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幽兰

回了灵沂宫,姒槿还在思索去灵海寺的事。

就她个人而言,对于出宫这件事,她并不排斥。毕竟相比宫内,宫外多的是自由。

她自幼在元隐山长大,对元隐山也还算熟悉,灵海寺中的和尚大师也很是友好。

最重要的是,去元隐山两年,她无需再担心与君宜孝的婚事。这便让人舒心了许多。

一边想着,姒槿一边转头对梅萱吩咐:“你去收拾些简便的衣物,父皇命我明日动身,不能耽搁。”

姒槿说着,目光落到一旁衣架子上晾挂着的披风。

这披风正是先前慕容繁的披风。披风料子上好,上面有以银线绣着的云纹。如此典雅精致的月牙白披风,与慕容繁其人甚是相配。

上前取下披风,姒槿将披风交到梅萱手中交代道:“这是慕容繁的披风,你吩咐下去让人给洗了。现在衣物洗了,干的也快,明日干了,便送还给他吧。”

姒槿说着,一顿,脑海中浮现出在画舫上慕容繁为她披上披风的样子,又道:“代本宫与他道声谢。”

梅萱应声是,接过披风,叠的规整。

看着手中的披风,梅萱笑道:“先前在画舫上,慕容皇子那模样,看起来甚是牵挂殿下。那时慕容皇子看殿下的眼神,甚是温柔。奴婢怀疑,慕容皇子心悦殿下。”

梅萱说这话时,姒槿已经坐下,正为自己倒茶。一听梅萱的话,姒槿手下一抖,几滴热茶就这样溅出杯来,沾湿了上好的梨花木桌。

“慕容繁对谁不是一副彬彬有礼儒雅随和的模样。”放下茶壶,举起倒满茶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姒槿继续道,“长乐时长去寻他,他见长乐不也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这不一样。慕容皇子看您的眼神,与看长乐公主的眼神分明不同。奴婢猜测,他定然对殿下有意。”梅萱说着,羞红了脸,转头询问一遍安静站着的夏兰,“夏兰,你说是不是。”

夏兰只是瞧了梅萱一眼,随后依旧垂头站在一侧,不语。

梅萱撇撇嘴,觉得夏兰甚是无趣。

姒槿沉默。

画舫震荡时,她跌入慕容繁怀中,他坚硬的胸膛硌得她鼻子生疼。

她原以为以慕容繁的性子,该是忍着怒意将她推开,随后再明里暗里狠狠嫌弃一番。

可是他那时却一直扶着她的双臂,直到船平稳下来。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兰香,现在似乎依旧萦绕鼻尖。

见姒槿沉默思索,梅萱咧着嘴继续道:“慕容皇子人长得百里挑一,性格又好,与我家殿下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慕容繁性子骄傲得很,怎会轻易看得上别人。况且我明日便要出宫,他再过最多一月便要返回北疆。你莫要再说些有的没的,到时候别怪本宫罚你。”姒槿从思绪中回神,出声打断梅萱的话,“平日里是本宫太惯着你。”

见姒槿生气,梅萱连忙认错:“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该饿了,奴婢去安排人把披风洗了,顺便为公主准备些膳食去!”

次日姒槿起了大早,梅萱为姒槿梳了个似蔷薇花低垂欲拂之态的倭坠髻,配了一身水蓝色罗裙。

因灵海寺有太子帮忙打点,姒槿并不需要带太多物什。

姒槿出门时,太子苏承宜与六皇子苏承烨已候在殿外。

见姒槿出门,苏承烨的美眸中瞬时蒙上一层雾气,墨色的明眸中已是雾气氤氲,水光一片。他扁了扁嘴,看着姒槿,泫然欲泣。

苏承宜见苏承烨这般模样,安抚性的拍了拍苏承烨的脑袋,笑道:“小六你都多大的男孩子了,哭什么,你姒槿阿姐又不是不回来了。”

自己的窘迫被看到,苏承烨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蓄在眼眶的眼泪,闷闷道:“我没哭。”

姒槿见了有些无奈,提起裙摆上前,拍了拍苏承烨的肩膀,道:“阿烨,等以后得了闲,可以来元隐山寻阿姐,阿姐带你出去玩。”

听姒槿这样讲,苏承烨攥着自己的衣摆,红着眼睛看着姒槿,点了点头。

苏承宜笑着摸了摸姒槿的脑袋,面上笑意明朗,道:“去了灵海寺,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与哥哥说。”

姒槿笑道:“自然不会与哥哥客气。”

苏承宜爽朗得笑了几声,随后便是一阵轻咳。

姒槿见了,面上笑容一僵,脸色微变。

上一世苏承宜便是因为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在位不过两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年龄尚幼的苏诏。

“哥哥,你平日里一定多加休息,莫要太过劳累。”望着苏承宜,姒槿凝眉道。

“哥哥知道。”苏承宜拍了拍姒槿的肩膀,柔声道,“时候不早了,耽误了时辰,父皇又要怪罪,上车吧。”

姒槿担忧地看了一眼苏承宜,却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在梅萱的搀扶下,上了院中的马车。

两侧暗红色的宫墙已布满岁月的痕迹。

车轱辘压着宫巷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姒槿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意识混沌间,姒槿察觉到马车停下,睁开了双眼。

梅萱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姒槿醒时,梅萱才从车外上来,见了姒槿醒了,对姒槿道:“殿下,外面是慕容皇子,说是要见殿下。”

姒槿一愣,掀开身侧的窗帘,向车探头外望去。

只见慕容繁身上披着的正是她今早命人归还的披风,里面穿着的是平日里常穿的一套月白云纹长袍。

段辛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安静地立在马车旁。

墨发随着清风轻轻浮动,隽雅俊秀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注意到姒槿看过来的视线,慕容繁眉眼弯了弯,似有流光从他明亮的双眼中溢出。

对上他的视线,姒槿心中某处一动,一时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有些羞恼。

她竟对慕容繁的那张脸犯了花痴。

见姒槿不动,一旁的梅萱出声问道:“殿下可要下车去?”

姒槿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掀开马车厚重的帘子,走了下去。

车外阳光刺眼,姒槿一时不适,眯了眯眼,待适应了这光线,睁开眼时,慕容繁已站在她的身前。

“慕容皇子有何事需特意拦下本宫的马车?”姒槿先开口。

“今日公主归还披风,假他人之手。”慕容繁道,“在下来与公主道谢,却不能假他人之口。”

“公主于慕容繁有救命之恩,慕容繁还未曾好生道过谢。如今听闻公主将离宫,在下不日也要返回北疆,恐再难以相见。便只好特意再次拦下公主的马车,与公主言谢。”

姒槿闻言轻笑,看着慕容繁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问道:“莫非二皇子还想要以身相许?”

慕容繁闻言,勾了勾嘴角,唇角荡出一抹宠溺的淡笑:“若是公主不嫌弃,在下也是愿意。”

姒槿顶不住慕容繁面不改色说着厚脸皮的话,不想再与他纠缠,直接道:“二皇子的道谢本宫收下,不知二皇子还有何事。若是无事,本宫便告辞了。”说罢,姒槿便要转身离开。

“且慢。”慕容繁出声将姒槿叫住。

姒槿再回头时,只见慕容繁手中握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玉坠,递向她。

“此玉有护身之用,赠与公主。”

姒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道:“多谢二皇子。”

上了马车,马车行驶起来,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重新回荡在耳边。

风吹起了窗上的窗帘,姒槿从窗口向后望去。

只见那人依旧站在暗红的宫墙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驻足远望。

马车行的渐渐远了,慕容繁的身影最终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姒槿的视野中。

姒槿收回视线,重新在马车中端坐。

手心的玉坠已染上她手心的温度。

那玉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质。玉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姒槿低头细看,以指腹轻轻摩挲。

她记起一首诗。

“幽兰花,在空山,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之明窗间。

幽兰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资簏施,我欲纫之充佩韦,袅袅独立众所非。

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这绽开于深山的幽兰,倒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时间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梅萱起身为姒槿掀开帘子,扶姒槿下车。

此处正是元隐山的山脚。如今正是盛夏时节,山花开得烂漫,清风吹散七月流火的暑气,带来阵阵山野间的花香。

元隐山栽种着大片的竹林,竹影幽幽,微风吹过,竹叶沙沙如潮水翻涌。

“公主路上劳累,简之已为公主备好房间,公主可先行歇息。”温润悦耳的男声从一边传来,姒槿闻声向声音源处看去,这才看到一席墨衣的简之正站在通往灵海寺的百阶台阶下。

那银色的面具在日光下隐隐闪着光,姒槿愈看愈发觉得这面具扎眼的很,先前的好心情,托他的福,一扫而空。

“公主且随我来。”简之似是不察姒槿的不悦,依旧是唇角含笑,道。

姒槿心中暗骂一句“故作玄虚”,也不理会他,直接自己提起裙摆,顺着几百阶的白石台阶,向上行去。

被无视的简之也不恼,跟上姒槿的步伐,走在姒槿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