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鹤康宫,姒槿先去了一趟元和宫。
坐在床榻上用药的魏帝听闻姒槿来,连忙招呼姒槿在身边坐下。
不过才半年,魏帝鬓间已尽是华发,看着魏帝混沌的双眼与苍白的面容,姒槿叫了一声“父皇”后,低头垂泪。
“姒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着失而复得的长女,魏帝眸中也有泪花闪过,将姒槿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朕就怕,到朕死,也见不到你喽。”
“父皇说什么混话,父皇怎么能将‘死’字挂在嘴边?父皇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人最可笑的地方就是明知结局,还不愿承认。姒槿知晓魏帝已无多少时日,可是就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父亲会这么快离她而去。
“人老了,反倒看得通透,‘君不见,三界之中纷扰扰,只为无明不了绝。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朕年轻时放不下有权势,放不下皇权,一生在世俗的泥淖中摸爬滚打,直到如今才明白,待人死了,什么便也不存在了。朕注定成不了佛,放不下身后的三千事。”魏帝以铺满皱纹的手轻抚姒槿的脸颊,“大魏日后还是要交到你们的手中。太子贤良,可心太软,所以这些年来朕一直将老六养在身边。承烨天资聪颖,可是除了你,没有人能制得住他。”
“姒槿,你是天家的儿女,注定这一生中不得寻常百姓那般自由,若是有朝一日,需你舍弃什么以保大魏,你能做到吗?”
看着魏帝的双眼,姒槿眼睛有些湿润,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道:“儿臣是大魏的公主,那些,都是儿臣该做的。”
听到姒槿如是说,魏帝幽幽叹了口气,轻抚姒槿脸颊。
“对了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姒槿道。
“何事?”
姒槿沉下神色来,认真道:“不知父皇可知阳城王与临江王联姻之事?”
听到姒槿的话,魏帝眸中也闪过一抹暗色:“有所耳闻。”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儿臣在外遇见了些事,觉得有必要与父皇说一说。临江王与阳城王为南方两大异异姓王,常年驻军南方与南诏相抗,两家联手,几乎可调动南方诸州的大半驻军。年前儿臣机缘巧合见过阳城王一面,倒是意外见识了阳城王府的私兵。”
“你是说,阳城王豢养私兵?”魏帝眸中已有杀意。
豢养私兵于大魏来说是诛九族的死罪,两家异姓王府结亲,并豢养私兵,其心可诛。
“朕早便觉得南方有些不安稳,若真是如此,定要多加防范。”魏帝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姒槿,“你去你母后那里看看吧,其余事,不必多想。”
“是,儿臣告退,”福了福身,姒槿从北辰殿中退出。
从北辰殿出来,在殿前站定,姒槿眯了眯眼,看向远方天际。
天边的乌云遮蔽了日光,使得天地间都暗了不少,吹来的风卷起姒槿身后的披风,也吹乱了姒槿鬓边的发丝。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姒槿见到皇后时,皇后正与贵妃范安容在御花园中赏花。
这个时候梨花似雪,亦有桃花艳压群芳。
看到姒槿来,皇后停下脚步,对姒槿道:“身子好些了?”
“是。”姒槿福了福身,“特来为母后请安,不想贵妃娘娘也在。”
“免礼吧,既然来了,倒不如同本宫一同赏赏花。”皇后说道。
姒槿心底虽不愿,却也不能违抗皇后,只能应声:“是。”
“方才与皇后正谈到长宁公主,不想公主这便来了。也不知究竟是何歹人这般嚣张,竟能将公主撸了去,白白让公主吃了这些苦,也不知公主在外受了多少委屈。”范贵妃这样说着,装模作样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继续道,“好在是如今安然无恙回来了,公主可不止皇后姐姐与陛下为公主操了多少心。可恨的是君家大公子,竟在公主不在时做出这等事,不但丢了君家的脸,也丢了皇家的颜面。”
听着范贵妃的话,姒槿瞥了一眼皇后的脸色,只见皇后冷着面孔,面上无一丝笑意,怕是同样听得出范贵妃话中的冷嘲热讽。
说这么多不过就是在阴阳怪气质疑她的青白,顺带嘲讽着君家。姒槿心中冷笑,不愧是范贵妃。
“说起这婚事,六皇子如今差不多也到了年龄,本宫打算撮合琼茵与承烨。平日里六皇子与长宁公主关系最为亲密,不知公主以为这桩亲事如何?”
听到范贵妃如此说,姒槿面色一冷,开口:“阿烨年岁还小,现在谈他的婚事怕是为时尚早。况且依长宁来看,范小姐同阿烨,并不合适。”
范贵妃嫣然一笑:“合不合适可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说了算,只要琼茵与承烨心心相印便好。”
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姒槿恨不得开粗口。
可是如今是在宫中,她若是不谨言慎行,皇后必然又要说教她一番。只是难道要让她看着范琼茵再嫁一次苏承烨?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让她留在阿烨身边,她总不放心。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姐姐,臣妾先行告退。”
“妹妹慢走。”
范贵妃走后,皇后望着范贵妃离开的背影,冷哼道:“不过是个贱人,还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苏承烨如今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就嚣张得仿佛他已入主东宫一般。”
听着皇后的话,姒槿皱了皱眉:“母后。”
“你以后少与苏承烨在一处,范安容教出来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保不准也同这贱人一样,狼子野心,总盯着你皇兄的东宫太子之位。”
“母后,阿烨他不是这样的人。”姒槿知皇后不喜苏承烨,却也听不得她如此说他不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皇宫中人有多少人能一眼便教人看透的?”皇后一边说着,折下一只桃花,看了两眼便丢弃在地,一脚踩上去,花便失了曾经的艳丽,一边又道,“想必你也知道宜孝之事了,本宫也确实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没出息。”
姒槿跟在皇后身后,不语。
“既然你曾经心悦君宜修,过几日君宜修回京,本宫便去求你父皇为你与君宜修定下婚事。本宫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听了皇后的话,姒槿猛地抬起头来,身子有些僵硬,对着皇后急道:“母后,儿臣对君宜修早便死心了,儿臣不愿嫁他!”
皇后闻声顿住脚步,回过身来拧眉望着姒槿,目光中掺着冷意:“不愿?你失踪半年,可知谁还愿尚你这位长宁公主?范安容那贱人总在本宫身前一个劲儿地提醒本宫,你不知道你丢的是皇家的脸!”
姒槿没想到皇后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皇后的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儿臣算是认清了,在母后眼里,儿臣从来只是母后保全君家的工具。儿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于母后而言都不重要。昔年儿臣喜欢君宜修,母后却自作主张将儿臣指给君宜孝。如今又要不顾儿臣意愿,再将儿臣送出去吗?”姒槿双眸泛红,忽露出一抹笑意,“儿臣如今只有一句,儿臣不愿。若母后没有旁的事,儿臣先行告退。”
姒槿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真是可笑,上一世,母后因她执意嫁给君宜修要与她断绝母子关系,难不成这一世又要因她不嫁君宜修,再与她断一次母女关系不成?
望着姒槿离开的背影,皇后眸中泛红,狠狠地用绣着金线的绣花鞋将落在地上的桃花捻入土中,“混账!”
“娘娘莫要生气,公主只是不理解您的苦心。”凤栖宫总管林成连忙上前安抚。
“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