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白莲

听了卿言的话,苏承烨这才松了口气。向窗边靠了靠,顺着卿言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姒槿。

姒槿出门时为了行的方面,特意穿了一身男装,此时摇着扇子走在街上,远远看去的确好似一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这“翩翩少年郎”,尽挑些胭脂水粉、簪花步摇,引得周边行人指指点点,暗道世风日下。

买了个糖葫芦叼在嘴里,姒槿的目光还在路边首饰摊的一排五光十色的琉璃坠子上逡巡。

梅萱从摊子上拾起两个坠子,左看右看觉得不差上下,于是转头问向姒槿:“殿下这两个都挺好看,您觉得要哪个好呢?”

“都买下吧。”姒槿摇了摇扇子道。

“客官大气。”老板听到姒槿这样讲,甚是开心地将坠子从架子上取下,交到姒槿手中。

站在身后的夏兰则默默掏出钱袋,将银子递给老板。

挑完东西姒槿转身要走,没走两步却被梅萱叫住:“殿下,后面那个人跟着我们好一会儿了,他口中一直喊着“苏公子”该不是在叫您吧?”

姒槿闻言,停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年站在不远处,面露急色。这少年姒槿还有些印象,若是她没有记错,他该是卿言身边的侍童。

小侍童见姒槿回过头来,目光一亮,连忙上前道:“公……苏公子!我家侯爷有请。”

“卿言?”姒槿愣了愣,问,“他在哪?”

“公……公子且随小的来。”

姒槿没有想到卿言的侍童竟将她带来了青楼。一入青楼,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厚的胭脂水粉味儿,姒槿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老鸨见到姒槿,目光一亮,像一只盯上鲜肉的豺狼,连忙过来招呼:“哎哟,哪里来的俊俏公子?”

熏过香薰的蚕丝手帕打在姒槿脸上,刺鼻的香味儿涌入鼻腔,姒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放肆!”梅萱见状,怒斥一声,上前两步挡在姒槿身前。

这气势实实地吓了老鸨一跳。

见老鸨也要发怒,小侍童及时上前对老鸨拱了拱手道:“此二人乃我家侯爷的贵客,侯爷特意招呼,不可怠慢。”

老鸨满腔怒意憋在喉中,可毕竟也是在邺京混了许久的人,很快便换上一副笑脸,道:“原来是小侯爷的贵客,是奴家失礼了。几位公子请。”

姒槿随着侍童上了二楼雅间。与一楼的艳俗之气不同,二楼则多了几分雅致。

小童走在前,为姒槿打开了房间的门。

一入房间,几盆栽种的小翠竹映入视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姒槿,你今日怎有空下山了?听说你那先生看得甚紧。怎么样,在元隐山住的还好吧?比宫中如何?”见姒槿进门,卿言站起身来笑着向姒槿走去,一边走着还不忘打趣道。

绕过卿言,姒槿很自觉的走到一旁坐下,看也不看卿言一眼道:“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本宫。”目光落在局促坐在窗边的苏承烨身上,姒槿皱了皱眉,瞪向卿言“你怎还将阿烨带到这种地方?好的不教些。”

被姒槿一点名,原本就身子僵硬的苏承烨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阿姐……我……”动了动嘴唇,苏承烨红着脸想解释什么,可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只能在那垂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卿言两步上前将手臂搭在苏承烨的肩膀上,对姒槿道:“又不是小孩子,他也该懂些男女□□了吧。”

卿言说的这样直白,苏承烨愈发无地自容。这话还是在他的阿姐面前说,苏承烨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种事情自然会有宫中的嬷嬷教他,不劳你费心了。”姒槿不吃卿言那一套。

“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过姒槿你既然来了百花楼,也该享受一番。”见姒槿不听他胡诌,卿言赶紧转移话锋,“你可知这百花楼中最绝的是什么?”

“什么?”

“百花楼中的“百花”个个惊艳,有国色天香的“牡丹”,有纯洁可爱的“雏菊”,有艳丽迷人的“红梅”,有纯真无邪的“杜鹃”,但这些“花”中最最令人惊艳的是那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卿言坏笑着看向姒槿,“怎么想不想要见识一下?”

被卿言这样一说,姒槿倒来了兴趣:“有多惊艳?”

“定不会让你失望。去把白莲公子请来。”卿言对守在外间的侍童吩咐一声,随后得意地打开折扇,在耳侧轻摇,继续与姒槿道,“‘北出慕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句话你该听过的吧?说的是宫中那位慕容二殿下慕容繁。”

听到熟悉的名字,姒槿有片刻的愣神。

慕容繁……

她对他最后的印象,是他似真非假的话语,是他波澜不惊温润的笑意,是他在长长宫巷中渐渐消失的身影。

姒槿抬手缓缓抚上胸口,那里是他最后送她的玉坠。

“这位白莲公子在百花楼素有小慕容之称。他那一袭白衣胜雪,没有女人见了能不倾心。你看你看人来了。”

屋门被从外面打开,姒槿抬起眼来,只见一白衣男子款款入门,随他而至的是一股幽香。

这股幽香格外明显,明明人还未到身边,香味却先到了。

“白莲见过各位贵人。”男子上前两步,俯身行礼。

姒槿打量着来人。男子满头墨发披散在肩后,发尾被一根白色锦带束住。柳眉细长,鼻梁高挺,朱唇若樱。他身上穿的是轻飘飘的白色纱质长袍,走起路来飘飘摇摇,乍眼一看的确像极了下凡的谪仙。

“来好生伺候这位主子。”卿言合上扇子一指姒槿,白莲便晓得了他的意思,直起身来,来到姒槿身旁坐下。纤纤细指执起茶壶,为姒槿小心地倒了一杯茶。

见白莲将茶杯递来,姒槿原想接过茶杯,不想白莲却直接喂到了她的嘴边。

“奴喂您喝……”白莲的声音轻软,说出话来带上一股莫名的撒娇意味。

“……”姒槿满头黑线,侧头躲过白莲递来的茶杯,声音微冷,“不劳,我自己来。”

“贵人,还是让奴来吧……”白莲不依不饶。

姒槿黑着脸,只是还未发火,一直坐在另一边的苏承烨已冲了过来。

苏承烨将白莲手中的茶杯一把夺过拍在桌上,随后扯着他的手腕将他推远,声音中压抑着愤怒:“你离我阿姐远些!”

白莲弱不禁风不曾习武,自然不比有武功底子的苏承烨,被苏承烨一推,踉跄两步险些摔倒,险险稳住身子,看向姒槿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打量。

姒槿知道,他刚才应是听到苏承烨的一声“阿姐”了。

“是白莲唐突了……”白莲直起身子,对姒槿欠了欠身。

姒槿看着眼前的人,思索着卿言方才的话。

依她之见,白莲与慕容繁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内里。

从外看,白莲这一身白衣飘飘似仙,多了几分虚幻;而慕容繁则一席银纹月牙白袍雍容典雅,更多几分贵气。

从内看,白莲这楚楚可怜弱不禁风脆弱得真似一朵不可亵玩的水莲;而慕容繁则更像一只表面无害温润如玉实则深不可测的狡猾狐狸。

应该还是窝搭在兰花丛边的狐狸。姒槿忆起那幽幽淡不可闻的兰香和那张面含笑意的脸,心中疑惑:不知那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能将高雅淡泊与世俗烟火集一身。

姒槿回过神来,见白莲依旧站在那处,手腕被苏承烨扯过的地方微红,叹了口气,无奈道:“家弟年岁尚幼,白莲公子见谅。”目光落在白莲来时携带的古琴上,姒槿问道,“白莲公子还善琴?可否抚琴一曲?”

“白莲献丑了。”

泠泠琴音在屋内荡开,姒槿半阖着眼听得有些困了,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声。

“怎回事?”卿言拧着眉头,向刚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侍童问道,“是哪个混蛋敢在小爷眼皮子底下闹事,饶小爷清净?”

“回侯爷,是……是范公子。”

“范文瑞!”卿言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出那人的名字,“啪”一声合上折扇,面上已染上一层怒意,“这个王八蛋!还敢出现在小爷面前!”

听到卿言念出那名字,姒槿这才记起小半月之前,卿言被这范文瑞挖过墙角,带过绿帽子。看着卿言炸毛的样子,姒槿忍不住偷笑,又怕伤了卿言自尊,于是便打开扇子躲在扇子之后偷笑。

“是范公子看上了刘公子的姑娘,刘公子不愿将人送去,范公子于是便大发雷霆,砸了百花楼不少东西。现下已经引来了巡逻的金吾卫。今日金吾卫带队的是乔姑娘……”

“乔叶?”卿言提了提声,皱着眉头在原地徘徊了两圈后,没再理屋内其他人,夺门而出。

看着卿言离开的背影,姒槿还在思索着“乔叶”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她不陌生。

乔叶是君宜修手下一名女将,祁南一役大胜后,随军回京论功行赏。只是因是君宜修的部下,虽有功,却只得了个左金吾卫街使一职。

乔叶与卿言缘分匪浅。

卿言做邺京小霸王惯了,之前的街使见了他处处躲着,唯恐担心招惹了他。可偏偏乔叶是个不畏强权的,自从乔叶做了左金吾卫街使,卿言在邺京横行霸道时便不那么自在了。

卿言多次被送入官府,几乎都是托乔叶的福。

这一对欢喜冤家……姒槿想着,忆起上一世的事,唇角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上一世,卿言与乔叶最后的结局并不完美。

纯德长公主自始至终不看好乔叶,因她是山野出身,又时长混在军中,没有大家闺秀那般贤良。长公主言若是乔叶入侯府,只能做小。

而乔叶性子也倔,只认一生一世一双人。

卿言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一面是他的母亲,一面是他心爱的女人。

其中纠缠姒槿并不知晓,她只记得最后两人双双奔赴战场,而活着回来的却只有卿言一个。

回到邺京后不到半月,卿言抱着乔叶的牌位成了亲,拜了堂。

上一世姒槿最后见卿言时,他一人在敬安侯府的桃花树下喝酒,桌上却是摆着两个酒杯。

曾经萧萧郎朗的少年早已死去,剩下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