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太医带着太医院的几个老人儿同刑部官员商讨了一日,双方把脉案和侦查细节互相印证,终于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第二日,牛太医当着群臣的面,缓缓道出石恒死亡的真正原因。
“福王殿下幼年时曾有夜游之症,十岁之后略有好转。此症虽然随着年龄的增大会逐渐停止,但有病史者成年后也偶有发作。若白天过度劳累、连续熬夜引起睡眠不足、或者睡前大量饮酒都极易诱发。微臣查阅王府仆人的证词发现,福王殿下在王府中日日酗酒,死前一日曾亲自殴打过仆从,劳累过度。此种情形下微臣大胆推测,殿下或恐睡间突发夜游症,独自在王府中游荡,一时不察落入井中溺水而亡。”
夜游症是一种奇异的病症,犯病的人明明身体处在现实的世界里,精神却又游离在尘世之外。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把现实的世界当道具,真实地做着某些只对他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
群臣从未听说过石恒曾有此症,一时间面面相觑。
皇帝闻言沉默了许久,痛心疾首道:“听闻太医此言,朕忆起福王童稚之年是曾多次发作此症,他身边侍奉的老宫人都应该知晓。只是他曾为储君,顾虑到天子尊严,此事并未宣之于天下,不曾想今日他竟然丧命于此。”
牛太医适时地打开怀中抱着的几本宫廷脉案:“诸位请看,这是我在太医院档案中找出的,历年来保管福王殿下的脉案,先前发病的时间缘由,诊疗的太医等都有详细记录。”
有离得近的大臣伸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太医院脉案,上面好几处还有前任太医正的签名,前任太医正生前医术高超为人和善,经常出入大臣家中诊病开方子,他的字迹不少大臣都是熟悉的。
“哎呀,竟然这样啊。”
“福王竟有这个病症,也是命里该着了。”
群臣不由得唏嘘起来,大家觉得想必是福王因为被软禁心情烦闷,白日里责打仆人心绪激动,导致晚上发作了此症,因为是睡梦中起身夜游落井,所以他才会身着睡衣。
这个缘由把一切都解释通了。
王柏一言不发,抬头看着龙椅上的皇帝,皇帝却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不肯同他交流。
“此案终结。”石昊在刑部呈上的卷宗上盖了玉玺,他沉了声线:“着礼部同太常寺共同署理福王的身后事,早日让他入土为安吧。”
石昊前脚回到御书房刚坐下,王柏便来求见,他今日旬休回京,本可以不上朝。
“告诉他,朕不见,叫他不想休息就回去好好当差。”
太监应声下去了。
胡晓光诧异得看了石昊一眼:“你这是怎么了?王柏做什么事让你生气了?”
“没事。”石昊一语双关道:“都结束了。”
出去回话的小太监又哭丧着脸回来了:“皇上,王都统说,若是你不见他,他便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胡晓光正端起茶杯喝水,闻言差点呛到自己:“你俩搞什么啊,他才几岁,就告老还乡了!”
“让他进来吧。”胡晓光吩咐道,小太监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虽然脸色不好,但是并未反对,小太监想了想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同皇帝非同一般的关系,默默退下去找王柏了。
“臣来请罪,请皇上处死臣。”王柏进来后干脆利落地跪下了。
石昊闻言把手中拿着的奏折往书案上一摔,他很明显带了气。
“老王,你这是干什么!”
胡晓光连忙把屋里伺候着的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让他们离得远远的,然后关上了门,放下了帷幕,事关石昊的帝王尊严啊,若是让这些人看见了皇帝和自己的儿时小伙伴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那也太没有面子了。
做完这一切,她对屋里两只斗鸡道:“你俩到底是唱哪一出,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她问王柏:“你请个什么罪?”
又问石昊:“你闹个什么脾气?”
又总结道:“多大的人了,跟小屁孩一样,还想打一架怎么的?”
王柏面无表情道:“是我做的,我夜闯福王府,把他扔进了井里。”
“你胡说什么呢?”胡晓光大惊失色,她知道废太子石恒死了,昨天也听牛太医分析过原因了,现在听到王柏这样一说,惊得差点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我趁着提督衙门换岗的时候,潜入了福王府,点了穴位将他扛到井边扔了进去。我要为刘立报仇,如今我仇已经报了,请皇上治我的罪吧。”
石昊皱着眉头看他:“兹事体大,你休要胡言乱语。”
胡晓光惊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柏,但是石昊话音刚落,她便模糊地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能读懂石昊的心,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就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胡晓光蹲下,对王柏道:“老王啊,这可是杀了个亲王,不是小事,你千万不要犯糊涂啊。再说,若是你点了他的穴位他就动不了,怎么会有挣扎痕迹呢?可实际上他指甲里全是井壁上的青苔,我去现场看过,那井底下的边缘被抓得一道一道的。他就是自杀的。”
王柏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感情:“那是因为我穴道点得轻微,我事先计算好了时机,把福王扔进水中后,穴道正好到了解开的时间。”
“可是草丛外面只有那家伙一个人的脚印?”
王柏有条不紊地解释道:“福王身形肥胖,鞋子肥大,所以我在自己的鞋子外面套了他的鞋子之后扛着他行走。”
“你……”胡晓光瞪着王柏,她语结了。
胡晓光感觉自己脑壳很痛,世上可以聊的事情那么多,可眼前这个傻子似乎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石昊冷冷道:“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朕说过了,福王之死与他人无关。”
王柏坚持道:“臣有罪,臣一心求死。”
胡晓光被王柏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气到了:“刑部已经结案,你家皇上已经在卷宗上盖了玉玺,这件事情也已经昭告天下。现在天下人都相信福王是自己不慎坠井而亡,你现在这样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王柏看了胡晓光一眼,他的嘴动了嘴,但是什么也没说。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胡晓光很无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觉得自己为了刘立报仇了,但是又杀了皇上的弟弟,愧对皇上,所以你现在想让皇上杀了你,你就心安理得谁也不欠了。”
王柏终于坦然道:“是。”
胡晓□□笑了:“皇上杀了你,你就能心安了,这真是可笑!你想想你跟皇上的情分,你觉得天下人会以为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吗?好吧,这事儿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咱们就先不讨论了。我就是问你,你是非要逼着你家皇上承认自己是个不仁不义的暴君吗?然后给天下那些心怀不轨的刁民送一个群起而攻之,把你家皇帝掀翻在地,再踩上几脚吐几口唾沫的理由吗?你倒是快活了,拍拍屁股痛快死了,这剩下的事情都要让他一个人面对。就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有情有义,是个好汉,是个英雄,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孬种,狗屁都不是!”
王柏怔住了,他没有想过这么深远的事情,他只是觉得生无可恋,想把欠的人和事都还清,然后便可安心去死。
石昊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胡晓光的话句句戳在他的心上,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可悲,大家都可以甩手不干了,把烂摊子推给他,可他能推给谁。
石昊轻声对王柏道:“我从没听过,你从没说过,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你退下吧,这件事以后永远都不许再提了。”
胡晓光也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如果刘立还活着,他肯定不会这样的,他才不忍心这样对皇上,他虽然武功不如你,但他总是竭尽所能守护所有人。”
王柏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汹涌而出。
刘立同王柏不同,王柏是个孤儿,刘立却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若是没有后来在战乱中痛失亲人,他本来应该是一个小康之家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
王柏知道,虽然刘立面上总是笑嘻嘻的,但他心里很苦,那些逝去的亲人是他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刘立总是把悲伤收起来,他永远高高兴兴地,每个人都喜欢他,因为他始终尽其所能照顾身边每一个人,他希望大家都平安喜乐。
胡晓光也流泪了:“我知道你们一起长大兄弟情深,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为了保护皇上才死的。如果他还活着,看到你这样伤害他豁出命也要保护的人,他会怎么想。你如果真的在意他,你就替他好好活下去。”
王柏跪着沉默了一会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对石昊磕了几个头,无言地告退了。
胡晓光目送王柏远去:“真是他做的吗?你早就知道是他对吧。”
“可以说是他做的,也可以说不是他做的。”
胡晓光迷惑地看着石昊,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一时间令她摸不到头脑。
“你过来,坐在我边上,我有话对你说。”龙椅十分宽大,石昊向旁边挪了挪,空出一片位置来。
胡晓光别过脸不看他,微微羞涩:“这是御书房,你不要这样。”
“时至今日,你我难道还算不上两情相悦的爱侣吗?”石昊语气悲凉。
是啊,难道算不上吗?胡晓光被这一句话说得愣住了,她扪心自问,自己心里早就把他当成男朋友,也一直在下意识地扮演女朋友这个角色了。
现代人都知道,并不是每段恋爱都能修成正果,最终步入婚姻,但是该爱的时候还要去爱。既然爱了,不如就珍惜眼前人,好好呵护这段恋情。
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般侵蚀了胡晓光的心灵,她终于说服了自己,再也不犹豫,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那个男子结实劲瘦的腿上。
石昊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怀中的姑娘,浑身一僵,心跳瞬间失速。
胡晓光笑意盈盈:“我决定了,即使有一天我会为了失去你难过,也不想现在就因为错过你而后悔,我同意和你谈恋爱了,用你们的话说,现在我是你的相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们,我明天需要请一天假。因为我跟我老公干架了,我打算今天晚上治不好他的话,明天就收拾我的小包袱去单位住!我要离家出走!气死我了!
哎呦我的天,幸亏我这是存稿,不然以我现在的心情,估计会让女主像撕包菜一样撕了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