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槿入座后,宫宴正式开始,宫中舞乐官鱼贯而入,丝竹声声。
姒槿坐下后才注意到她的左手边坐的是已经出嫁的苏姒盈。出嫁近一月,苏姒盈看起来面色红润,眉眼间相比从前也多了几分温柔媚态。
察觉到姒槿的目光,苏姒盈转过头来,皱眉嫌弃道:“你看我作甚?”
姒槿不紧不慢悠闲地转过头看向大殿的歌舞,手下捏起身前案上琉璃盘中的一颗樱桃丢入口中:“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被姒槿反将一军,苏姒盈面色一黑,转回头去再不理姒槿。
又一轮歌舞结束,皇帝身子不适,皇后同皇帝先行离场由太子暂主宫宴。帝后一走,宴中众人便自在了许多,开始吃喝玩乐起来。
姒槿无聊地坐在案前,数着盘中的樱桃还剩几颗,想着等一会儿便偷偷溜出去。
刚捏起一颗樱桃打算填入口中,坐在姒槿身侧的苏姒盈突然用胳膊肘轻拐姒槿,姒槿手下一抖,手中的樱桃从她双指间脱落,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在她一双缀着珍珠的木槿花绣花鞋边。
“你看那边有一人在直勾勾地看你,莫不是看上你了?”苏姒盈话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就长这样还敢乱看?”
顺着苏姒盈手指的方向看去,姒槿竟对上了姜陵的视线。触及姒槿的目光,姜陵却是落荒而逃一般垂下了头。
“错了错了,不是他,是坐在旁边那个。”苏姒盈重新为姒槿指向已然看傻得赵岭王世子身上,“这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这是何地流行的妆容?”
姒槿甫一看到赵岭王世子也微微惊了一番,这脸上被人打得伤,实在太明显了。只是嘲笑人实在有失风度,姒槿扯了扯苏姒盈的衣袖道:“你哪来那么多精神,还有心思嘲笑旁人?”
这边小声交谈的姐妹二人没有注意到赵岭王世子在触及姒槿目光后,整个人突然自信起来。赵岭王世子面上浮上喜色,一把抓过右侧浑身僵硬的姜陵惊喜道:“刚才长宁公主注意到我了,莫不是看上我了?”
姜陵是极力遏制自己才没出手将人一拳打倒在地,他从牙缝中吐出的一字已然带着杀意:“滚!”
听到这声“滚”,赵岭王世子这才发现自己问的人是姜陵,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后,转向左侧重新问左侧的人:“刚才长宁公主注意到我了,莫不是看上我了?”
左侧之人早已习惯赵岭王世子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莫名自信,而话不多少直接小声应和:“是是是,赵岭王世子风华绝代,就算是公主也躲不过您的魅力。”
这一句话原本只是那人随口拍马屁的话,听入赵岭王世子耳中却是给了他莫大的鼓舞,当即,他站起身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冲着姒槿的方向作一揖,扬声道:“本世子早先在赵岭时便听闻长宁公主琴技天下一绝,如今恰逢公主生辰,不知公主可否赏一曲让我等听听,看公主到底能否担得起‘一绝’一词?不瞒众位,赵岭已准备万千金银作聘。”
赵岭王世子这惊世一语让偌大的宫殿瞬时安静了下来,有人暗暗看着好戏,有人痛恨赵岭王世子先下手为强。
只是这让公主当堂作曲,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好脾气如苏承宜,在听了这样一番话后都黑了脸,“放肆”二字已然到了喉中,只是他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当着众人的面骂这赵岭王世子不知天高地厚。
苏承宜尚且还能忍一忍,殿中却还有个暴脾气忍不了的。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让皇姐为你作曲,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也配?”苏姒盈拍案而起,指着赵岭王世子便大骂起来。因动作太急,苏姒盈起身时险些带翻桌上的茶壶,好在姒槿眼疾手快为她稳住了杯子。
“你!”突然被骂一顿,赵岭王世子有些愣,反应过来后嗤笑一声道,“难不成长宁公主只是徒有虚名,害怕当众出丑?”
“你!”苏姒盈还想开口,却被姒槿拽住。
“与这种无理之人一般计较,何苦呢?”姒槿将苏姒盈按回座上,自己却从座上站起身来,吩咐身后一直安静候着的梅萱道,“将库房的冰弦琴取来。”
梅萱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琴取来安置在殿中。懂琴之人爱琴,但凡略通音律之人便能一看认出,此琴正是原以为早已无迹可寻的当世四大名琴之一的冰弦。
这琴其实是姒槿幼时太后所赏,幼时姒槿习琴,太后偶然之间得了这琴,便将其送入姒槿宫中。后来姒槿年纪长了些,对这琴碰的反倒少了许多,如今再弹一曲,也算重操旧业。
左手按指成音,琴音一响,便似鸿鹄一飞冲天,殿中瞬时噤了声。
琴音高似鸿鹄穿透云层,翱翔于天地之间,看遍山河江海。
前调的高音便让众人惊艳了去。
纤指划过琴弦,声音逐渐走低,变得低沉而浑厚,那琴音似汩汩河泉,荡得悠远。
一曲琴曲作罢,殿中众人响起掌声。
“公主果然好技艺。”赵岭王世子赞叹道,他其实并不懂曲,只是觉得好听,旁人又说好,自己也跟着夸赞,“不知此曲何名?”
姒槿从琴前站起,转向说话的赵岭王世子,勾了勾唇角道:“此曲名为《妄念》。”
“好名字!”赵岭王世子见姒槿一笑便也心花怒放,还想多同姒槿说几句话,便硬要聊下去,“不知这曲子有何深意?”
姒槿闻言,忍俊不禁,突然绽开的笑意让旁人看呆了去。
其实就算赵岭王世子不问,她也会为他细细解释一番:“妄念,顾名思义,妄想痴念。”
“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苏姒盈冷不丁再为众人翻译了一遍。
“噗嗤……”在场有人幸灾乐祸笑出了声。
赵岭王世子却是黑了脸,原来是拐着法子骂他!瞪着姒槿回到座上,赵岭王世子恨恨地坐下。
姜陵心中烦闷,早早离了席,只想随意找个无人的地方坐坐。只是来到御花园还没走上几步,迎面就让他撞见一个更糟心的人。
苏承烨一身宝蓝色锦袍,长身玉立,站在湖边一棵柳树下,望着向这边走来的姜陵,眸中露出一抹寒意。
姜陵深吸一口气,只当做没看见苏承烨,快步要走,却在与苏承烨擦身时,被苏承烨一句话定在原地。
“你最好离我阿姐远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姜陵停住脚步,目光缓缓移至苏承烨面无表情的脸上,冷笑一声,开口:“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苏承烨,叫你‘苏承烨’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六皇子了?不过是一个跟你母亲一样下贱的东西。”
恶毒的话刺在苏承烨的心上,苏承烨表情却半分没变,只是与姜陵有半分相似的桃花眼中,寒意更甚。
“别这么看着我。”借着身高优势,姜陵一把拽起苏承烨的衣领,将他提到一边,“既然这么恨,你倒是反抗啊。你叫姒槿‘阿姐’,可姒槿知道吗,你根本就是与她半毛钱关系的野种,若是她知道你并非皇家子嗣,你又能在这里待多久。如今让你活着都是便宜你,你有什么资格敢在这里警告我?”
苏承烨袖下双拳握得死紧,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姜陵说得话没有错,他与姒槿并非亲姐弟。
这一直都是他痛恨却又庆幸的事。
恨他与她并非血浓于水,恨她的关心与照拂都是他骗来的。可又正因他不是她的亲弟弟,他对她的这份感情才显得不是那么罪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可他的亲兄弟,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恨他入骨,一个只将他当做争夺权势的工具。
“滚开。”姜陵见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甚是厌恶。其实他很小便知道有这个弟弟的存在,初时只是开心,兴许可以多一个玩伴。后来从母亲那里他才知晓,这个弟弟不过是父亲酒后的意外,留下他也只是作为父王为他未来铺路的傀儡罢了。
自那之后,他便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生出一种安难以名状的厌恶,这股厌恶生自阳城王府追求权力的罪恶,源于他耻于阳城王府的野心。
可是他作为阳城王世子,挣扎过,逃脱过,最终却仍要走上父王多年为他铺就的路。
苏承烨被姜陵推得一踉跄,稳住身子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仍是:“我警告你,别打姒槿的主意!”
姜陵听不得姒槿名字,只要那个名字一出现,他几乎就要失去理智。
姒槿的拒绝、父亲的警告、子桑慕青的嘲讽……苏承烨的话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杀了你!”姜陵红着双眼用了十足的力气一脚踹向苏承烨。
转眼宫宴接近尾声,姒槿终于得了机会离席,走出大殿,梅萱小声问道:“殿下,可要回宫休息?晚些时候还有及笄礼。”
姒槿闻言有些头疼,摆了摆手道:“回宫吧。”
元和宫离灵沂宫有些距离,姒槿图着省事,特意从御花园饶了个近道,远远走着,姒槿就听到好似有打斗的声响。
“怎么回事?”姒槿沉下声来,皇宫重地,公然打斗,成何体统,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姒槿招呼身后跟着的梅萱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