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宜修

这几日天气转暖,御花园里桃花开了大半,姒槿闲来无事,常去御花园中溜猫。

赔钱在姒槿殿中好吃好喝,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已肥了不少。姒槿带它去御花园时,它总爱在芙蓉园池边探头探脑,趁人不注意捞上一条供人观赏的金鱼来,叼在嘴里跑到不远处的桃花树下吃。

见此情景,梅萱抿嘴笑道:“殿下,这猫可有灵性,竟能自己养活了自己。”

梅萱的话刚说完,刚刚还趴在地上埋头吃鱼的赔钱猛地站起来,朝着园门处看了一眼后,叼着口中的鱼三下两下爬到一旁的桃树上。

见到赔钱警惕的动作,姒槿转头向一旁看去,只见凤栖宫大总管林成向这边走来。

林成来到姒槿身边行了个礼道:“老奴见过殿下。”

林成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特意派林成来传召,定然是有什么要事。只是如今皇后所在意的事,大约除了与君家有关,便是与她的婚事有关,在皇后眼里,或许君家就与她的婚事有关。

“林公公请起。”姒槿面色不变道,“不知林公公特意来寻本宫,不知母后有何要事?”

“娘娘的事,老奴不知,老奴只是奉娘娘的命,请殿下前去凤栖宫走一趟。”

“这样啊。”套不出话来,姒槿也不多问,反正有何事,到了凤栖宫便知。

吩咐夏兰将躲在树上的赔钱带回灵沂宫,姒槿带着梅萱与其余几位侍女向凤栖宫走去。

一路上姒槿并未言语,林成也未多说。直到凤栖宫正殿外,林成侧身让步候在一旁对姒槿道:“殿下,请。”

姒槿抬步向正殿走去,一入前厅便听到君辽的呵斥声:“你这个畜生,你可知你杀的是什么人?”

“儿子杀的是贪污腐败的昏官,杀的是无恶不作的刁民,不知父亲认为哪里有问题?”

面对君辽的愤怒,君宜修却是一派从容,他一身官袍,站在君辽面前,不卑不吭,一双锐利的冷眸中也没有什么感情。

“你,你杀的是你同宗的二叔和堂弟!你这个孽子,你让我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君辽越说越怒,说着,从座上站起身来,抬起巴掌就要上前招呼到君宜修的脸上。

然而君辽的巴掌在空中便被君宜修拦了下来,对上君辽暴怒的面容,君宜修声音清冷:“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不该是父亲,而是他们。”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凤州县令在位期间,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其子强抢民女,鱼肉百姓,甚至冒犯流落凤州的长宁公主。姒槿不与这昏官刁民一般计较,儿子却要好生计较。在其位谋其政,儿子任淮南路诸州水陆转运使,不仅要计较,还要好好替凤州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算一账。”

君宜修一语铿锵,震得君辽一时半会儿没说上话来,半响还是坐在大殿上的皇后出声劝道:“大哥莫恼,凤州之事,确实怪不得宜修。”

“长宁公主到——”内侍细长的一声通传,打破了大殿内尴尬的氛围。

君宜修闻声转头向走进的姒槿看去,眸中已无了方才的冰冷,恰好对上姒槿看过来的目光。

待姒槿走近,君宜修行礼道:“殿下。”

姒槿客气规矩地颔首回了一声“表哥”,在与君辽打过招呼后,来到皇后座旁行礼道:“参见母后,不知母后今日唤儿臣来有何事?”

皇后将姒槿扶起,拉到身旁坐下,指着殿中的君辽与君宜修与姒槿道:“你父皇召你二表哥回京,今日刚到邺京。如今刚从你父皇那边出来,来凤栖宫坐坐,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齐,本宫便将你也叫了过来。”

瞥见皇后唇角的笑意,姒槿愣了愣,以往皇后是如何厌恶君宜修的她不是不知道,几乎每每君宜修来凤栖宫,皇后必定会让他下不来台。可是今日刚刚在殿外姒槿听得真切,皇后不仅为君宜修说话,甚至还特意召她来见他。

想到这里,姒槿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后的话还在继续:“早先你遇险失踪,你父皇派兵寻找几月也没寻到,不想恰好被外派的宜修救下,想来这也算是种缘分。”

听着皇后的话,姒槿隐隐能猜出皇后接下来要说什么。

“先前贤妃请旨求了长乐与枢密使家儿子的婚事,去年订的婚事,今年再过不久便要完婚。可是姒槿,你是陛下的嫡长公主,怎能让你妹妹抢在你前面?”

“母后,儿臣不急……”

“原本你与宜孝早有婚事,要是顺利的话,现在早该成亲了。可也怪宜孝那孩子不争气,竟做出如此大胆的蠢事,如今他这般定是再配不上你。后来本宫想了想,你先前心仪宜修,本宫强将你二人分开是本宫的不对,如今宜修刚被陛下册封为二品镇北大将军,年少有为,确实也是做你驸马的不二人选。”

皇后一席话,震得姒槿当场愣在原地,哪怕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却也忍不住愤怒。

“母后,儿臣说过,儿臣早已对二表哥无意。”姒槿沉下脸色,冷声道。

殿下的君宜修也有几分怔愣,方才皇后说要将姒槿嫁给他时,他仿佛置身梦境一般,不过这梦境被打破地也实在是快。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姒槿的话已经响在耳边,听着姒槿冰冷夹杂怒意的话,君宜修眸光微动,随即敛了眸子,藏起眼中即将泛滥而出的悲色,低头苦笑。

“儿臣不愿嫁给他!”姒槿的语气极其坚定,曾经她在皇后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如今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皇后也没想到姒槿会拒绝的这么干脆,抬起手来指着姒槿,许久没说上话来。

不再理会姒槿,皇后转头看向坐在殿下的君宜修,沉声问道:“不知宜修觉得此桩婚事如何?”

从前皇后厌恶君宜修,不喜欢姒槿与君宜修接触,一是因为君宜修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女人生的庶子,二是君宜修性子沉闷实在不讨喜,若是姒槿嫁娶,十足会受委屈。

而如今皇后之所以问君宜修,是吃透了君宜修对姒槿的感情。早先她便派去人到君宜修的身边,原本只是为了监督他防止他与姒槿见面,后来倒是无意知道君宜修竟非姒槿不可。

听到皇后抛来的问题,君宜修缓慢地从座上站起,随后跪倒在大殿之下。

“回皇后娘娘,臣,不愿意……”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好似用完君宜修毕生的力气。

他分明做梦都想娶她,他想娶她爱她,将她护在手心之中一辈子呵护她。他也想与她生几个孩子,男孩女孩,承欢膝下。

他的梦中,曾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可是梦境的下半部分,总是她跌倒在血泊之中,捂着小腹痛呼挣扎,而他却如魔怔一般,离她越来越远。

他分明是想回头,去她的身边将她抱起,可是那可笑的高傲,让他离她越来越远。

梦境的最后,总是她如鲜血一般的海棠红宫装迎风起舞,鹅毛般漱漱落下的大雪落满她的肩头,她看着他的眼中再无爱意,只留下一句:“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全是痛苦与后悔,这一世他本想用他的一生去补偿她,可是如果她也是重新再活一次,他怎么忍心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分明爱极了她,却必须要放开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听到君宜修的回答,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公主不愿,臣也不愿勉强。”

姒槿也未料到君宜修会做出这样的回答,看这一世君宜修对她的态度,姒槿还有些担心。

转头将目光落在下面跪得笔直的君宜修身上,于姒槿记忆中,在苏承宜即位重用君宜修前,君宜修一直都是沉默寡言,隐忍不发的,可他如今这番模样,像极了几年之后那个久经沙场的骠骑大将军。

愤怒之下的皇后抓起手边的砚台向君宜修掷去,君宜修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沉重的砚台狠狠地砸在君宜修额上,几乎是立刻,便有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流出。

姒槿看了也是吓了一跳,这样沉重的砚台砸在人脑袋上不得将人砸晕?

可是君宜修好似没事人一般,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鲜血流过他的眼睛,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滴在凤栖宫的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汇聚成一滩,在座的一个是君宜修的生父,一个是他的姑母,没有一人将他的伤口放在眼中。

姒槿看不下去了,拧着眉转头对皇后问道:“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

“给本宫滚出去,滚出去!”皇后正在气头上,听到姒槿略带质问大花语,顿时怒上心头,指着门口对姒槿道,“你们两个,给本宫滚出去!”

姒槿握紧了紧拳,面色有些难看,却也二话没说,转身快步向殿外走去。

一直跪在下面的君宜修,跟在姒槿身后出了凤栖宫。

出了凤栖宫,姒槿没走几步,回头看向君宜修,他额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看起来依旧渗人。

“今日多谢你,你这伤口有些严重,还是早些回去处理吧。”

君宜修面色煞白,唇上已无血色,听到姒槿的话,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谢殿下关心。”

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君宜修相处,姒槿想找借口离开:“今日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

“姒槿,你相信人死会复生吗?”见姒槿要走,君宜修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姒槿身子猛地顿住,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