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岚三年正月,吴王苏承清起兵造反,叛军声势浩大。然而仅仅过了两个月后,苏承清便被生擒于淮州,十几万叛军被俘。
刚刚下过一场雨,携走了冬日未散的寒意,邺京的天气终于开始有了回温。雨后魏宫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曾经经历宫变的大魏皇宫,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安详沉静。
“滴答,滴答……”牢房顶端的石壁缝隙中不断有水滴落下,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水洼。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弥漫着腐臭味,角落中一只老鼠探头探脑,叼走了牢房中人还未动的馒头。以为没有危险,老鼠愈发大胆,甚至跳上男人膝上寻找食物,然而下一秒,却被牢房中披头散发的男子扼住喉咙。老鼠仅来得及“吱”一声,便断了气。
外面传来锁链碰撞的声响,紧锁的木门被“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承清丢开手中早已没了气的老鼠,抬起头来,透过垂在额前散乱的发丝,看向来人,眼神似淬了毒一般。
“苏承烨,你还有脸来见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
若不是他双手双脚被锁着铁链,若不是他们之间隔着牢房,他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杀死他。
“听闻二皇兄不肯用膳,朕只好亲自前来探望。”苏承烨一身金丝绣制的明黄色龙袍,站在昏暗破败的牢房中,与周围格格不入。
“本王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今日我苏承清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你随便,但是苏承烨你不得好死!你该下十八层地狱,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活该人人得而诛之!”
任苏承清骂得再恶毒,苏承烨也不为所动,只是他眼底无光,有的只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勾了勾唇角,苏承烨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二皇兄怕是搞错了,如今身陷牢狱,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可是你啊。二皇兄不肯进食,怕是还没等到朕下地狱,便要自己先见阎王了。”
“苏承烨,你倒是杀了我啊!”苏承清踉跄着起身,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挪着步子靠近牢门,来到苏承烨的面前,望着他的双眼中满含恨意,“你杀了我啊!如今不杀我,怎么?想向天下的黎民百姓展示你多仁慈吗?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哈哈……”
苏承清仰头大笑,眼中渗出了泪花:“苏承烨,你害死皇兄的时候不想着仁慈,你起兵造反时不想着仁慈,你杀诏儿时不想着仁慈,你逼死长宁时你不想着仁慈,如今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苏承清双手猛地抓住牢门,贴着门满面狰狞地望着苏承烨,突然笑了起来:“可怜了长宁,她对你多好?幼时我们说你一句不是,她便要来与我们兄弟理论,她走到哪里将你带到哪里,得了什么好东西总要先赠你一份。可是你呢!苏承烨,你都做了什么!你恩将仇报,你让她死都无颜去见父兄,你就是个混账,你没有心!”
“朕就是没有心,如何!你能把朕如何?自打朕踏入皇宫开始,这整个大魏都是朕的,更不要说一个长宁长公主。朕就是爱她,朕就是要她做朕的女人,就是她死了,待朕百年之后也要与朕合葬!”苏承烨对上苏承清满是仇恨的双眼,嘲讽道,“二皇兄还是要留着这条命啊,万一有朝一日得以翻身呢?”
“苏承烨,你不知廉耻,你不得好死!”
身后男人的怒骂声在阴暗的牢房中荡开,苏承烨却恍若未闻,冷眼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狱卒,吩咐道:“好好看着吴王,吃的用的继续给他送。若是再不吃,便强行让他吃。”
“是。”
苏承烨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出天牢,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这位杀伐果断的少帝,只有跟在苏承烨身后的御前总管岑睢注意到,苏承烨藏在袖下的双手,一直不住地在颤抖。
一走出天牢,苏承烨便忍不住以手帕捂住口鼻,在原地僵立良久后,才继续向前走去。岑睢瞥见被苏承烨藏进袖间的染了血的手帕,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日已西沉,只剩一抹晚霞勾勒出西边宫殿楼阁的轮廓。
夕阳的余晖打在年轻少帝的周身,为他的背影覆上一层淡淡朦胧的金光。岑睢跟在苏承烨的身后,只觉得他实在太过孤独。
“陛下,您莫要跟吴王这种鼠目寸光之人一般见识,莫要气坏了身子。”
“岑睢,你也觉得朕心狠手辣,是吗?太子皇兄尸骨未寒,朕便起兵造反。阿姐待我那般好,我却害得她……”
听出苏承烨声音中的哽咽,岑睢连忙垂下头:“若是长公主知晓陛下的难处,会理解陛下的苦心的。”
“难处?”苏承烨停下脚步,望着西边天际凄然一笑,“朕能有什么难处?”
岑睢垂头不语。
良久,苏承烨轻笑一声:“走吧,回宫。”
“对了,莫要让太医局准备那些苦到心里的汤药了,朕不喜欢。”
庆岚三年四月,魏帝频频呕血,太医局太医束手无策。
五月,将军谢景曜大胜南诏,回京复命。
北辰殿外阳光正好,殿内几朵百合花开的正艳。偌大的北辰殿,如今只剩苏承烨一人。岑睢带着宫人,奉苏承烨之命守在殿外。
站在殿外,可以清晰地看见殿内偏窗台上摆放的几盆天上百合,那是苏承烨最爱的花,如今花开正好,人却……
听着殿内传来的声响,岑睢恨不得破门而入,可皇命在前,他不敢违抗。
大殿之内,苏承烨一人跪倒在地,原本雪白的中衣上沾满了鲜血。胸腹中传来刀割般的疼痛,一口鲜血涌上喉间,苏承烨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是内里的疼痛让他只能跪在地上。
“阿姐,我疼……”苏承烨再撑不住,他已没了力气,只能蜷缩着摔倒在地上。身子撞到一旁的桌上,桌边的瓷瓶被撞得落下,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承烨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不慎握住了碎裂的瓷片,锋利的瓷片刺入手心,在他的手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窗边的花开得清丽,苏承烨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他用最后的力气向那纯洁无瑕的花朵伸出了手,只是再也无法触碰到它们。
最后,手无力的垂下。
皇帝有令,日暮之时方可入殿。
岑睢自清晨守到日落,终于在日头完全沉在西山之后时,他推开了北辰殿厚重的大门。
殿内已没了任何声响,只有一地的鲜血,和蜷缩在角落早已没了气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