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结束

“公主,吃点东西吧。”

偌大的宫殿中,姒槿一人仿佛入定一般,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她长发披肩,面色苍白,与往日的灵动美丽判若两人。自从被关入宫中已有数日,她几乎未曾用过膳,不过短短几日,已瘦的不成样子。

白莲端了些精心熬制的薏仁粥放在姒槿床边的桌上,看着虚弱的姒槿,心疼道:“公主,你已多日未吃东西,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听到白莲的话,姒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抬眼看向白莲的双眼道:“你少再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如今是慕容彦身边的红人,我的死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莲闻言,目光暗了暗,从桌上将瓷碗端起,来到姒槿身边道:“公主尊贵,何必与白莲一介低贱的伶人计较。身子是公主自己的,公主还是多少吃些,莫要饿坏了。”

“滚开!”看着白莲靠近,姒槿一把将白莲手中的碗打掉,瓷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碗中的粥溅得到处都是。姒槿看着白莲的眸中满是恨意,“别让我看见你,我恶心!劝你们要不杀了我,不然我早晚要你们去给简之陪葬!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看着姒槿泛红的双眼,白莲袖下的双拳松开了又紧,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多次后终于无力的松开。他不再说话,只站在姒槿榻边看姒槿曲起双膝将脸埋入膝盖无声哭泣。

他想上前安慰,却根本就没有资格。

就在两人双双沉默时,殿外传来脚步声,白莲脸色微变,回头就见进来的是慕容彦的手下。

慕容彦的手下见到白莲还算尊敬,抬了抬手作揖道:“白公子,我等奉陛下之命,带长宁长公主去怀安殿。”

“陛下可有交代做什么?”听到慕容彦的手下这般说,白莲心头一跳,压下心中的不安,神色不变地问道。

“陛下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猜到。”那人说完,转头看向姒槿道,“长宁长公主,请吧。”

出乎白莲的意外,姒槿这一次有了动作,她缓慢地下榻,随着慕容繁前来传令的手下向外走去。

看着前面人远去的背影,白莲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姒槿到怀安殿时,殿中的慕容彦正大发雷霆,他将手中的奏折一把仍在殿中一名太监的头上怒骂道:“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朕把那些传朕皇位来历不正的刁民都抓来!朕要诛他们九族!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北疆谁才是真正的王!”

“还有慕容卓那个小畜生,朕早就觉得他跟慕容繁暗地里有联系!慕容繁都不是朕的对手,朕倒要看看这个不成气候的慕容卓能跳到什么时候。”

慕容彦泄恨一般地将殿中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直到消了气,一抬头才看到站在大殿门口处的姒槿。

姒槿看着走近的慕容繁,眸中闪烁着无比浓烈的恨意,她真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姒槿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匕首,只要他再靠近一点,她就能一刀刺入他的胸口!

慕容彦看得见姒槿面上那不加掩饰的恨意,只是他不相信姒槿一个女人能做出什么事来。来到姒槿身边,抬手抚上姒槿一边的脸颊,慕容彦啧啧两声道:“都这般落魄了,竟还是这般美……果真是便宜了慕容繁。”

姒槿紧紧握紧匕首柄,她在等待一个机会,能一刀杀死他,她现在必须冷静,必须忍耐。

慕容彦笑着挑起姒槿的下巴:“不如从今以后,做朕的女人。朕也能给你朕的宠爱,如何?”

慕容彦大笑着揽着姒槿的腰身向内殿走去,一步一步靠近那明黄色的床榻,慕容彦也不愿等了,直接甩手将姒槿推在床榻上。

下一刻,慕容彦的身子压在姒槿的身上,他的靠近让姒槿忍不住犯恶心。

慕容彦以为姒槿已没有了挣扎的余地,开始着手解着腰带,却不料这时姒槿突然抽出匕首向他的胸口刺去。

慕容彦是习武之人,反应还算迅速,他身子迅速向后退去,同时以手臂抵挡姒槿挥来的匕首。

姒槿挥来的匕首没有伤到慕容彦的要害,却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从可怖伤口中流出,染红了床榻。

“贱人!”慕容彦惊魂未定,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大怒,一把拽起姒槿的衣领将姒槿扔下床去。

姒槿许久未曾进食,仅剩的力气也在刺杀慕容彦时耗尽,此时的她入断了翅膀的蝴蝶,被慕容彦丢出去撞在不远处的桌角上,摔落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匕首被慕容彦夺走,慕容彦拿着匕首缓缓向姒槿靠近。

姒槿瘫倒在地上,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自颊边落下。如此,死了也好……

白莲闯入殿中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姒槿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仿佛死了一般,而暴怒的慕容彦满是鲜血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眼看就要刺向姒槿。

“陛下!不可!”危急时刻,白莲冲上前去,挡在姒槿面前,跪在慕容彦的面前道,“陛下,长宁长公主是大魏的嫡公主,如今的魏帝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长。若是陛下杀了她,大魏定然不会罢休。如今陛下初登皇位,还有反叛余党频频找您麻烦,若是再得罪了大魏,于陛下您百害而无一利!”

听完白莲的话,慕容彦冷静了下来。的确,他现在腹背受敌暂时还动不得这个大魏的长宁长公主。如今对她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将她收入后宫。

性子再烈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女人。

想明白这一点,慕容彦冷笑一声,将匕首从窗口丢出去,对白莲道:“你说的有道理,今日朕就饶她一名。”

“陛下的手伤口有些深,白莲来为陛下包扎。”白莲笑着说道。

榻边的二人仿佛将姒槿无视了一般。

白莲为慕容彦包扎完伤口,本想退下带姒槿回去,没想到却被慕容彦勾住了脖颈。

腰间系带被慕容彦挑开,慕容彦看着白莲笑道:“白莲,你今日怎么比往常还要好看些?”

白莲面上的笑意一僵,而后很快便恢复如常道:“陛下说笑了。”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嗯?”慕容彦说着,挑起白莲的下巴。

白莲面色一白:“陛下,公,公主还在……”

“正好让她好好看着,教教她究竟该如何服侍帝王……”

“……”

耳边很快传来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夹杂着白莲舒适又痛苦的吟哦。姒槿蜷缩在角落里,她不去听不去看,可是床榻上的二人似乎是故意的一般,叫的愈发大声。

真是……恶心……

也真是讽刺极了。

姒槿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只觉得眼前逐渐昏暗,最后失去了意识。

……

“公主?公主,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声音,姒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色身影。

“简之……”姒槿虚弱出声,“你来救我了吗?”

蹲在姒槿身边的白莲身子一僵:“公主,是我,白莲。”

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姒槿的目光重新恢复死寂,她重新闭上双眼,一滴眼泪自眼角流下。

不是简之啊。是啊,简之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公主,白莲送你回宫。”看姒槿又闭上眼睛,白莲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将姒槿抱起,一步一步离开怀安殿。

自从怀安殿回来,姒槿生了一场大病,她发着热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几日未醒。

白莲去找太医开了些药,煮好药后用勺子将汤药喂到姒槿嘴边,可姒槿也不愿张口。

白莲无奈,只好将药碗放下。探手摸了摸姒槿的额头,烧的厉害,白莲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目光落在姒槿苍白的小脸上,只见她睫毛沾湿轻颤,白莲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公主,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殿中没有旁人,你起来将药喝了,这样病才能好。”

姒槿别过头去,似乎是不想理会白莲。

“公主,你怎样才能用药?”白莲眸中是满满的心疼,他降低身子,伏在姒槿耳边,轻叹道,“如果我跟你说,二皇子没有死,你还不愿意喝药吗?”

听到白莲的话,姒槿先是一愣,而后猛地睁开眼转过身一把抓住白莲的衣袖似要求证什么急急问道,只是许久未喝水声音十分沙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白莲借势将姒槿扶起,在她的身后垫上枕头。将桌上的草药端来,白莲道:“先将药喝完,我再跟你细说。”

姒槿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把从白莲手中的将碗接过,三口两口将碗中的汤药饮尽,因喝的太快,被呛得直咳嗽。

“慢些……”白莲看着姒槿的样子,眸中满是复杂。

“你告诉我,他是真的没有死,对吗?”姒槿将药碗放下,抓住白莲的手又问了一句,直到看到白莲点了点头,才松懈下身子,掩面哭泣。

太好了,太好了……

“二皇子饮下的那杯毒酒,被我换成了假死药。将二皇子丢进乱葬岗也是我给慕容彦出的主意。”白莲小声对姒槿解释,“慕容彦恨极了二皇子,他定然不会让二皇子简简单单的就死了。他一定要好生羞辱二皇子,如此一来,却恰恰可保二皇子一命。二皇子在乱葬岗中,应该很快会被宇文将军他们发现。所以,公主,现在二皇子一定是没事的,而你也一定要保重自己。莫要再做一些想不开的事。”

“我,我会等他来。”姒槿重重点头。

时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眨眼又是半月,这半个月里姒槿的身子渐渐恢复,精神也好了许多。

最初慕容彦因之前的事情并不对姒槿多做理会,后来每每想召姒槿侍寝也都被白莲明里暗里拦下顶上。

每次白莲从慕容彦殿中出来,姒槿看到他颈上的红痕,目光复杂。而白莲则像个无事人一样,依旧与姒槿与旁人谈笑风生。

而最近几日,白莲得了更多的时间来与姒槿凑在一处,慕容彦也鲜少来找她麻烦,姒槿隐隐约约猜到,大概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日白莲正在殿中奏琴,姒槿躺在贵妃榻上迷迷糊糊梦见她与简之在灵海寺的时日,就在这时大殿的门突然自外面被踹开,一身戎甲的慕容彦冲入殿中。

姒槿被惊醒,警惕地看着来人。

“该死,都该死!”慕容彦仿佛是发疯一般,上前一脚将白莲的琴踹开,琴跌落在地上摔碎。

白莲从座上站起,担忧地看向慕容彦问道:“陛下,发生何事了?”

“背叛朕,那群废物竟然敢背叛朕!朕白养了临都的这群贱民,他们竟敢开城门迎叛军进城!慕容繁这个该死的东西,他怎么又活了!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想回来杀朕!还有宫中的废物见慕容繁进城,吓得连剑都提不动了。”慕容彦暴怒大骂,转身看着白莲眸中露出杀意,“你是不是也想背叛朕?你是不是也想跑?是不是也想去投靠慕容繁,是不是!”

慕容彦怒吼着将手中的剑架在白莲的颈上。姒槿惊得从榻上站起,她方才听到了什么,是简之回来了?

“陛下,您息怒,白莲是陛下的人,白莲不会背叛陛下。”锋利的剑架在脖子上,白莲却一派从容,他还在轻声细语地安抚慕容彦。

白莲的话让慕容彦稍稍有了几分冷静,慕容彦收回剑,看着白莲道:“还是你对朕好,还是你对朕好……”

在慕容彦的目光瞥向姒槿时,姒槿身子一僵,还未等姒槿反应过来,慕容彦已来到她的身前掐住了她的脖颈。

“慕容繁的女人还在朕的手里,朕看看他到底要这个皇位还是要这个女人。”慕容繁说完,就拖着姒槿往外走。

姒槿的力气敌不过慕容彦,只能被他带出大殿,带上皇宫的城墙上。

这一路走来,姒槿能看到宫中的人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只剩慕容彦的亲兵还在抵抗。身子被按在宫墙之上,姒槿看到了城墙之外排列整齐壮观的大军。

慕容繁一身银甲立在万军之前,头上的盔缨正随风飘摇,他眉目如画还是从前的模样。

姒槿的双眼湿润了,只要他没事,就什么都好。

“慕容繁,看看这是谁!”慕容彦将剑横在姒槿颈上,对着城外的慕容繁扬声道,“朕劝你赶紧退兵,不然你的女人就要血洒这宫墙!”

慕容繁的目光落在姒槿身上,那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思念。

姒槿……

姒槿看着他张了张嘴,唤的是她的名字。

在慕容繁身侧的宇文元嘉几乎是瞬间从身后箭筒中拔出羽箭,拉弓瞄准城墙上的慕容彦。

“慕容繁,你不用管我!”姒槿用尽力气喊,“做你该做的事,不用管我。”

“闭嘴!”听到姒槿的话,慕容彦红着眼睛将姒槿的身子压出城墙,对城下继续喊道,“都给朕老实点,特别是你,宇文元嘉!朕知道你箭术超群,可百箭穿杨,你可以赌一赌,是你的箭快,还是朕的剑快!”

慕容彦将姒槿挡在他的身前,宇文元嘉弓箭对的方向正好是被慕容彦推在前面的姒槿的位置,看着姒槿痛苦的表情,宇文元嘉拉弓的手有几分轻颤。

“不用……管我……”姒槿咬着牙,用尽全力开口,声音已然沙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你慕容彦昏庸无道,天下百姓怎么会选你做他们的君?”

“闭嘴!”姒槿的话刚好戳到慕容彦的痛处,慕容彦发着狠一胳膊肘顶在姒槿后心窝。

姒槿喉间一天,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姒槿!”站在城下的慕容繁提着剑的手青筋暴突,他红着眼睛看着城墙上的姒槿,心急如焚。

慕容繁双眼湿润,他看得见城墙上姒槿勾了勾沾着鲜血的唇角冲着他露出一抹艳杀天下的笑。

“慕容繁,朕数五个数,放下你手中的剑,现在立刻退兵!不然朕就将这女人杀了丢下去!”慕容彦已走投无路,他只能赌一把慕容繁对姒槿的感情。

“五!”

慕容繁素白的面上表情紧绷,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因太过用力,手掌呈现没有血色的白。

在他的身后,一众士兵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无声静默。

“四!”

“殿下……”宇文元嘉转头看向慕容繁低声开口,他看的到慕容繁眼中的红血丝和颈间凸出的青筋。

“三!”

这一刻,慕容繁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手臂轻颤,微微弯了腰。

慕容彦看着慕容繁的动作,唇角勾起了得意的弧度。

慕容繁,不过如此。

“慕容繁!你敢放下!”就在全场的人都以为慕容繁即将要向慕容彦妥协时,城墙之上的姒槿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声大喊,她的嗓音甚至有些破音,“你敢放下你手中的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姒槿对着城下的慕容繁摇了摇头,她已然泪流满面:“你有那么多事要去做,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停下脚步。我与天下百姓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慕容繁抬头对上姒槿泪眼婆娑的眼,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他的姒槿,总让人那么心疼……

心里的痛若万箭穿心,可在那一刻,慕容繁却重新握紧了他手中的剑。

“二!一!”

慕容彦还在继续数,而慕容繁的剑,最终也没有放下。

姒槿合上双眼,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再见了,简之……

就在姒槿闭上双眼迎接死亡的时候,身后的慕容彦突然闷哼一声,他握着剑的手失了力气,手中的剑掉落到城墙下面。

是白莲手握一把长剑站在慕容彦的身后,他的剑刃已精准地插入了慕容彦的后心。

“你……”慕容彦不可置信地看着强自镇定的白莲,只说了一个字,便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姒槿因没了身后的牵引,向城墙下摔去,白莲眼疾手快趴下拉住姒槿的手,他咬着牙对姒槿开口:“公主,坚持住……”

两人都耗尽了力气,他们没能撑多久,姒槿的手很快从白莲的手中滑落。

“公主!”姒槿跌落的那一刻,白莲白着脸尖叫出声。

失重的感觉袭来,姒槿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回到上一世,她也是这般死的。那年皑皑的白雪,的确是美极了,只是那一世到死,她也是孤零零另一个人,如今再走一遭,遇到简之,也是死而无憾。

最终剧痛并未传来,姒槿稳稳地落入一人的怀抱。那怀抱是冰冷的银甲,却充斥着淡淡的兰香。

他轻盈落地,而姒槿也红了眼眶。

“委屈你了,姒槿。”慕容繁在姒槿耳边轻道,语气温和地似对待他的稀世珍宝,而她也的确是他的稀世珍宝。

姒槿一把揽住慕容繁的脖颈,哭出了声。

她真是怕极了,怕极了会死,怕极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怕极了利刃划破皮肤的疼,怕极了再也见不到他。

……

北疆德化三十二年,太子慕容彦于南宫墙上薨,因其杀父篡位,废其太子位,终生不得入皇陵。

同年六月,二皇子慕容繁登基,改国号为祈昌。封妻苏氏姒槿为宣德皇后,居凤濮宫,后宫只皇后一人。

姒槿蒙蒙愣愣起身时,身旁的位置已然空了,慕容繁应该是去上早朝去了。

梅萱候在外间,听到姒槿起身的动静,连忙来入殿为姒槿洗漱穿衣。

“娘娘,你还记得白莲公子吗?”梅萱费了好大的力气改了对姒槿的称呼,现在站在姒槿的身后,若有所思道。

“自然记得。”姒槿点头。慕容彦死后,慕容繁并未治白莲的罪,而是让他重新去经营临都的那件乐坊。

想起白莲,姒槿心中也有几分复杂,他屈身在慕容彦的身边受辱,到最后只为帮她,如此人情,不知该怎么还才好。

“白莲公子跟娘娘说他妹妹的事的时候,奴婢就在跟前。娘娘猜,今日奴婢发现了什么?”

姒槿疑惑地看向卖关子的姒槿问道:“什么?”

“今晨夏兰收拾东西的时候,奴婢看到她有一个跟白公子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奴婢本以为是巧合,然后哄着她将衣裳脱了,没想到她的左胳膊肘处也有一道疤痕。奴婢问她这疤痕什么时候来的,她说自小时候便有,记不清了。”

听完梅萱的话,姒槿看着梅萱眨了眨眼道:“你是说……夏兰有可能是白莲失散多年的妹妹?”

“嗯嗯。”梅萱重重点头。

“这样,你去把夏兰叫来,本宫亲自问问她。”

梅萱去传了话,夏兰很快便来到殿中:“夏兰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姒槿将白莲的事与夏兰交代了一番,夏兰愣愣地看着姒槿问道:“娘娘是怀疑,夏兰便是白公子的妹妹?”

姒槿点头,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

夏兰摇了摇头道:“奴婢并不记得,过去太多年,奴婢只记得是陛下将奴婢救下,留在二皇子府。奴婢大了些后,就跟着陛下去了大魏,然后就一直在娘娘身边。”

因为夏兰当年太小不记事,姒槿并不能直接搞明白夏兰的身世。姒槿想了想,既然夏兰是慕容繁所救,那就等慕容繁回来再问他。

慕容繁上完早朝,又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接近晌午才到姒槿宫中。

两人在宫中用完午膳,姒槿懒洋洋地倚在贵妃榻上看着话本,而慕容繁则将半个身子都倚在姒槿身上。

“你压到我了,重死了。”被压得难受,姒槿一把将慕容繁推开,嫌弃道。

慕容繁撇撇嘴,十分委屈:“话本有我好看吗?”

姒槿头也不抬地回道:“嗯。”

“……”慕容繁脸色一黑,直起身子来,趁姒槿不注意一把将姒槿手中的话本夺走,“那就不要看了,为夫会吃醋的。”

“你这个……”手中一空,姒槿开口想骂,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顿了顿,突然记起今早的事,于是直接开口道,“简之,向你打听件事。”

“嗯?”慕容繁倚在姒槿身侧,手中玩着姒槿的发梢。

“夏兰幼时为你所救,你可知夏兰的身世?”姒槿也不管他,直接问道。

“彼时完颜府与慕容彦联手买卖官爵,后来东窗事发,慕容彦将罪过全部推给完颜府,父皇盛怒之下诛完颜府三族。我与元嘉奉命查抄完颜府,在地牢中发现一个小姑娘,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带了回去。”慕容繁耐心解释,说完看向姒槿问,“你为何要打听这个?”

“完颜府?”听完慕容繁的话,姒槿更确定夏兰就是白莲的妹妹。

来不及跟慕容繁解释,姒槿连忙对梅萱吩咐:“梅萱,派人将白莲请入宫来。”

白莲入宫后,姒槿同他说了夏兰的事。夏兰拿出一直佩戴的长命锁,又让白莲看了她胳膊上的伤疤,白莲当即红了眼眶。

他颤着手抚上夏兰的面颊:“阿樱,真的是你阿樱!你不记得没关系,以后哥哥会细细讲给你听,爹娘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心了。”

夏兰也从不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看着白莲亦是红了眼眶:“哥哥……”

白莲与夏兰相认后,姒槿便让夏兰出了宫。她两世在她的身边守了那么久,姒槿也希望,夏兰能过一段为自己而活的日子。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流年似水,岁月静好。

一年后。

凤濮宫中,姒槿看着跪在殿下的几位老臣,心中无比烦躁,可面上表情仍旧亲和,她温声开口:“各位大人,皇上不肯纳妃,你们来求本宫又有何用?”

“娘娘,如今只有您劝得动皇上。皇嗣可不是件小事,如今娘娘与陛下膝下无子,只能让皇上多纳后妃,开枝散叶。”

“这……本宫实在……”姒槿面上笑得勉强,心中已经骂了这几个老臣无数遍。

“请皇后娘娘为大局着想,请皇后娘娘为北疆黎民百姓着想啊!”见姒槿不打算同意,几个老臣又是一阵高呼,颇有姒槿不同意,他们便不离开的气势。

姒槿被逼无奈,只好暂且应下:“好好,等皇上忙完,本宫会与皇上说。”

得到姒槿的答复,几个老臣这才喜笑颜开:“臣待北疆百姓叩谢皇后娘娘……”

送走几个难缠的老臣后,梅萱来到姒槿身边不满地抱怨:“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三天两头来逼娘娘!陛下只爱娘娘难道还是陛下和娘娘的错吗?这群老腐朽,实在欺人太甚!”

姒槿心中不爽,捏在手中的糕点已经碎成了粉末。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慕容繁处理完政务回来,却没见姒槿宫中留灯。

梅萱出门行礼道:“陛下,今日娘娘身子不适,已经早些睡下了。”

慕容繁闻言眉头一挑,低声问道:“姒槿是身子不适?”

梅萱点头:“是。”

“那朕更要去看看。”慕容繁说罢,抬脚便往殿里走。

梅萱见状还要阻拦,却被跟在慕容繁身后的段辛拦了下来,段辛拉住梅萱的胳膊,小声道:“梅萱,你怎么这么笨?”

“什么?”梅萱怒瞪段辛一眼,“你再说一遍!”

段辛一噎,老老实实闭上嘴。

“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段辛怂了下来,梅萱冷哼一声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段辛有些受伤,摇着梅萱的手臂低声问道,“我不好吗?”

“你就是最蠢的!”

“……”

殿内一片漆黑,慕容繁借着月光摸索到姒槿寝殿,自己将繁琐的衣裳脱下搭在衣架子上,随后掀开被子,钻进被窝,双手环上姒槿的腰肢。

嗅着姒槿发间的淡香,慕容繁低低出声:“怎么了?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生气。”姒槿嗡嗡道。

“你骗不过我的,姒槿。”慕容繁将姒槿的身子转过来,轻轻抚上姒槿的面颊,拨开她耳畔的发丝,柔声问道,“是不是丞相他们又来寻你麻烦了?”

“……”姒槿抱住慕容繁精瘦却健壮的腰身,将脑袋埋到他的胸口,小声道,“他们又让我劝你纳妃,真是烦死人了!简之,你还会娶别人吗?”

“不会。无论是简之还是慕容繁,都只会和姒槿一生一世一双人。”慕容繁回答地肯定。

“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没有皇嗣,怎么办?”姒槿的声音有几分委屈。

“姒槿,北疆的天下需要的是一位明君,而不一定是我。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我可以禅位给阿卓。况且……”慕容繁说着,喉结轻轻滚动,他挑起姒槿的脸来,轻轻一吻落在姒槿唇上,“况且,是我觉得姒槿你还太小,太早生孩子,对身子不好,不是你的原因。”

“我不小了,简之先生。”姒槿勾了勾嘴角,翻身落在慕容繁的身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慕容繁的喉结上,然后慢慢向上,经过他精致的下巴,最后对上他柔软微凉的唇瓣。

“姒槿……”慕容繁经不得姒槿的挑/拨,声音已有些低沉沙哑,“可是你先惹火的……”

殿内暗香浮动人影重叠,殿外斗嘴的两人也累了,双双坐在石阶上,看起了月亮。

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寻过姒槿的麻烦,姒槿也总算能清闲清闲。

梅萱在姒槿身边讲着听来的传言:“娘娘,你知道吗,听段辛讲,在陛下警告以后不许提纳妃之事更不许来寻你后,还有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在朝上提纳妃之事,被陛下当着众臣的面骂出了大殿。段辛说,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陛下骂人,还骂人家年近六十的老头子‘如一弱智儿’,搞得那老臣后面几日称病不上朝。”

姒槿闻言,抿嘴偷笑,她也想见识见识,温文尔雅丰神如玉的慕容繁骂起人来是何模样。

姒槿这边正与梅萱唠嗑好不欢乐,被谈论的主人公正好步入殿中。

梅萱眼尖看见慕容繁,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慕容繁对梅萱微微点头后径直来到姒槿身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姒槿。

“这是什么?”姒槿愣了一愣,才接过慕容繁手中的信。

“是大魏来信,上面有你皇兄亲印。”

姒槿狐疑地打开信封,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面色却变了几遍。

看姒槿面色不太好,慕容繁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何事?”

姒槿失神地收起信,开口时有几分哽咽:“皇兄说,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甚是念我,想在临走之前见我一面。”

“姒槿,别哭。”见姒槿眸中有泪水流出,慕容繁心疼地为她擦拭眼泪,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皇兄自幼便待我极好,如今他……时日不多,我想回去陪陪他。母后去时,我不在身边已是遗憾,我不想再……”姒槿说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好。”慕容繁将姒槿拥入怀中,“那就回去看看吧,我会多安排些人。”

“嗯……”姒槿拥住慕容繁的脖颈,流着眼泪道,“简之,谢谢你。这次,是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