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姒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君宜孝拉了拉姒槿的手。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君宜孝,姒槿道:“先等一等。”说罢,松开君宜孝的手,向君宜修的方向跑去。
“公主殿下……”见姒槿靠近,君宜修动了动嘴唇,疏离地招呼一声,便再不多言语。
见君宜修如此冷漠,姒槿有些伤心,扁了扁嘴,姒槿指着君宜修手中的纸鸢道:“这是我的纸鸢。”
君宜修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一眼绘制精巧的纸鸢,随后很快将纸鸢还到姒槿手中。
姒槿接过纸鸢,转身要走,迈出两步去又犹豫回头,看向君宜修,歪着头轻声问他:“二表哥,你要一起玩吗?”
姒槿看到君宜修眸子动了动,面上的冰冷神色有一丝瓦解。
君宜修刚刚要迈出脚步去,一旁却传来君夫人的声音:“姒槿去跟孝儿哥哥玩吧,你二表哥不喜欢玩这些。”
君夫人言毕,君宜修的动作顿住,敛下了神色。
姒槿只听他低低道:“我不喜欢玩这些。”
心中闪过一丝失望,姒槿委屈地看了君夫人与君宜修两眼,手中无意识地搓着手中的纸鸢,直到身后再次传来君宜孝的声音,这才后退两步,转身小跑着跑向君宜孝那边。
潜阁的房门被推开,梅萱已端来吃食,是苏承宜特意命人准备的精致糕点。
姒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目光从窗外一身玄甲的君宜修身上收回。
上一世她信了玄明大师的话,自那之后便默默追在君宜修的身后,哪怕他从不回头看她一眼,她也甘之如饴。
如今重活一世再来看,她与君宜修的确是有缘,只是无分罢了。
“殿下,这是您最爱吃的桂花糖蒸粟粉糕,太子殿下知道您爱吃,特意吩咐人去买的。”梅萱已将糕点端上了桌,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
灵海寺金吾卫布防从清晨便已开始,直至晌午过后才安排结束。
回宫复命前,君宜修特意去了玄清大师院中,与他告辞。
“多年未见,君施主可还好?”
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玄清特意为君宜修准备了一盏茶。
君宜修取下玄色的头盔放置在桌边,听闻玄清的话,微微颔首道:“劳烦大师牵挂,一切尚好。”
望着院中熟悉的景色,君宜修难得心底有几分放松。
顿了顿,还是出声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有机会与大师道声谢。”
玄清扬了扬花白的眉,银灰色的眸中似有一丝疑惑:“不知君施主有何需道谢之处?玄清未曾对君施主施过恩典。君施主的谢,玄清不敢承。”
君宜修以为是时间过去已久,玄清忘了,便耐心地出言解释:“六年前,宜修失足坠下山崖,是大师出手相救,宜修才幸免于难。”
君宜修垂眸,陷入回忆。
他是君家庶子,母亲是青楼舞女出身,身份低微,性子倔强,常惹君夫人与君辽不快。后来身患绝症不治身亡,撒手人寰,只留他一人在君府。
因生母的缘故,他自小便在君家不受待见。
君辽不喜他,君夫人总爱刁难他,甚至连君家的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的大哥君宜孝,更是经常欺侮他。
那时年纪小,他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在君府中生活也是如履薄冰,害怕哪里做错惹人不快。
君宜孝叫他出门时,他心中还有一丝欣喜,以为大哥总算是接受他。
可他没想到,君宜孝将他骗到山上,只想着如何杀他,清理门户。
他被君宜孝从小山崖上推下,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再睁眼时,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僧人。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死,而是被灵海寺的僧人救下。
得知他的身份,灵海寺派人给君府传了消息。君府很快便派人来将他接走,走的匆忙,走时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
回了君府,他又是备受他人冷眼。相比之下,还不如在灵海寺时过得自在。
听完君宜修的话,玄清捋着苍白胡须的手微微一顿,这才记起当年的事。
“君施主有所不知,六年前,并非老衲救下的施主。老衲素日只在山上念经诵佛,鲜少下山。那日是长宁公主恰好下山玩闹,在山下的浅溪中救下的施主。”
“公主一个人将浑身是血的施主背上上来,那时老衲还诧异,一个小姑娘家,怎那样大的力气。”没有注意到君宜修颤动的瞳孔和骤变的脸色,玄清捋着胡子继续回忆道,“那时公主将施主送来老衲院中,还未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便被嬷嬷匆匆带了回去。小姑娘那时极不情愿,老嬷嬷最后将皇后搬出来,才认了怂……”
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玄清的话。
君宜修颤着手弯腰将茶杯从地上拾起,压抑着心中的震动,低低哑声道:“抱歉……大师继续讲。”
玄清点点头,向潜阁方向望去,目光落在潜阁楼顶的飞檐上,继续道:“那时长宁公主由师兄玄明亲自教养,师兄给了公主一只纸鸢,说是纸鸢会为公主寻到有缘人。公主出去了一日,回来时师兄问她,有缘人可有寻到。”
说道这里,玄清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君宜修。
君宜修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只听玄清淡淡道:“公主说,纸鸢寻到的有缘人是她的二表哥。师兄问她想要如何做,她说二表哥过得不快乐,以后她会努力护他周全。”
似有一道闷雷劈在君宜修的心上,胸口处疼的似要撕裂一般。
那感觉像是有人在一点点撕裂他刚刚结痂的伤口,他越挣扎,越鲜血淋漓。
君宜修记起上一世。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她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长宁公主究竟看上自己什么。
他是君府庶子,身份、地位、官职没有一处比得上君宜孝,凭什么可以得到公主的青睐。
他思索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概她只是拿他取乐罢了。
大魏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平日里见惯了别人的趋炎附势,再见一个他这般冷淡的、不解风情的或许是觉得新奇。
玄清所说的纸鸢,他也还有印象。
那时他刚从灵海寺回君府没多久,身上的伤只好了半数,走几步便会觉得伤口处疼的要命。
君宜孝知道他身上有伤,于是在上山礼佛时,特意去叫上了他。
他想要回绝,却被君夫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识抬举。
无奈之下,他只好拖着满是伤口的身体爬上灵海寺的几百阶台阶。
身上的伤口痛得很,他走不快,很快便被落在了身后。
也是现在七月流火的时节,山上木槿花开的灿烂。
君宜修自顾的走在后面,头顶兀地落下来一只画得精致的彩色纸鸢。
那纸鸢明明本该是只展翅飞翔黑白色的燕子,身上却被涂上了彩色的染料,虽花里胡哨,却也依旧好看的很。
君宜修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纸鸢,还在思索是从哪出飞来的,便远远听到前方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
君宜修抬头望去,望见的是一个身穿粉色罗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
女娃看起来开心的很,去到君宜孝身前,开心地叫了声:“大表哥!”
是长宁公主,君宜修认的她。
他虽鲜少进宫,却记忆力好的很。
活泼开朗的小公主牵着他大哥的手,转身向灵海寺大门走去。
君宜修在后面远远地望着他们,心中突然有一丝嫉妒。同样是表哥,连她的眼中也只有君宜孝一人。
父亲的呵斥催促声从前方传来。
君宜修紧了紧袖下的拳,他早已习惯。
再抬头时,他发现先前已经离开的小公主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此时正回过头,向他这边打量过来。
清澈漂亮的眸子中带着几分好奇,隐隐有几分惊喜?
很快,小公主提着裙子向他这边跑来,他的心莫名地一跳。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小女孩,君宜修犹豫了片刻,出声道:“公主殿下……”
“这是我的纸鸢。”少女清脆的声音宛若夜莺歌唱,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纸鸢,道。
君宜修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将纸鸢交回她的手中。
眼前的小公主拿过纸鸢,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一双眼睛中似闪着光:“二表哥,你要一起玩吗?”
没有料到姒槿突如其来的一问,君宜修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想应声“好”,他却听到一旁传来君夫人的声音:“姒槿去跟孝儿哥哥玩吧,你二表哥不喜欢玩这些。”
他低下头,回绝了她:“我不喜欢玩这些。”
回想到这里,君宜修眼中染上湿意。
在没有认清他的内心时,他一直以为是她太过骄傲。
如今已过一世,他才知道,原来骄傲不肯低头的那个人一直是他。
他是骄傲,也是自卑。
院外传来同行金吾卫的呼声:“君长史,我等该回宫复命了。”
君宜修握着腰侧长剑的手紧了紧。
如今姒槿就在寺中,他想去寻她,这一世,他不想再有这么多的不解与错过。
刚踏出一步,身后传来玄清淡淡的声音:“君施主,缘来缘尽,许多事无需过分计较。执念深了,只会给人徒增困扰。阿弥陀佛。”
君宜修脚步一顿,向外走去。
等在外面的金吾卫等的急了,见君宜修出门,连忙上前:“大人,您总算出来了,我们要赶紧回宫,若是再迟了,将军定要怪罪。”
最后遥遥望了一眼潜阁,君宜修抵不住金吾卫的催促,只好整顿军队,先行离开。
如今他处处受制于人,待他有能力护她时,定要护她一世无虞。
潜阁中,姒槿用了点心,此时正趴在贵妃榻上读她心爱的话本。
出灵沂宫时,她别的没有多带,倒是带了许多种类的话本子。
如今正是闲时,正是休息看话本的好时候。
看着话本中的香艳描写,姒槿暗暗赞叹,作者果然功力深厚。
书中正写到官人掀开层层红帐,一步一步向玉床中央的酥骨美人走去,褪去身上累赘的华服……
姒槿调整了姿势,打算以最虔诚的心情看这最浓墨重彩的描写,可是刚一坐起身来,手中的话本便被人抽了走。
姒槿黑了脸色,怒道一声:“梅萱!”
这小妮子,愈发胆大包天了。
话说出口,姒槿却并未听到梅萱怯怯的回声,察觉到不对,姒槿这才转头看去。
顺着一席华丽精致的暗纹墨袍向上,一只银色面具映入姒槿眼中。
简之手中握着的正是她方才看着的话本,此时那双摄人心魂的墨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房间内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
姒槿袖下的手指颤了颤,面色由红变白,很快又由白转黑,最后再由黑转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