊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他真想知道这傻姑娘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为什么多大的困难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儿,单薄的身体里藏着无比充沛的勇气,永远没心没肺地乐呵着,想必在她的人生里,是没有“失败”和“绝望”这两个词的吧。
胡晓光虽然不愿意被石昊揉脑袋,仍然是十分感激石昊的,想到他此行回京还有要事,连忙问:“会不会耽误你?反正这箱子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先紧着重要的事情做。”
胡晓光心想,我是放羊的,石昊是砍柴的,我陪他瞎逛一天我的羊一样能吃饱,可是他陪我一天的话,他的柴怎么办呢?当务之急毕竟是谋权纂位,箱子的事还有两年,我再慢慢想办法,千万不能耽误了他。
石昊拉了缰绳让战马转头慢慢往营地走,安慰她道:“不耽误的,太华州的张知府把附近州县的渡船全征来了,一天大约渡河两万人,十万大军全部过河怎么也要四五天,这功夫正好做你这件事。”
胡晓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时候过河全靠小船摇,是没有桥也没有隧道的,浑水河上的第一座桥,还要再等九百年才能出现。石昊大军说四五天能渡河,已经是乐观估计了,毕竟能不能顺利渡河,除了看有没有船,还好看有没有好天,河神爷不高兴的话,说不准就拉你下水陪他开心斗地主了。
第二日石昊率先带人过了河,因为还要等后续部队,在太华州需要盘桓几日,为了胡晓光能舒服些,他进城住在了州府衙门里。
太华州的张知府年逾花甲,他行事稳妥,为官清廉,在这一代百姓口中颇有官声,故而才能在几日之中便为秦王征调了数百条大渡船。
石昊和前来迎接他的太华州张知府聊了两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虽然两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地位都相差甚远,大约是骨子里都有家国天下的气节作祟,总之越聊越投机。
到了晚上,张知府携本地官员和有头脸的乡绅们设宴为秦王接风洗尘,石昊欣然赴宴,胡晓光本来不太想去的,转念想到还要请这位张知府帮忙找专家打捞设备箱,怎么说都应该先联络一下感情,不然人家推脱怎么办,于是跟着石昊去了。
结果发现她想得太多了,石昊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从南昭国带来的祥瑞,本打算提前送入京城,结果渡船翻覆,金立方落入浑水河中,那张知府便立刻神情肃穆地命人安排下去,第二日天亮立刻打捞。
眼见目的达到,这些男人们谈论的家国经济胡晓光实在不感兴趣,她便待不住了,站在石昊身后晃来晃去地想走。
石昊借着场上歌舞的时机回头笑看她一眼:“累了你就回去休息。”
胡晓光吐舌一笑,立刻溜之大吉。
石昊望了一眼胡晓光的背影,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他很怕胡晓光这副不太心急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万一她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石昊吩咐王柏道:“去让刘立跟着她,别叫她乱跑,有任何事情都要来报告我。”
王柏神情有些不自然:“刘立他晕船,吐了几回了,正下不来床。”
石昊想起刘立趴在船舷上哇哇直吐的样子,无奈一笑:“那让刘小虎去吧。”
刘小虎是石昊新提拔上来的贴身侍卫,他是石昊外祖刘家的远房子侄,年龄不大,但是为人老实可靠,功夫又好,石昊有心留在身边,便要王柏多教导些。
石昊出征之时便已经请旨,给王柏授了正三品参将的虚衔,这次回去,他打算让王柏在军中任实职了,像王柏这样忠心和能力兼而有之的人,石昊不忍一直留在他身边做个侍卫。
王柏尽管看起来木木的,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不动声色成竹在胸的沉稳,可惜刘小虎表面上木头木脑有几分类似王柏,却机灵不足,遇事不懂机变。
石昊只好让王柏多带带他,也许遇事多了,有了经验,就知道如何妥当处置了。
刘小虎得了令,一溜烟跑去胡晓光的住处,发现屋里没灯,他挠挠头,觉得胡晓光差不多是睡着了吧。
又想着这胡侍卫是个女儿身,她既然已经睡了,自己总不好再去敲门问:“胡侍卫,你睡了么?”那肯定少不得又被骂一顿傻子。
刘小虎站在院子里发呆,正想着要不要去汇报王爷一声,忽然发现石昊屋里的灯亮了。
石昊和胡晓光的房间虽然挨得很近,却并不住在一起,石昊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种事情当然要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石昊这个人很矛盾,他骨子里非常传统,以至于胡晓光常常嘲笑他,一个武将,天天拿文人风骨要求自己。
刘小虎看着那亮起的灯光愣住了,他很确定王爷没有回来,那么屋里是谁,难道是刺客!
刘小虎心里一紧,他立刻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入上房的屋顶,轻轻地掀起了一片瓦,向屋内看去,他愕然地发现胡晓光正在里面翻箱倒柜找东西。
令刘小虎迷惑不解的是,胡晓光并没有翻找文件密信之类的东西,她似乎对王爷那些价值连城的金冠玉冠,各色发簪也没啥兴趣,只是拼命地在衣裳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终于,她找到一件东西,大喜过望地抖开了在眼前看几眼,又十分满意地揣在了怀里,喜孜孜的吹了灯,出去了。
刘小虎看清她拿了什么东西之后,只觉得脑子一空,趴在屋顶上半天没回过神。
胡晓光进了自己的房间,点了灯,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屋里的光一暗,灯却并没有熄灭。
刘小虎连忙又摸到胡晓光的窗下,往里偷看,想知道她要在干什么,却发现胡晓光把那月洞门架子绣床的帷帐放了下来,灯也拿进了帐子里,所以外面才觉得光线暗了。
透过帷帐,刘小虎看见胡晓光的影子一手拎着从王爷处偷来的物件,另一手拿起了一把剪刀,他心里一颤,忽然想起了前朝皇宫里那些巫蛊之术的传言。
只要拿一个那人用过的东西,便可以对那人下各种诅咒,可以迷惑人的心智,甚至害人的性命。据说前朝的末位皇帝,便是被妃子下了迷魂咒,失了心智坏了朝纲,又被奸臣下了短命咒,最终一命呜呼的。
刘小虎蹲在窗外默默抖了一阵,胡晓光的身影在他心里忽然变成了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精,简直恐怖至极。
但是身为一位贴身侍卫的责任感,又让他觉得必须把这件事报告王爷,绝不能让王爷被这只狐狸精下咒语迷惑。
刘小虎悄悄地退出了院子,撒丫子便去宴会厅找石昊,浑身上下充满了崇高的责任感。
我,刘小虎,一定要拯救王爷!
太华州最大戏园子的当红老板三月梨,今日卯足了劲儿想在秦王和诸位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唢呐二胡咿咿呀呀配合得正欢,叫好声阵阵传来。
刘小虎气喘吁吁地跑进宴会厅,站到了秦王时候,王柏皱眉看了这个小徒弟一眼,“有事?”
“有,有事。”刘小虎无措地点点头。
王柏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让他自己汇报,又叮嘱了一句,“遇事要沉稳些。”
刘小虎单膝跪下,微微靠近了秦王,战战兢兢道:“王爷,胡侍卫她,她……”
这三月梨唱的有几分意思,石昊正听在兴头上,一听刘小虎提起胡晓光,立刻转头问:“她怎么了?”
刘小虎硬着头皮道:“胡侍卫白日里让属下给她买了三尺红布。”
红布?石昊心念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她八成是想给自己缝制一条月经带子吧,这种东西外头没处买去。
石昊记起两次给胡晓光寻得的,都是红布缝制的,大约是女子们觉得红布的脏污之后比较好清洗。
但是这种事怎么好对刘小虎说破,石昊含混道:“买了就买了,本王知道了。”
刘小虎一看石昊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急得更加不知道怎么表述此事,他结巴起来,“可是,她她……还还拿了……那个亵裤。”
“唱得好!再来一个!”
此时恰好三月梨一折戏唱完,众人高声喝彩。
石昊与众人同乐,他一边含笑鼓掌,一边不以为意地对刘小虎说:“不管是红布还是斜布,她要什么布,你就给她找什么布。”
“不是斜布。”刘小虎急得快哭了。
王柏看不下去了,沉了脸,严肃道:“到底是何事,怎得话也说不好,如此磨磨叽叽哪有男儿的样子!”
这小子为人处世如此青涩稚嫩,若是不好好敲打敲打,让他怎能放心离开王爷。
石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方才确实没听清,此刻他回望了王柏一眼,主仆二人多年来的默契让他瞬间理解了王柏的用意。
石昊有心配合,于是端起了王爷架子对刘小虎道:“有事报我,要先想好了再说,捡着要紧地说,大声地说。”
刘小虎看看师傅,又看看王爷,把心一横,眼一闭,大声道:“王爷,胡侍卫方才偷了一条你的亵裤。”
刘小虎话音刚落,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席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一样,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石昊的身上。
石昊呼吸一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王柏眼前一黑,晃了三晃,扶着屏风稳住了。
与石昊一见如故的端庄持重老年正派君子,太华州张知府手里的酒杯啪叽落地,摔了个粉碎。
一瞬间所有人都想起了关于石昊的某些传言。
站在宴会厅中间,正在谢幕的三月梨,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风月中人最会察言观色,他对刚才那个离去的小侍卫还有些许印象,一个念头陡然在心头浮起,若秦王真是好男风,那……我是不是也可,我比那小侍卫俊秀多了。
刘小虎原本正期期艾艾地站着,等着王爷和师傅的表扬,看到屋内气氛突变,他才反应过来似乎哪里不对,瑟缩着低了头。
石昊觉得额头青筋直跳,但此时若是发作起来,岂非徒增笑柄,他闭眼调匀呼吸,再睁开时已经面色如常,“本王有些疲累,各位尽兴,本王先回去休息了。”
众人未料到竟然撞破了当朝战神如此隐秘之事,正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如何圆场,现下听秦王如是说,简直是求之不得。
张知府立刻起身走出座位,跪地行礼:“恭送秦王。”
其余人亦跪地行礼:“恭送秦王。”
石昊片刻也不想再留,起身便走,路过三月梨身边的时候,忽然被那如花的男子拽住了军靴。
三月梨脸上画着秀美的青衣戏妆,伏在地上扬起脸看石昊的时候,一双美目顾盼有神。
石昊蹙眉:“何事?”
三月梨小声嗫嚅了一句:“贱民十分仰慕王爷。”
石昊立刻明白了三月梨的意思,头痛不已,他又想到方才众人的反应,更郁闷了,胡晓光啊胡晓光,你若是不替本王生个儿子,本王这好男风的名声八成是甩不脱了。冤有头债有主,这儿子你非生不可!
三月梨见石昊立住,似在凝神考虑,脸上似喜非喜,又怯生生地拽了拽石昊的袍角。
石昊回神望望地上这人,冷冷道:“本王不喜欢男扮女装的男人,本王喜欢女扮男装的女人。”之后拂袖而去。
这一句绕口令似的话把三月梨弄懵了,他愣愣地看着秦王英武的背影大步流星离去,迷惑地想,不是都说秦王喜爱小郎君么?
石昊进了内院,远远看到胡晓光的房间亮着灯,便挥手让卫士们不要再跟着了,他要自己进去看看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石昊此刻心情很复杂,虽说胡晓光害他丢人丢大了,他却并不生气,隐隐还有几分欢喜,傻丫头,你好端端地偷我的亵裤做什么,若是你实在想做什么,我难道还会不答应么?
他刚伸手准备敲门,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收回手迟疑地想,会不会是她终于对我动心了,正在考虑要不要接受我的情意,但是碍于我之前阳痿的名声儿不好,所以想知道我的那东西够不够英伟,能不能用,又不好直接问,便想拿我的亵裤估摸一下尺寸呢。
这种想法让石昊瞬间涨红了脸,主要是吧,这个物件平日里一般装在裤子里,大家都不随便拿出来展示。所以他除了自己的,还真没看过别人的,一时之间搞不清自己处在什么段位。
石昊忧虑地想,万一,我要是尺寸偏小呢?到时候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
他站在门口心乱如麻,一旦你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变得患得患失,那个人总是能轻易让你的骄傲溃不成军,再高傲的人,也愿意为了喜欢的人放低姿态。
兵法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石昊最终决定,还是先找人打听一番此事,心中有数方好做应对。
他转身出了内院,看到王柏正在门外训导刘小虎,那小侍卫耷拉着脑袋,一脸惊惶的神情。
石昊走过去,背着手咳嗽了一声,王柏立刻停了,上前问:“王爷可有吩咐。”
石昊难言地看了王柏一眼,心中暗自纠结,这叫本王如何问得出口?
刘小虎自知犯了错,小声道:“王爷有事只管吩咐,属下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嗯,”石昊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你们可曾去过市中的大浴堂。”
王柏摇头简短答道:“不曾。”
他毕竟自小跟在石昊身边,虽说是个仆人吧,生活水平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比得上的。
刘小虎则老实地点头,“属下去过的,没来当差之前经常去。”
石昊大喜过往,盯着他问:“大浴堂的客人想必都是光着身子沐浴的吧?”
刘小虎被石昊问傻了,他当真挠挠头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答道:“属下觉得,一般的人呢,好像,大约,可能,或许都是光着身子洗澡的吧?”
石昊频频点头:“光着就好,光着就好,本王有事要问你。”
刘小虎求助地看了一眼王柏,他感觉王爷今天精神有些不大正常的样子,好阔怕。
王柏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何问起这些事,但是王爷不说的事情就不要打听,这是做属下的本分。
“王爷问你什么,你便照实答什么。”王柏的面色一如古井般无澜。
石昊赞许地看了王柏一眼,这正是他最满意王柏的地方之一。
不过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石昊觉得确实难以启齿了些,他再次清了清嗓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道:“你在浴堂之中,所见过的男子那个物件儿,大约都什么尺寸?”
王柏瞬间瞪圆了双眼。
刘小虎“啊?”了一声,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看着王爷。
石昊恼羞成怒,呵斥道:“本王问话呢?”
王柏到底老成些,他极快地整理好表情,低声对刘小虎道:“认真想,好好答。”
刘小虎哭丧着脸:“哦,属下知道了。”
这个小小的少年,正在茁壮成长的直男刘小虎,开始努力回想他这些年来在浴堂里见过的诸多凶器,脸上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刘小虎蹙眉思索了一阵子,这傻孩子时刻谨记师傅说要“好好答”,为了搞清楚王爷到底想要什么方面的答案,他试探地问:“不知王爷想问什么,呃,是大的有多大,还是小的有多小?”
“自然是大的!”
刘小虎气沉丹田,努力让自己不要害臊,然后抖抖索索地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长度和大小。
石昊盯着他比划的尺寸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本王知晓了,你们守在外面吧。”
不等这两个侍卫答话,石昊迫不及待地进院子去找胡晓光了,硬是走出了风华绝代的步伐!
王柏和刘小虎迷茫地对视了一眼,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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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懂裁剪缝纫的胡晓光同学,此刻正坐在绣床边,就着蜡烛的光做针线活,她居然生出了几分自己是大家闺秀的感觉。
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天石昊二十四岁生辰,胡晓光因为不知情,没有任何表示,为了表达她对石昊的感激之情,胡晓光决定为他缝制一条本命年的红内裤当做迟到的礼物。
为什么选择做红内裤呢,那是因为在她的时代,本命年就是要穿红内裤嘛。
说老实话,主要是因为别的都太难了,她实在是力有不逮,只有内裤相对容易些,四片布料缝在一起就行,分分钟搞定。
结果想着容易做着难,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照着石昊原有的内裤尺寸,裁好四片布料,然后努力地将它们缝合在一起,折腾了一晚上,头晕眼花手抽筋,总算快完工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胡晓光吓了一跳,手上一个哆嗦,结结实实戳了自己一针,血立刻沁了出来,她疼得直抽气,抬眼一看是石昊掀开帷帐进来,她立刻举着那只伤手埋埋怨道:“你吓死我了,不会敲门吗?”
石昊眼尖,注意到她指尖上凝了绿豆大一粒血珠子,他心里一颤,走过去拿起她的手,将那手指放进嘴里吸吮止血。
胡晓光被他弄得指尖一麻,赶紧拽回来,耳朵都红了:“没事的。”
石昊在她身侧坐下,拎起她放在边几上他的亵裤,含笑看她。
天啊,胡晓光尖叫了一声,连忙去夺过来,揉成一团就往身后藏。
石昊由着她将那亵裤藏起来,并不去夺,只是笑笑道:“尺寸可还合适?”
胡晓光一愣,转而顿悟,肯定是刘小虎告诉他自己买红布的事情了,石昊这么聪明,猜出来自己想送什么也正常。
她有些扭:“原来你都知道了?其实我就是怕尺寸不合适,才去拿了一条你的亵裤来看看的,我没别的意思,”
石昊“嗯”了一声,心花怒放地想,看来她对本王的尺寸还是满意的。
他欢欢喜喜地问她:“你这算是觉得可以了,我很合适是吗?”
胡晓光对自己的女红水平很有B数,她有些为难道,“也不能算可以吧,合适不合适,我觉得还是要试一下。”
石昊眼睛一亮,“今晚就试?”
“今晚试么?”胡晓光揉着刚才那根受伤的手指,想了想再缝根带子就算完工了,于是点头道:“也行吧。”
石昊猛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三圈,他激动地无以复加,索性又做了几个后空翻。
胡晓光惊呆了,这家伙是没收过生日礼物么,至于兴奋成这样吗?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自己的女红作品,双手展开了拎着给石昊看:“你不要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实在是我水平太烂了,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这样粗糙的生日礼物,实在不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这是什么?”石昊惊讶地问:“大红亵裤?”
胡晓光硬着头皮道:“我真得尽力了,祝你生日快乐,本命年穿着红内裤可以辟邪转运,希望你这一年和以后的每一年都能鸿运当头,心想事成。”
她站起来,把红内裤往石昊手里塞:“你今晚就试试吧,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原来你让我试这个?”石昊拿着手里这团红彤彤的东西,心情却像从山顶摔下滚到了谷底。
胡晓光看着石昊一脸失落难过的表情,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自己手艺不行,可是我售后态度好啊。”
她知道自己这礼物确实太拿不出手了,非常内疚地说,“尺寸不合适你就拿给我,明天我再给你改,我保证改到你满意为止。”
石昊落寞地看着胡晓光,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又是空欢喜一场,为什么喜欢一个姑娘,想得到她的人她的心,竟然这么难。
石昊双手抓着那条内裤,紧攥的指节发白,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凝视她的眼神凛宛如深井冰。
胡晓光懂了,很显然,石昊收到这份礼物并不欢喜,他根本瞧不上自己花了一晚上心血做出来的东西。
握在石昊之间的那一片大红,此刻深深地刺伤胡晓光的眼睛。
胡晓光瞬间尴尬到极点,她忍着眼泪对石昊道:“你要是不喜欢,那你还给我,没关系的,我不难过。”
好朋友过生日,谁不想送点像样的礼物,送点能拿出手的东西呢?谁不想让好朋友高高兴兴呢?可是在这个时代里,她身上没有钱,总不能找石昊要钱买礼物给石昊吧。
所以她才想要动手做一个礼物,表达自己对石昊的重视,你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
胡晓光一晚上不知道把手指扎了多少个洞,眼睛都快熬瞎了,可她万万没想到,石昊并不领情。
她这一刻委屈极了,心像被一百根钢针扎着,尖锐地痛起来,眼泪不争气地涌入眼窝,怎么忍也忍不住,她只好用力眨眼,想把泪水眨回去,倔强地不肯在他面前流泪,喉咙里全是咸咸的味道。
胡晓光闪着泪光的眼睛惊醒了石昊,他终于从什么事情里回神,低头仔细看手中的物件,那做得真是——相当粗糙,布料边缘没有一处是剪整齐的,全像狗啃,针脚豪迈得连瞎子都能看清,更要命的是,两面完全一样,没有前后裆。
这时候他发现其中有一面,用鲜艳的绿色丝线绣着几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小字,努力辨认发现是:坐小人。
石昊笑了:“本王十分喜欢,喜欢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骗人。”石昊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胡晓光的泪水“哗”得一下落了下来。
石昊慌乱得替她擦拭,怎么擦也擦不完,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胡晓光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超想哭。
石昊这会儿懊恼极了,他后悔自己刚才胡思乱想发呆走神,把她弄得如此伤心。
石昊拥了她进怀里,拿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我不骗你,我真得特别开心,我娘走了之后,你是第一个坐在灯下替我做针线的女人。虽然你这手艺比我娘差一……恩,差得不是一点儿,不过你这配色很新奇啊。别哭了,你告诉我,这个坐小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胡晓光抽泣着说:“一个好意头嘛。跟人家在鞋垫和袜子上绣踩小人是一样的意思,我想着你这是穿在屁股上的,所以给改成了坐小人,还能帮你分清内裤的前后面。”
石昊失笑道:“踩小人改成坐小人,本王觉得改得甚好,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极其精妙传神。”
“你这是嘲笑我吗?”
“怎么会呢,你看我脸上的表情,多么严肃认真。”
石昊憋笑快憋出内伤,他拉着胡晓光的手回到床边,拿起布带子给她,“我觉得你这个想法特别体贴入微,没有这几个字,我还真分不清前后裆。快来吧,小巧手,赶紧把裤腰带给我缝上,明日我就要穿它!”
作者有话要说:石昊:“你真是心灵手巧的大美女。”
胡晓光:“你真是心思单纯的小处男。”
刘小虎:“师父,他们在过情人节吗?”
王柏:“不,他们在过愚人节!”←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