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莉莉子坐上了车,她拉过了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前面的挡风玻璃倒映出太宰治那双鸢色的眼睛,他漂亮的瞳孔之中出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那一瞬间,天海莉莉子感受到了某种代表不祥的气流在车内盘旋。
天海莉莉子下意识地直起身,忽然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回了座椅靠背上,太宰治一脚踩下油门,车辆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射而出,飘散的灰尘在原地形成了一道隐约的风口,激荡得如同一道小型龙卷风。
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太宰治动作凌厉地打方向盘,几乎以漂移的姿态紧贴着山崖边的防护栏呼啸而过,车胎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嚣张的汽车引擎简直像是猛兽的悲鸣。
天海莉莉子抓住了车门把手,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惯性倾斜得太过厉害,安全带勒得肩膀生疼。
太宰治却是毫不介意,他东摇西晃的样子好像是做作地在骑一辆自行车,为了体验快感,甚至还打开了车窗,风如同被巨大的口袋笼着兜头罩下,“唰”地吹得天海莉莉子的一头长发直奔脑后,原本就因为骤然飙升的肾上腺素而头晕目眩的脑袋又雪上加霜头皮被扯得发疼,天海莉莉子额角青筋暴跳,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破口大骂前及时找回了理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里挤出来——
“太、宰、治!停车!”
然而她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传进兴致高涨得恨不得放声歌唱的太宰治耳朵里,便被那席卷而来的风狂野地吹到了身后。
在太宰治碾过道路上的一个大坑的时候,车身剧烈地抖动起伏,天海莉莉子以为他们要起飞了。
郊区的道路虽然崎岖,但至少道路开阔,下雨天没几个人跑到荒郊野外来,然而太宰治进了城区都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那双眼睛里几乎被点燃了熊熊火焰,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被他们以各种诡异的角度超车然后远远抛在了身后,一路上的险象环生让天海莉莉子心律失常,胃部跟着一同造反,她几乎出现幻觉了,每一盏在他们前面的车尾灯都像是一双猩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虎视眈眈。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平静,眼底的狂热却好似一团能够夺人心魄的岩浆,专注的身形纹丝不动,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好似连呼吸都忘记了。
而连带着太宰治的份一个接一个深呼吸的天海莉莉子在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时钟,他们从郊区狂飙到此地才过了十五分钟,她此刻已经看到了墨蓝色的大海,在阴霾的天空之下潮涨潮落。
伴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天海莉莉子几乎要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她感觉自己有一瞬间五感尽失,好似不知身在何处,车子在人行道前硬生生停了下来,斑马线上站着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茫然的表情显然不知道自己躲过了怎样的一劫。
太宰治凉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指节紧紧扣住了车子的方向盘,眼中的灼热似乎是在一瞬间被深不见底的幽暗所取代,脸色看起来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好似某种色泽锋利的金属。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老头打扰了他的兴致,但凡他的心情再差一点,天海莉莉子毫不怀疑这个男人会就这样毫不在意地碾压过去。
他们两人在引擎声□□振,一时之间狭小的车厢内鸦雀无声。
“太宰。”
在她的召唤之下,太宰治低下头去,眼神之中还有没来得及掩去的倨傲与冷漠,鸢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了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此缩短,在呼吸的空间之内充盈着彼此的气息。
她第一次用无比恳切的语气提出了疑问:“你是不是但凡有好感的女人都想要和她殉情?”
明明是一个疑问,但是她惨白嘴唇里吐出的气息不稳的声音却透露出一种知悉一切的绝望,好似隐藏在水底的漩涡,表面上风平浪静,却会让涉入其中之人尸骨无存。
太宰治微微眯起了眼,当他不再故作轻浮放荡的时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精致到近乎骄奢淫逸的美感,好似某种华美的金属器具,在无声无息之中透露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
空气沉寂,周遭安静,他开口的速度非常缓慢,如同某种冰冷刺骨的预示,却只说了一个字——
“是。”
那一瞬间,世界变得无比空荡,空荡到辽阔的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人。
太宰治是一个言语谨慎的人,他并不需要字斟句酌毫无破绽的谎言就可以脱口而出,让人心甘情愿地堕入他所编织的窠臼之中。
但是天海莉莉子就好像可以准确地抓住他每一个失控的瞬间,抓住自己每一点伪装的破绽,做出最精准的打击。
就像用狙/击/枪射穿心脏。
“果然是这样。”她的语气很奇怪,眼睛慢慢沉寂下去,仿佛是希望破灭,落入了最终的绝望之下,复杂得让人无法理解。
仿佛眼睁睁看着一朵玫瑰枯萎。
太宰治无法理解,所有人的心湖对他而言都清澈见底,因此让他觉得毫无乐趣。然而自己的那一个“是”字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广袤的湖水之中,水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微风一吹很快就被抚平。
但是他听到了沉沉的回响。
好似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渊。
太宰治微微抿了下唇,眼神再次轻佻起来:“小姐你看起来很失望?但是,此时此刻的你,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天海莉莉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姿态渐渐放松下来,她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手指抵住额头,在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并不掩饰自己此刻的疲惫和困倦,又一次将彼此之间那无形的沟壑拉开,冲他懒洋洋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笑容——
“你觉得,我稀罕吗?”
她说完这句话便推门下车,独身一人,走入了烟雨霏霏里。
在长街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路过一个幼儿园的时候,里面的小朋友正好下课,成群结队的小孩子手拉手,脑袋上扣着一顶小黄毛,叽叽喳喳地像是一群刚破壳的小鸭子。
有个小男孩好像被上帝轻点了一下额头,原本正和朋友讲着话,不知怎么地忽然抬起了头,就这样和天海莉莉子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小朋友眨着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盯了她半晌,最终裂开嘴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有一颗小小的调皮的虎牙。
像是透过层层叠叠乌云的一缕熹微阳光。
天海莉莉子与他擦肩而过。
忽然听到了耳边传来那个系统的声音,依然是机械化的语调,说出的内容却很有人情味——
【是否使用异能播放歌曲】
天海莉莉子觉得自己如果在此刻对着空气说话实在是一件很蠢的事,好在系统先她一步听到了回复——
我没有手机吗?
【您有手机,但是您没有耳机】
“……”天海莉莉子觉得这个“您”字用得很微妙,让人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是不是嘲讽。
【我并没有嘲讽您的意思,如果您不喜欢,我可以不使用尊称来与您交流。】
这和那个说【救不了,等死吧,告辞。】的系统是同一个吗?
【理论上来说,是同一个……】
不用解释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窥视我的思想。
【好的。】
系统在应答了这一声之后就信守承诺地沉寂了下去。
起风了。
天海莉莉子侧过头去,这座城市渐渐迎来了它最拥挤的时刻,道路上的车辆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缓慢而执着地向前驶去,好似涓涓细流积水成渊,信号灯在十字路口已经失去了作用,焦头烂额的交警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被堵在了她身侧的车子副驾驶座上,一个女孩环抱着双臂,耳朵里塞着蓝牙无线耳机,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默默流泪。
天海莉莉子愣了一下,她不确定这个女孩和早上那位到酒店抓奸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又或许悲伤的人总是有些相似。
她忽然有点想知道,此时此刻的她,耳朵里播放的是怎样的旋律。
那个播放音乐的功能……
【是否使用异能,《大堰河——我的保姆》为您提供人工智能助手服务?】
这个异能可以一直持续吗?
【持续时间为2个小时】
我背这首诗可花了不少功夫。
【因为“我是地主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天海莉莉子几乎被这个理由给逗笑了。
算了,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吧。
“就让我听听吧。”她看着那个泪水好似不要钱地往下掉的女孩子,轻声说道:“她在听什么。”
一个温柔的女声几乎是同时在耳边如同吟哦般浅吟低唱起来——
HowIlovewhenIamafraidtofall
天海莉莉子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在原地停住了脚步,她的眼底一闪而过一抹错愕,然而这句歌词在整首歌里只出现了一次,并没有给她细听的机会。
Ihavediedeverydaywaitingforyou
……
AndallalongIbelievedIwouldfindyou
……
Iloveyouforathousandmore
缓慢移动的车子带着那个流泪的女孩远去,天海莉莉子却带着属于她的心声,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如同川流不息的溪流之中一块固执的顽石。
有人投来了探究的目光,湛蓝色的双眸好似天朗气清时的海,纯净得让人觉得心碎。
整个世界仿佛就此被人按住了暂停键,嘈杂繁华的都市就此定格,流淌的音乐,往来的行人,喧闹的车流,全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她听到了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似溺水的人劫后余生。
“中也。”
被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亲昵地直呼名字的Mafia干部露出了疑惑又警惕的神色,像是一头面对弓/弩的鹿。
混沌的阳光照射进来
有风吹拂。
数以千计的天使们
在打篮球。【1】
天海莉莉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hey,大堰河,这附近哪家酒吧有89年的柏图斯?”
【1】中原中也《宿醉》,我删去了开头的清晨两个字更契合此情此情,请勿责怪我糟糕的文学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