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熠刻意没开暖气,在裹着雾气的夜色里被冷的一遍遍颤抖。
最后他开始洗漱,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把凉水,扑在脸上,然后他再次想起姜棠的决绝,低垂着头,双手撑着暗黑的大理石洗漱台边缘,手臂上有用力时的青筋凸起。他没关水,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水滴触碰到大理石石面,又被溅起些许,落到陆升熠的胸膛上,是刺骨的凉。
放在外面的手机突然响起闹钟声,划破寂静的夜幕,他“啪”的一声按下水龙头开关,关了水,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出门后捞起手机看了眼。
晚上十点,闹钟是为了提醒他上床睡觉。
陆升熠最近一直睡不太好,深夜时,外面稍有一些风吹草动他都有可能惊醒,今夜更是如此,他洗冷水澡受了凉,大半夜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热,脑袋混混沌沌,仿佛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思绪一点点下沉。
第二天一大早,陆升熠开始胸口发闷,他难受的想睁开眼睛,但却觉得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是感冒后的头痛欲裂。
但没关系,难受就难受点。
至少,他目的达到了。
当天下午,陆升熠找了岳旸帮忙,岳旸匆匆忙忙赶来,给了他一张电视台的通行证。
陆升熠原本苍白的脸庞此时却一直在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岳旸瞬间发觉了不对劲,连忙伸出手想去探一下他的额头,被他微微一个侧头躲过。
“别碰我。”陆升熠抬起眸子睨了岳旸一眼。许是因为发烧的原因,他眼神比平时更为清亮,眼底不自觉会浮起薄薄一层泪水,嘴唇红润欲滴。
岳旸一怔,突如其来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往旁边挪了挪,不自然的咳嗽一声:“你也没必要真把自己搞感冒啊?”
虽然现在这样子真的很……诱惑人。
这想法一出,岳旸在心里猛然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暗道陆升熠这样子可还真是男女通吃。
幸好他够直。
岳旸呼出一口气,把思绪扯了回来:“下午去医院吧,你这发烧了什么都不能干。”
陆升熠:“不去,你以为我把自己搞发烧是白搞的吗?”
岳旸心里一抖,明白了:“我昨天意思只是叫你装一下,你这对自己太狠了吧。”
见陆升熠不理他,岳旸烦躁的扯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妥协道:“算了,那你先去找姜棠吧。”
—
初春的夜晚依然来的很快,特别是北城,纬度本来就偏高,不过六点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今天是晚会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一切都要按照晚会的流程进行,包括彩排时间,所以姜棠等六点以后才坐车往电视台走。
路边灯火暗淡,两旁的树木枝桠交错,在地上透出晃荡的光影。
车子在市中心的立交桥下堵着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刷一左一右的移动,缓缓刮擦着玻璃。
窗外是闪烁的霓虹灯和灯光,有建筑物的,也有外面堵着的一排排的车辆的。点点色彩斑斓的亮光透过落在车窗上的雨滴,在姜棠眼里晕染模糊开来,像是一簇簇小花。
过了一段时间,汽车终于驶出了拥堵路段,在朦胧的雨雾中一路疾驰。
等到达北城电视台,姜棠就连忙被拉去试妆试礼服,她穿的是白纱长裙,垂地,刚刚好能遮住她有些肿起来的脚踝。
姜棠穿好衣服后又四下看了看,裙子背部是镂空的,露出好看的背脊线和精致的蝴蝶骨。
一切准备就绪后,姜棠被工作人员搀扶着到了后台,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着正装,身姿挺拔立于原地等待的贺匀,工作人员把她的手搭在贺匀臂弯上,由贺匀带着她上台。
后台到舞台也是有一道楼梯的,上楼梯时,贺匀怕她摔着,另一只手伸出来,示意姜棠可以拉着他点。
姜棠对楼梯依然有些心有余悸,此时也就没再客气,她一只手挽着贺匀,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贺匀的手掌上。
她这样可以稍微借点力,走路时不至于太夸张的一瘸一拐。
舞台设计因为姜棠受伤的缘故改了很多,她由贺匀扶上去之后,就只用坐在一艘闪着微微银光的月亮船上了,到时候贺匀主动走过来和她进行些互动就好。
伴奏起,姜棠拿着话筒,轻轻靠在月亮船里微微仰起头,露出线条流畅,白皙纤长的颈脖。她半阖着眼,细细的眼角上挑,是无边的柔媚。
一首歌即将唱完时,贺匀按照导演组设计的流程,缓缓走到姜棠面前,蹲下身子,虔诚而温柔的注视着她,眼底眉梢是满满的迷恋。
姜棠看到贺匀的神情,心底一抖,但又想起来导演组设计的小剧情就是一个孤独的男人经常听到从山林里传来的一道温柔又缱绻的女声,他神魂颠倒,于是苦苦寻觅,终于找到了女人,女人是山林的神明,有着男人见过的最美的容颜,男人一见倾心。或许是贺匀演技太好,姜棠好像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眼底的喜欢。
但不知为何,姜棠看着看着,突然就把贺匀的眼神和陆升熠的重合起来了。
陆升熠也是会,这样专注而温柔的看着她。
她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苦涩,伴奏继续,很快又到了她的部分,姜棠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别开目光。
她目光本来随意落在观众席上,但却渐渐聚焦在一个熟悉的,神色一如往常冷淡看不出情绪的男人身上。
是陆升熠。
果然,他想要找到她,完全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姜棠唱歌的声音稍微颤抖了一下,还好只是一下,没有人注意到。
几分钟后彩排完成,贺匀和上台前一样想伸出手扶住她,但莫名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背后一直盯着他,把他盯得心底发毛。
贺匀疑惑的转过身去看,看到安静坐在观众席上的,气质矜贵出众的男人。男人目光淡淡的看着他,也没做什么,但贺匀总觉得自己能从他这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里看到阴冷和威胁。
“不用管他。”
直到姜棠轻柔的声音传来,贺匀才终于回过神,带着姜棠下台。
一路走着,贺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人……陆升熠?”
“嗯。”姜棠不置可否。
男人最了解男人,贺匀一下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觉得陆升熠盯着他的眼神不对头。
那不是错觉,是真的,是来自陆升熠的,真真切切的警告。
贺匀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太好,在沉默中把姜棠交回给了简初手上。简初搀扶着姜棠回去换衣服和拆发饰,姜棠折腾这一遭也有些疲惫了,就眯着眼睛任人宰割。
所有事情弄完后,她和简初一起往后门走,打算从那里避开记者去停车场。到门口时,姜棠稍微用了点力气推开门,登时一阵冷风从她的脚脖子和领口那里灌入,吹的她外套微微扬起了些。
“好冷。”姜棠低声感叹了句,止不住一下又一下的发抖。
夜晚沉浸在雾色里,风穿过甬道,发出低低的呼啸声,陆升熠靠在连接大门的墙壁上,垂着头,有细密不绝的雨丝飘落着撒进倒映着暖橘色灯光的一个个小水坑里。
他听到姜棠的声音,微微偏过头去看她,终于收回之前一副慵懒而随意的样子,直起身子,把自己暴露在亮晃晃的灯光下。
姜棠发觉了陆升熠那边的动静,出来后合上门看过去。
刚刚离得远她看不太清楚,但此时她却能一眼就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他不太正常的脸色。
简初跟在后面,默默瞅了眼这两人,知道陆升熠是来找姜棠的,当即就想跑。
正如她所想,陆升熠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简初一眼,哑声道:“能麻烦你先回避一下吗?”
“啊…好。”简初僵硬的点头,然后想走,右手却被姜棠猛地攥住。
姜棠:“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没什么好回避的。”
“就一会儿时间。”陆升熠叹息。
简初目光滴溜溜一转,正在想怎么样才能溜掉,就听见自己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过后同那边说了几句话,挂断后抬头看向姜棠:“姐姐,司机大叔打来的,应该找不到往这边走的路,我去接他啊。”
“……”姜棠默然,又看了眼陆升熠,觉得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只得点点头,任简初一溜烟先跑掉。
“好了。”姜棠双手环胸,冲他扬扬头,“什么事?”
陆升熠没立刻回答她,而是慢慢一步一步的靠近姜棠,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姜棠面色如常的抬头直视他,整个人还算冷静,等着他的回答。
但两人之间在那一刻只有寂静,她看到陆升熠肩膀一动,然后冰冷的手掌突然覆盖住她的。
陆升熠拉起她的手,因为两人的身高差,他又默默弯了些腰,这样才能和姜棠面对面对视。
陆升熠的鼻梁挺直,正对上姜棠的,两人之间距离也近,姜棠不明白他打算做什么,就稍微用了些力想要挣开。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说着,陆升熠翻过手腕,轻轻握住姜棠的手背,然后缓缓让她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脸颊。
有些发烫。
姜棠冰凉的指尖顿时像是被火舌燎过一般,有灼烧的感觉。
灼烧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姜棠忍不住颤抖,也忘了挣脱,怔怔的和陆升熠对视。
她很喜欢这种,他迁就着她,弯下腰温柔的注视着她的动作。
姜棠睫毛颤抖了下。
“若一切,都已云烟成雨
我能否,变成淤泥
再一次沾染你……”
晚会彩排还在继续,这里离元宵晚会彩排点不远,隐隐约约有歌声传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继续,飘落在两人眉尾发梢,姜棠撞进陆升熠眷恋的目光里,一时间沉沦。
有雨丝落入姜棠眼里,她才猛然回神,迅速抽回手,不自然的把手背在身后,大拇指指尖慌乱的蹭了蹭自己食指的第二关节。
“你发烧了?”姜棠犹豫着问到,怀疑自己就是累晕了,刚刚居然就像个呆逼一样愣在原地。
“嗯。”陆升熠终于支起身子,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向姜棠,“棠棠,我难受。”
声音又轻又克制。
像一片羽毛,挠过姜棠的心。
她板着脸,刻意忽略掉自己一瞬间的心软,冷声道:“那你就去看医生,找我有什么用?”
陆升熠就是发疯了般的想见她,他都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就是想得到她的一两句关心。
看医生有什么用?医生又不是她。
于是他对姜棠的话置若罔闻,微微侧了些身,挡住朝着姜棠飘过来的细密雨丝。
他咳嗽两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讲过,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姜棠,我爱你。”
姜棠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得到别人这样的一句告白,她能感觉到——
陆升熠那满腔的,抑制不住的,对她的思念与迷恋。
姜棠把这三个字放在心底斟酌了许久,一字一字拆开,又一字一字合上。
然后她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