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姿势

坐在长椅上的女孩,此时正低垂着脸,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她的双肩之上,遮住她的五官,略显柔美,更为她添上一份无害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对她放松警惕。

“温尔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公主对她歉意一笑,“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

温尔莉听见公主的声音就抬起头,见到谢书匆匆赶来的模样,唇边扬起一抹微笑,轻声地说到:“没关系的,阿书姐姐,等您多久我都愿意。”

只是当女孩见到谢书身后紧跟的女仆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几分,稍显冷淡。

温尔莉看见女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再联想到刚才看见女仆扑进公主怀里到画面。

女孩唇边的笑容也被吹散得不剩多少,她的脸色微微发黑,趁公主不注意之时,死死地瞪着公主身后的女仆。

洛兰妮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两人目光交加的刹那,几乎都看得见那化为实质的雷电火花。

若不是中间夹着一个谢书,恐怕下一刻她们就能动手打起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偏偏公主对此毫无察觉,只注意到温尔莉铁青的脸色,还以为她是伤口犯疼,所以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于是,她的态度热情,关切地说道:“我屋里有消炎的膏药,涂在伤口上,不仅可以消炎,还可以止疼。”

“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温尔莉视线移到公主脸上,朝她微微一笑。

“你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公主见女孩总是把双手藏在背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好奇问到。

温尔莉是一个浪漫的女孩,她趁着公主殿下与女仆交谈的时候,在路边摘下一朵玫瑰,想要送给她。

希望能够安抚公主殿下受惊的情绪。

女孩把手中的玫瑰举到公主殿下面前,紧盯谢书的眼睛,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阿书姐姐,这个送给你。”

虽然女孩平时最爱开玩笑,但此时的她却是一脸认真,用力地踮着脚尖,把红色的玫瑰戴在公主的发间,表情真挚又诚恳,不留余地地夸赞道:“阿书姐姐,你比这玫瑰还要好看。”

银色的头发有自然起伏和弧度,令人百般想象指尖轻抚那发丝的触感。

本就娇艳欲滴的玫瑰,点缀在银色的发丝中,衬得她皮肤如玉般白皙。

女孩一时间都看痴了,目光迷恋地望着谢书。

“贫嘴。”被夸的公主闻言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公主的眼眸弯弯,幽黑的眼中落满稀碎的星光。

女孩的一番夸赞惹得公主娇笑不止。

身后的女仆却起了疑心,她从未见过温尔莉,见公主与交谈亲密,不由多问了一句:“这位温尔莉小姐,我似乎从前都没有见过你……”

女孩脸上的笑容一僵,一时半会没有开口说话。

公主听见女仆的质疑,又见温尔莉半天回答不出,她唇角的笑容也跟着凝固起来。

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女孩一看公主殿下脸上的表情,便知公主殿下这是对她起了疑心。

毕竟如今城堡内的情况严峻,正是处于风口浪尖的时候。

那些暴.乱的人们、还有城堡内的盗贼,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生面孔,都很容易让人起疑心,不得不让人怀疑女孩的动机。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确确实实是城堡的女仆。”温尔莉面露苦笑,不得已才把心底的苦衷给说出来,“我的母亲前几日才把我卖进城堡里当奴仆,原因是家里太穷,养不起我弟弟和我,于是便把我卖作奴隶,想要换得一笔不菲的金钱,供我弟弟念书。”

说着说着,女孩的眼睛里就蓄满泪水,语气哽咽起来,“我是不久前与那些求婚者一同进入城堡的,所以您觉得我面生也很正常……”

可这番话仍然不能打消洛兰妮心中的疑惑,她还想再追问几句:“可你这身功夫又怎么解释……”

这么精湛的武功,与她不相上下,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就能拥有的。

可洛兰妮的问题,似乎恰好戳中温尔莉伤痛之处,原本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女孩抽泣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母亲,呜……她把我……呜呜呜……”

冷静理智的谢书有个致命的缺陷,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她最见不得女孩在她面前哭了。

尤其是温尔莉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可怜模样,让谢书心口隐隐作痛,理智什么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怜惜与心疼。

她替正在哭泣的女孩悄悄地瞪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女仆,目光带着对女仆咄咄逼人的控诉。

——女孩出身就已经够惨了,被亲生母亲贱卖为奴隶,又被逼着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揭露伤疤。

这也就罢了,偏偏洛兰妮不解风情,还要穷追不舍地去盘问人家的伤心处。

“洛兰妮,行了。”公主淡淡的一句话,让女仆瞬间闭上嘴。

“别哭了。”她走到女孩身旁,递过手帕,示意让她擦擦眼泪,“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以后你在城堡里,生活一定会比原来要好。”

“多谢公主殿下。”女孩受宠若惊地接过公主殿下的手帕,借着擦眼泪的机会,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脸埋进柔软的手帕里,细嗅上面的玫瑰芳香。

女孩情不自禁露出陶醉的表情,一时间连公主对她说了什么都听不太真切。

谢书沉吟片刻,神色犹豫,对温尔莉抛出橄榄枝,“若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正好我的花园里花草没人打理,我平时也没时间去裁剪花草,洛兰妮她也不做这个……”

修剪花草这档低等事,自然轮不到洛兰妮这种高等女仆来做。

她并没有想要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的意图。

她只是想给这个可怜的女孩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书自知口误,停顿了一下,想要挽救似的,补充一句:“花园里的花儿都是我最喜欢的,交给其他奴仆照理,我不放心。”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女孩的回答,谢书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嗫嚅片刻,仓促开口问到:“所以……你愿意吗?”

“公主不可!”还没等女孩开口,身后的女仆就按捺不住了。

洛兰妮神色焦急,但一时间却又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说服公主殿下,可怜的小女仆宛如干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原地打转。

“洛兰妮?怎么了?”谢书微微挑眉,唇角翘起,饶有兴致地回眸看她,似乎在等对方说出什么能够让她改变主意的话来。

洛兰妮警惕地瞥了一眼温尔莉,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终是鼓起勇气凑到谢书身旁,贴在她耳畔,小声说到:“公主殿下,这人身份不明,不可轻易带在身边,暂且等我查清楚她的身份,再把她带在身边也不迟。”

女仆的指尖伸进口袋,碰到一块圆弧形的红色宝石,才突然惊觉那名唤“温尔莉”的陌生女孩所持的那柄长剑,剑身正巧缺了一颗宝石,从外观上来看,宝石与缺口正好相嵌。

而这块静静躺在她口袋里的红色宝石,说巧不巧,是她在去追寻黑影的时候,在转角处地上捡到的。

而这块很明显就是温尔莉长剑上的宝石,为何会落在地上?

而她又和那故意把她引开的黑影有什么联系?

还有女孩与她打斗之时,明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到最后时刻,女孩手中的长剑却往旁边一斜,只堪堪划开她的衣袖,并没有伤到她。

可她的小刀却直接没入女孩的身体,刺伤了她,正是如此,才惹得公主对她的心疼与怜惜。

而她却被公主殿下晾在一边不管不顾。

造成这一结果,不可能全是巧合!

女仆的眼皮猛地一跳,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望着一脸单纯无辜的温尔莉,刺骨的寒意从脚跟蔓延到全身。

如若这背后的一切都是这个陌生女孩操控着,那她未免也太有心机城府了。

整个过程,她根本没有露出任何马脚,除了这个意料之外掉落的宝石,她炉火炖青的演技也是无懈可击,毫无破绽。

可仅仅只是一颗来历不明的红色宝石而已,女仆一时间也不敢把那块宝石拿出来,毕竟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宝石,也不能就这么笃定女孩与那黑影之间有什么联系。

证据不足,公主殿下又因女孩救她,明显偏心于她。

……甚至还会为了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孩而斥责她。

女仆敛去眼底的失落,在公主耳边隐晦的提醒两句。

“没什么好怀疑的。”公主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相信温尔莉是不会害我的。”

谢书知道女仆在怀疑什么。

但是无论温尔莉是好人还是坏人,善良的女孩救她于危难之中,这是实打实的事实。

同时,谢书也能感受到温尔莉对她的善意,明白女孩是绝对不会害她的——正如那名女骑士给她的安全感。

“阿书姐姐亲自邀请,我自然是愿意的……”女孩双颊酡红,宛如醉酒一般,神色迷离,有些害羞地点头,目光却是直勾勾地盯在谢书的脸上,根本不加遮掩。

另一边的女仆垂头丧气,见女孩这幅得意的模样,更是气得牙痒痒。

公主却没有注意到她们各异的神色,而是望着远方微微出神。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救援应该很快就会赶来。”公主瞭望着远方,眉梢染着些许惆怅,“到时候,会有医生来医治你们身上的伤。”

也不知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的母上大人会是何种反应?

会震惊愤怒吗?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

多愁善感的公主叹了一口气,视线从远方移回两个小女仆的身上,才发现她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到:“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她这话刚问出口,就见洛兰妮和温尔莉不约而同地偏过头,不再看她。

公主顿时失笑,打趣道:“你们还真是别有默契呢。”

两人顿时脸色一变,异口同声地说到:“谁和她有默契了!”

话音刚落,就发觉自己竟然和对方同时说了同样的话,脸色更黑了,抿着唇不再说话。

女仆上前一步,拾起公主的手背,弯腰落下一个轻吻,“公主殿下,我会替您准备沐浴洗身,还请您不用担心。”

谢书点头“嗯”了一声,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女仆伺候她净身。

但这番话听在温尔莉的耳朵里,就浑然变味了。

她都还没看过阿书的身子,就让人给先抢了去!这怎么可以?

只见女孩忽然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公主脸色一变,连忙加快脚步走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肩膀,问到:“温尔莉,你怎么了?”

“阿书姐姐……”温尔莉顺势抓住谢书的手腕,柔若无骨地倚靠在她的身上,面色苍白如雪,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谢书心中一紧,不由更加揽紧她的肩,“温尔莉,你还好吧?”

温尔莉唇角溢出一行血,嘴唇颤了颤,虚弱地发出呻.吟:“姐姐,我好疼啊……”

“医生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你还可以撑得住吗?”谢书眉头拧成一团,刚才温尔莉舍身救她,的确受了不少伤,她看着女孩薄弱的身体,心里更加担忧。

身后的女仆眯了眯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温尔莉用手捂住的伤口,正是她用刀片划伤的地方。

她与女孩切磋的之时,听见公主的呼喊声,稍微分神,原本即将插.进心脏的刀往旁边偏离几寸,根本就没有伤到要害。

在最后,她甚至都没有选择继续用力,仅仅只是让刀片停留在划伤表面皮肤的程度,就直接松手,放弃攻击,转身去寻找公主的身影。

现在这个名唤“温尔莉”的陌生女孩,为什么要装出这幅重伤的模样?难不成她是想借此在公主面前控诉她?

洛兰妮目光一寒,望向坐在长椅上的女孩,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已经开始隐隐后悔,自己为何当初没有痛下杀手,一绝后患。

只是,事情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当谢书逐渐凑近女孩的时候,原本弓着腰捂着心口,面部表情痛苦的温尔莉忽然站了起来,她眼角弯弯,笑容灿烂,根本不见任何痛苦的表情。

女孩伸手推了推呆愣的谢书,嬉笑说到:“骗你的啦!没想到阿书姐姐还这么紧张我。”

谢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同时也没料到温尔莉会戏弄她,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戏耍她的女孩已经跑远了。

“温尔莉,回来。”她顿时有些恼怒,却又顾忌女孩身上的伤,见她丝毫不注意自己受伤的身体,前后剧烈的跑动,当即双眉蹙起,语气微沉,似乎有几分不悦。

激烈运动会影响到伤口痊愈,况且女孩身上还有她的小女仆留下来的伤口,她亲眼看见洛兰妮用刀片刺进温尔莉身体里。

虽然在她到来之后,针锋相对的两人迅速分开,似乎刚才发生的打斗不过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尽管如此,谢书也不可能完全装作没看见。

可她也不可能逼洛兰妮向温尔莉道歉。

谢书知道她的小女仆对待除她以外的人,都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态度,她并不想因此而磋磨掉她小女仆的棱角。

对于女孩被自己的女仆给打伤的事情,只好由她这位主人来“道歉”了。

于是,谢书心中对女孩更加愧疚。

谢书暂且压下心中的恼怒,朝远处的女孩招了招手,说到:“医生马上就来了,最起码你也得把身上的伤给他看一下。”

“阿书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伤得不严重,只要过几天就会自动痊愈。”远处的女孩似乎并没有回到谢书身旁的打算,而是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心脏旁的伤口。

这道伤口虽然看似狰狞,实际上却只是划开一道小口,流血量也不多,对于她而言只是伤到皮毛罢了,与她以前受过的伤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只是一个小伤,换得公主愧疚与珍视。怎么想都很划算。

温尔莉根本没有把这伤口放在眼里。她朝公主挥舞双手,笑容灿烂,弯着似月牙的眼眸里,似乎掺杂着细碎的阳光,“阿书姐姐!不用担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是不会失约的!”

话音刚落,女孩就消失在角落。

“喂,你要去哪……”谢书的话还未说出,女孩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她捏了捏发疼的眉心,顿时有些无奈。

脑海中却浮现出女孩灿烂的笑颜,谢书不自觉地跟着扬了扬唇角。

公主忽然想起女仆给她的匕首还在她这里。

于是她转身从口袋中掏出匕首,拾起女仆纤细的手腕,把匕首放在她的手心里,归还给她,感激地说到,“洛兰妮,多亏你给我的匕首,它真的有帮到我很多忙。”

离身已久的武器终于回到自己的身边,女仆扯了扯唇角,却发现她根本笑不出来,她心口郁结着一团气,妒忌让她失去理智,话语不经脑子,直接开口讥讽道:“恐怕……这粗陋是匕首,也没有她来救您,对您的帮助更大吧?您又何必说这些谎话来安慰我……”

女仆这话无非就是在嘲讽她的虚伪,故意装腔作势。

公主脸色微变,她把匕首塞给洛兰妮之后,就立马收回手,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隐约有些维持不住,“洛兰妮,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太听清。”

她只装作自己没听清,眼底却闪过几抹失落。

女仆说的没错,她的那番话里的确有故意夸大的成分,为的就是能够减轻女仆心中的愧疚。

但这把匕首的确给她提供不少帮助,这句话完全不掺任何水分。

但是洛兰妮这话却是实实在在的伤害到她了。

可她又不想表露出来,只好勉强地笑着,装作没听清。

还没等她们继续交谈,姗姗来迟的侍卫们,便把整个场地都占满了。

女仆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话,见到这么多人,就又合上了唇。

迟迟赶到的侍卫,把剩下还活着的人围在中间,似乎是女皇下达的命令,原本聚集在这里闹事的众人,全都被扣押带走,关进地下牢房里。

侍卫的效率很高,不仅是那些造谣生事的人被扣押带走,现场的狼藉也全都被他们迅速的清理干净。

女皇身边的管家走到公主身边,“公主殿下,让您受惊了。陛下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命我将您迅速带回去。”

女皇的命令,公主不得不服从,她没什么意见,点头跟在管家身后,准备离开后花园。

她回头对女仆吩咐道:“洛兰妮,你就先别跟着我了,去找医生,把伤口处理好再来找我。”

公主尽量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女仆脸上失落的神色,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