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是不允许顾怀曲拒绝的。
天色近暗时,郁承期拖着顾怀曲出了山门,御剑向南而行。为了能和顾怀曲共乘一剑,他还特意禁锢了顾怀曲的灵力。
“……松手!”
顾怀曲使不出法力,恼怒不已,不肯安分。
郁承期站在他身后,勉强维持住剑身的平衡,依旧被挣得?摇摇晃晃,整个长剑晃荡不稳的在高空中腾云飞行,再多晃几?下就该翻了。
看起?来相当?危险。
可郁承期难得?脾气好,竟也?不恼。
他反而将攥着顾怀曲肩膀的手稍一使劲,把人调转过来面对?着面,手臂紧揽在对?方腰上,眼眸漆黑幽亮地瞧着他,低笑道:
“再动就要掉下去啦,师尊真的不怕?怕的话就抱紧我呀。”
“……”
顾怀曲眉角微抽,竟哽住了。
好在夜色已深,天边的光线几?近于无,只有几?点微微闪耀的星子。顾仙师抿紧唇,眉间隐隐皱出沟壑,不说话了。
他墨色青丝与衣摆飘荡翻飞,一身崭新的银月流光袍,将衬得?人愈发清冷,清瘦颀长的身形逆着背后一轮狡黠圆浓的月光,羞恼之色不甚分明。
飞花城的中秋夜景果?然极好。
花灯高悬满城,万户与月同圆。
郁承期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牵着顾怀曲的手腕走在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上,没?有所谓的师徒之别,悠哉悠哉,闲纵放肆,一时新鲜极了。
顾怀曲与他不同,只觉得?羞于见人,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低沉恼道:“郁承期……!”
郁承期却自顾自地想?起?来:“啊,对?了!”
街市上灯火橙红,人潮拥挤,郁承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拽着他挤到街边的小摊子旁,也?没?细看,直接丢了块碎银,取走一只奇丑无比的花脸面具。
而后笑嘻嘻地转过身,将面具扣在顾仙师脸上。
“师尊是仙界的大人物?,就这?么随随便便和弟子在街上乱逛,叫人看去了可怎么办啊?师尊都这?么大的人啦,怎么这?点事都不懂,还要徒儿教给你。”
……顾怀曲竟无言以对?。
天边升起?灼眼的光,烟火砰砰炸开,碎成?五彩缤纷的花火。
郁承期在喧闹的烟火与人声中提高了嗓音,墨眸被映成?流光溢彩的色泽,眯眸朝他笑:“师尊喜欢什么,徒儿带你去买好不好?”
“……”
街边一间间的商铺鳞次栉比,灯火通明。
顾怀曲无从反抗,被拖了进去。
郁承期买了一大堆的贵重玩意,包括一些?奇奇怪怪的玲珑坠、白玉冠、天乾墨砚……
将乾坤囊塞得?满满当?当?,美其名曰送给顾怀曲,顺道还在街边猜了灯谜,赢来的花灯一股脑全都塞到他怀里。
顾仙师看得?直蹙眉。
……实则他一样也?不需要,纯粹是这?混账东西觉得?他需要。
等到郁承期尽兴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两人还没?用?过饭,郁承期便又带着顾怀曲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领着他们径直上了二层。
楼上没?有普通的窗,而是整面外扩的观景台。这?个时辰,酒楼内的客人依然很多,郁承期要了最好的位置,倚着朱漆木栏,可见头顶的飞檐翘角,与那一轮盛明皎皎的圆月。
抬眼是流光恣意,低头便是满市喧嚣。
酒楼内有些?吵,但气氛很好。
郁承期喜欢这?种?尘世烟火的味道,但对?面的顾怀曲显然不愿配合他。
丑丑的花脸面具被搁在一边,顾怀曲嘴唇弧度冷淡,一副冷漠不采的样子,只看着外面的风景。
郁承期猜测,他这?位清冷喜静的师尊一定是嫌吵了。
但那又如何??
郁承期低低嗤笑了声,他才不管顾怀曲呢,总之他自己觉得?开心就够了。
等到菜谱一上,他大方的点了几?盘菜。
郁承期对?饮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那么多年,唯独是对?顾怀曲偏好的东西印象最深,因此随手点的几?道,也?都是顾怀曲爱吃的。
点好了菜,他瞥向顾怀曲,见对?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郁承期又觉得?不悦了。
他起?身走到对?面,直接紧挨着顾怀曲坐下来。
顾仙师身侧一沉,恍惚有种?被狗使劲拱了的错觉,恼道:“干什么?滚。”
郁承期浑不在意地嗤笑:“凶什么?”
郁承期今日是真的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
他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时,都没?有这?么心情?畅快过。
郁承期生来没?有爹娘,从小浑浑噩噩的在市井里过活,他知道自己所见过什么,所感过什么,最烂最恶的东西都入过他的眼,自己也?被腐坏了骨子,像他这?种?人,不可能有良心。
在他眼里,世人都一样。
谁也?不愿看他,他眼里也?容不下谁。
自从他儿时有记忆开始,最能牵动他喜怒的,也?就顾怀曲这?么一个人。
与顾怀曲阔别三年,终于在今日,他又彻底找回那种?忍不住想?靠近顾怀曲、无休无止地对?顾怀曲好的感觉。
兴许是因为恨因爱起?,所以他对?顾怀曲的爱恨并不冲突。
就算恨他又怎么了?
恨就不能喜欢了吗?
郁承期已经摒弃了做人的念头。
臭不要脸地这?么想?着,视线倏忽一瞥,黏在顾怀曲脸上。
顾仙师被那股黏黏腻腻的视线看得?一阵别扭,愈加不自在,转过头瞪他:“干什么这?么看——”
话没?说完,一只手忽地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郁承期实属不由自主,没?有忍住,也?没?打算忍。
好看的薄唇凑上去,气息温热蛮横,猝不及防,重重在股回去嘴唇上印了个湿热的吻。
顾怀曲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招。
眸中蓦地一震,登时僵住了。
顾怀曲唇上很软,跟之前尝到的一样,有种?淡淡的甜。郁承期想?入非非,但没?有感受多久,他忽觉胸口一痛,猛地被推开!
郁承期也?不恼,舔了舔唇,朝他笑。
抬眼就看见顾怀曲整个人犹如蒸熟了一般,面颊徒然烫红,眸中又厉又怒,难以置信极了,随之腾起?一股怒腾腾的杀气。
顾怀曲觉得?他简直是在发疯!!
四周的人太?多了。
酒楼内嘈杂的人声变成?了一根根银针,刺得?顾怀曲如芒在背。
他不敢去看旁人,心脏快要撞破一般剧烈搏动,第一次觉得?如此丢脸。巨大的羞耻感笼罩下来,他面红耳赤,满眼羞怒狠厉。
顾怀曲想?走,可肩上被一只手掌用?力按着,起?不了身。
他回过头,羞赧低骂道:“还不放开!混账东西……你活腻了?!!”
郁承期还没?回味够,极是愉悦地偏头瞧他,低劣嗤笑道:“怎么啦?亲你就亲你,难道还要挑日子?”
随即他看着顾怀曲那张红透的脸,又凑近些?:“师尊觉得?害羞了?”
“你……”顾怀曲正欲发怒,眼前却倏地一黑!
郁承期忽然招欠,大张旗鼓地脱下外袍,猛地往顾怀曲头上一蒙,掩耳盗铃一般,将堂堂顾仙师的脑袋裹成?了包子,借势挡住旁人的视线——只要把头裹住,就没?人能瞧见顾仙师的脸了!
顾怀曲在一片漆黑中听见男人无耻地笑声:“哈哈哈哈……师尊你瞧,这?样是不是好多啦??”
顾怀曲气血上涌,胸膛顿时剧烈起?伏!
但这?还不算完!
正当?他杀气四溢地将外袍扯下来,打算将这?孽畜撕个粉碎时,恢复视线的瞬间,却对?上那张俊美戏谑的脸。那混账东西正懒洋洋地撑着头看他,回味无穷般的舔着唇角,低低发笑:“师尊好甜呀,这?盘松鼠桂鱼原本那么甜,如今尝起?来,竟都没?味道了……”
这?个混账……
真是……真是疯了!!
顾怀曲眸中惊怒异样,竟被气得?浑无理智,狠咬着唇,蓦地起?身。
伴随一声轰然巨响!!
酒桌猛地被掀翻,茶壶瓷杯摔得?凶狠稀碎,满地狼藉。
顾怀曲从面庞到脖子根一路绯红,赧然闭上眸深深吸气,一副极其少见的神?情?,连郁承期都被他的反应惊着了。
原本吵闹的酒楼一瞬安静,周遭的客人纷纷投来视线。
如此气极发抖的状态,顾仙师竟还不忘了顾及脸面。他手中紧攥着那枚花面具,迅速扣在脸上,不让人瞧见,极好遮掩了那一脸羞怒欲死?的神?情?,狠命咽下了这?口怒气。
接着看也?不看郁承期一眼,转身就走!
郁承期上去拉他:“师尊……”
“闭嘴!!”
顾怀曲是当?真羞怒极了。
那身流光细碎的衣料很滑,郁承期一下没?抓住,正要再追上去,余光却不知瞥到了什么,令他倏忽一顿。
郁承期视线越过观景木栏,竟看见对?面那座茶馆的二楼窗旁,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不知是何?时在那里的,折扇微晃,朝他勾唇巧笑,打了个招呼。
郁承期:“……”
再回过神?,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顾怀曲已经走得?没?影了。
郁承期眉角微抽,索性按下那股冲动。
给店家赔了银子,转身下楼,去了对?面。
……
贺轻侯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他与郁承期有特定的联络方式,自然也?得?到过首肯,可以随时确认郁承期的行踪。今日他叫了壶好茶,早早在对?面等待时机,打算趁人不注意时,给郁承期递个消息。
哪曾想?,正好撞见那么一幕。
一见郁承期进屋,贺轻侯那张俏脸上的神?情?立时变得?很是奇怪,习惯性地用?那把凭霜扇掩着脸,阴阳怪气起?来:
“哎呀,亏得?属下还一直关注尊上的动向,恭等着您回去呢,想?不到您已是乐不思蜀了……魔界与仙界关系如此紧张,尊上却仍有心情?戏弄那仙主,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呀,这?可叫属下如何?是好?”
郁承期一撩衣袍在对?面坐下,冷眼抬眸,瞥着他:“什么叫乐不思蜀,你瞎了?”
“难道不是?”
贺轻侯暗暗打量他的脸色,立马换了副表情?,模样忸怩嗔怪,一双狐眼泪水汪汪的看他,怨妇似的,假意啜泣道:“那好罢……不过,假若尊上彻底恢复了灵力,可千万记得?告诉属下呀。万一您隐瞒不告,故意不想?回魔界,属下这?几?年的努力,岂不是竹篮打水……”
郁承期额角一跳,脸色沉下来:“贺轻侯。”
贺轻侯闭了嘴。
他冷道:“本尊用?不着你提醒。”
郁承期懂得?有来有往。
顾怀曲既然厌恶他的血脉,排斥他的身份,他怎么可能还蠢疯了留在仙界?放着好好的帝尊之位不要,除非脑子有病才会当?什么宗门弟子。
他作为郁承期时,或许黏着顾怀曲、恶心顾怀曲,还算不得?什么,可作为帝尊,两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这?点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