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槿好似做了一场梦,那梦纷繁复杂,也缱绻温柔,她曾奋力挣扎,最后也情愿沉沦。
梦里有一人,踏碎一地流光,迎着朝阳而来,身披霞光而去,直到梦醒的最后一刻,他化作一片虚妄,消散得无影无踪。
君宜修坐在床榻,抬指轻轻拭去姒槿眼角流下的泪水,转头低声问站在一侧的大夫:“她已昏睡了多日,何时能醒?”
大夫躬身行礼,低声回道:“这位姑娘额上的伤只是皮外伤,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现在受的伤,草民刚刚为姑娘把脉,她已无大碍,估摸着最多一两日便会苏醒。”
君宜修点了点头:“下去吧。”
大夫收拾了药箱退下,池平站在外间等待君宜修。
最后看了一眼姒槿苍白的脸色,君宜修起身,为姒槿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开。
见君宜修出来,池平禀报:“大人,赵家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正房候着。”
君宜修颔首,抬脚向外走去,池平要跟上,却被君宜修叫住:“你留在这守着长宁,莫让旁人来见她。若她醒来,也别让她乱走,外边天寒,以免感了风寒。”
“是。”池平应了一声,重新回到姒槿门外。
君宜修还未到时,赵家的几人与白思怡便已候在房中。
白思怡与赵家夫人唠着嗑,除去赵飞双,赵老爷与赵夫人面上均带着笑意。
“白小姐真是大方得体又有趣。”赵夫人只知白思怡是君宜修身边的人,便尽心尽力地讨好白思怡。
而白思怡又对这阿谀奉承的话很是受用,两人倒是聊得来。
赵老爷虽不懂女子家的话题,但也知白思怡的身份,于是也处处陪着笑。
只有赵飞双一人僵坐在原地,神色有些僵硬。她知晓,君宜修其实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样看中白思怡。想起那日在阁楼上的君宜修,赵飞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真的害怕君宜修会杀了她,他当时的眼神,分明是动了杀心的。
君宜修一入门,房中众人便噤了声,还是白思怡反应最快,上前解下君宜修肩上的披风,抖了抖披风上未化开的雪花,搭在一旁的衣架子上,与君宜修问道:“大人来了,姒槿妹妹的伤势怎么样了?”
君宜修并未理会白思怡,直接绕开她来到赵家人面前。
白思怡手下的动作一僵,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
赵家人见了君宜修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草民、参见转运使大人。”
君宜修在圈椅上坐下,看着眼前的赵家人,沉声道:“免礼。今日传各位来,主要是有一事想询问一下各位。据本官了解,是赵老爷救下的姒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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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逐渐清晰聚拢,姒槿在梦境之中,宛若走马观花一般,看那些人来人往,缘来缘尽。这一世,上一世的记忆,终于不再凌乱,她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
缓缓睁开双眼,眼角最后一滴泪坠入她一头墨发中消失不见。姒槿抬手抚上胸口,那一处似虫蚁啃食般绵长不断地疼,疼到几乎麻木。
收紧五指,姒槿紧紧攥住静躺在她胸口处的那颗玉坠。
简之……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模糊了双眼。
她怎能想得到,一席墨衣风华绝代的他,会是一身白袍郎艳独绝的他。
无论是哪个,对她都是谎话连篇,将她当做是傻子一般。
可是如此拙劣的谎言,偏偏她还信了,她竟还动心了。
握住玉坠的手颤抖着不住使力,终于,那纤细的绳子被姒槿扯断,坠子脱落,姒槿白玉一般的颈上也多了一条可怖的红痕。
玉坠从姒槿手心脱落,在床榻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响。守在门外的池平听到声音,警惕地推开门,却见屋中并未闯进旁人,只是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女已经自床榻上起身。
姒槿将最后一件外袍披上,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池平见状,记起自家少爷的嘱咐,连忙伸手阻拦:“姒,姒槿姑娘且慢,少爷吩咐,您不能出房间。”
姒槿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冷声道:“让开。”
“少爷说了……”
“本宫说,让开!”
“……”池平蓦然被打断,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姒槿,他身子一僵,反应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跪下,“池,池平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姒槿并未多言语,绕过池平便向外走去。
“殿下,外面风雪大,您多穿些衣裳。”见姒槿就着了件单薄的外衣走了出去,池平连忙从一旁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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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遇见姒槿姑娘时,是在邺京外郊的官道旁。那时草民刚在邺京做了一笔生意,准备回西洲……”
雕刻着繁冗复杂花纹的梨木门自外面被推开,寒风卷着飞雪涌进屋内。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赵老爷的话,屋内众人齐齐转头向房门处看去。
看到来人是姒槿,众人神态各异。
距离门口处最近的是白思怡,见到姒槿进来,白思怡面色有一瞬的难堪,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换上一如既往的笑脸迎上去:“姒槿妹妹醒来了呀,是来寻大人的……”
“啪——”
姒槿的一巴掌打断了白思怡的话,也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看着白思怡捂着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姒槿面色不变,冷声开口:“你说你是谁的姐姐?”
“姒槿你这个小……”“贱人”还未出口,赵夫人便被赵老爷扯住手腕。
赵夫人拧眉看向赵老爷怒道:“她好歹也是自我赵家出来的,以往也便罢了,这在大人面前都如此不懂规矩。”
赵老爷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制止赵夫人,但是他感觉,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是不参与的好。
压低了声音,赵老爷在赵夫人的耳边低声道:“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你我还是莫要管了。你也别再想着讨好大人,只要我赵家的生意能安安生生的做,我便心满意足了。”
赵夫人还是不服气,她本就不喜姒槿,如今姒槿在君宜修面前公然打人,打的还是大人自己的人,她就是要看看大人要如何收拾这小贱蹄子。
白思怡没想到姒槿会动手,姒槿一巴掌下去,她便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想要打回去,可一想君宜修就在旁边,她就不信这一次君宜修还要公然偏袒姒槿。
“大人,我只是说了几乎话,也没有冒犯到妹妹,妹妹就突然打人。”白思怡眼泪来得也快,她抹着泪来到君宜修的身边哭诉。
君宜修看着神色冰冷的姒槿,上前两步,想要帮她清理一下肩上发上未化开的雪花。姒槿却后退一步避开君宜修伸来的手。
君宜修皱了皱眉,轻声唤她:“姒槿……”
“怎么,转运使大人要为这女人讨回公道?”姒槿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她唤本宫为妹妹,可本宫记得,如今这大魏宫中的嫡公主除了皇姑母,便只有本宫一人。她白思怡,是本宫哪门子姐姐?”
姒槿的这一句话,让屋中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众人迷惑地看向君宜修,却只见君宜修身子僵了一会后,渐渐矮下身子,单膝跪在了姒槿身前。
在屋中一众人的惊愕中,君宜修缓缓开口:“臣,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房间之中突然之间一片寂静,静到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分明。
池平自外面匆匆赶来,来到姒槿身边将怀中的披风递出:“殿下,这几日天凉,您别着……凉……”池平说完,才发现君宜修正跪在姒槿身前,渐渐噤了声,池平收了衣裳来到君宜修身侧朝向姒槿跪下。
屋中其余的这几人这才惊醒。
看着跪倒在地的君宜修与池平,白思怡退后几步瘫倒在地。而赵家的三人直接扑到在地,身子不住打颤:“参,参见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