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被私奔了

入冬以来,云都滴水未下。

三九寒夜,北风变着调在刮。

丫环发现玉棠院着火时,卧房已经被烧成了一片。下人们几次冲进去救人,都被熊熊大火挡了回来。

众人心中清楚,世子妃是凶多吉少了。

在管事的指挥下,丫环小厮和别院的庄户们将一桶又一桶的水泼入火中,可烈焰已经烧红了半边夜空,泼进去的水很快被蒸得一滴不剩。

兰月薇在玉棠院当院飘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拎着水桶水瓢来回穿梭的人们。

她是在子时的更鼓声响后醒来的,刚开始以为是在做梦,浑浑噩噩地在火里趟了几次、毫无阻碍地穿了几堵墙、莫名其妙地钻了几个人后,她渐渐明白了她的处境,她变成了一缕空有意识的游魂。

初时她觉得诡异,也尝试过离开这里,得知她什么也做不了且无法离开这座院子后,兰月薇的注意力慢慢被下方忙得不可开交的人群吸引。

房梁断裂声、瓦砾跌落声和家具燃烧时的毕剥声不绝于耳,兰月薇仿佛看到了银子堆成的小山化为了灰烬,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但一想到这座别院是洛云霄这个骗子的私产,她又觉得被烧得精光才应该是这座美丽的院子的结局。

兰月薇纠结地望着漫天大火,有一点她无比清楚,她已经没有办法还阳了。里面那具尸体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可她从尸身里飘出来的诡异场景历历在目,她知道那就是她自己。即使把尸体抢出来了,也不能用了。

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兰月薇真的很不甘心。

她是个匪二代,千峰寨被招安没多久,她还没有好好享受云都的繁华。她刚成亲,她离十八岁还差一个多月,她的人生才度过了一小段。

她刚弄清楚洛云霄娶她是一场骗局,她才打听到洛云霄与他的心上人在王府外的落脚点,她还没来得及痛打洛云霄出一口恶气。最令她窝火的是,她一潜入洛云霄的落脚点就被人偷袭,再次醒来就这样了,她连被谁带回玉棠院、被谁害了都不知道。

大半个时辰过去,能烧得的东西已经基本烧完,下人们持续不断地救火也显出了成效。

最后一处明火被扑灭后,管事让一个丫环拿了块白布盖在尸体上,并将大部分人遣走了,他带着心腹守在院门口。

兰月薇追着管事大喊,“不留个人照看一下尸体吗?我好歹是你们的世子妃,也太怠慢了吧。”最主要的,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来了别的鬼怎么办?

不出兰月薇所料,柳管事果然没有回应。

她机警地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飘到院墙边,尽可能离院门口的人近些。

正当兰月薇忐忑之际,她的视线不经意越过玉棠院的院墙,落在了闻讯赶来的洛云霄身上。

一看到洛云霄,兰月薇的不安消失了,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身体情不自禁地随着拳头一起如同离了弦的箭朝洛云霄袭去。

下一刻,洛云霄没有像兰月薇预想的那样鼻青脸肿,反倒是她的整个魂魄像是被雷劈了一遍,她被院墙上的神秘力量弹了回去。

兰月薇蹲在院中央,她抱着变形的魂魄咬牙切齿,靠!忘了这一茬,她根本出不了这座院子。

就这几个呼吸之间,洛云霄已经穿过了玉棠院的大门,如鬼魅一般进了院中。

兰月薇抽着冷气望向洛云霄一向很白的脸,即使现在很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承他样貌出众。说起来也没有多特别,不过是面部轮廓比一般人分明一些、鼻子比一般人挺拔一些、眼神比一般人锐利一些、睫毛比一般女子长一些、皮肤比一般人白皙一些罢了,这些加在一起,使他显得格外俊逸而有神采,还让他得了个云都第一美男的名号。

当初答应嫁给洛云霄,她想摆脱姐姐安排的亲事是一方面,他这副极好的皮囊也是让她下定决心的重要原因。

她搓着变形的脸不无期待地想,难道他也死了?这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特意送他上门给她揍?

洛云霄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残垣,宽阔的影子将兰月薇完完全全覆住。

兰月薇心里的顿时小人垮下了脸,鬼是没有影子的,老天无眼。

她在被弹回来前就注意到了洛云霄进院子前的诡异身法,现在看来,那是一种轻功的步法,以她这个行家的眼光来看,他要练到这种程度没有十年也得有八年。也就是说,洛云霄之前说他不会武艺是骗人的。

兰月薇将魂魄重塑完毕,她不忿地飘离洛云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对洛云霄而言,骗人可不就是极寻常的事,他们的亲事,不过是洛云霄精心设下的骗局。他娶她只为冲喜,他其实有心上人。

想着做了鬼也拿他毫无办法,兰月薇发出一声哀嚎,你可真窝囊!

正当兰月薇捶胸顿足之际,洛云霄的心腹元丰不知道和门口的管事说了些什么,提了盏灯笼一脸严肃地走向洛云霄。

“世子,里面的人不是世子妃。”元丰道。

“胡说!”兰月薇脱口而出,她噌地一下飘到元丰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难道我会把自己认错?”

再说,青竹是她的贴身丫环,她今日溜出别院捉奸前让青竹去了东安侯府,青竹根本没在别院里。

说完后兰月薇反应过来元丰听不到她说话,身为鬼也挺无奈的。

见洛云霄看了自己一眼,元丰继续道:“管事和丫环提到了几处疑点。”

听到有疑点,兰月薇打起了精神,难道他们知道她的死因?

她忍不住去看洛云霄,可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仍然看不出喜怒,不过兰月薇注意到洛云霄悬于两侧的手紧紧攥着。

洛云霄要是流露些哀伤的情绪她十分理解,里面被烧死的人是他新婚的妻子,他做做样子也在情理之中。现在喜也冲了,世子妃的名分也空出来了,等他的心上人的孝期一过,他就可以与心上人名正言顺地双宿双栖了,兰月薇想不出他有什么可生气的,总不至于烧了一座院子就气成这样吧。

兰月薇正揣测着,洛云霄和元丰动了,看样子是要去卧房查验。

兰月薇吓得连忙飘过去去拦他们,她身上的衣服可是都烧没了,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她毕竟是个新死的鬼,还不能完全将自己的尸身置之度外,得拦住他们。

她忘了她现在无形无迹,只能徒劳地看着洛云霄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身体。同一时间,元丰揭开了盖在尸体左臂上的一角白布,只露出被烧得发黑的左手腕及手腕上的玉镯。

为什么她戴了个手镯?兰月薇惊讶。

元丰掏出帕子擦除玉镯上的黑灰,将灯笼对着玉镯,道:“据第一个冲进卧房的丫环说,她进来时床上之人身上都是火,并且被淋了菜油,她认出这是青竹的手镯。”

兰月薇没有戴首饰的习惯,醒来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不用光也能清楚地看清玉镯的样式,这的确是她送给青竹的那一只,青竹自戴上后从未摘下过的镯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上?

洛云霄听了元丰的话没有说话,兰月薇却感觉都四周的空气突然沉重了许多。

元丰将白布盖好,伸手掀开脸上的白布,并将灯笼提到尸体的头上方,他观察了一会尸体颈部那根细细的被烧得发黑的银链子,继续道:“和青竹要好的丫环说,青竹随身佩戴着一根没有银锁的长命锁,应该就是这根了。这人既然是青竹,说明咱们之前没有看错,那名急着出城的女子的确是世子妃。”

青竹的那根银链子兰月薇知道,她现在更关心元丰的最后一句话,她不是死了吗?他为什说见过她?元丰说她还要出城?好端端的她出什么城?

一连串疑问闪过,兰月薇多希望元丰说她没死是真的,可与尸体之间的那种隐秘的联系让她没办法否认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是她自己。

一直没开口的洛云霄突然说话了,他波澜不惊地说道:“传令下去,世子妃殁。”

啊?兰月薇更加困惑。

他们既然认为她没死,洛云霄又为何要对外宣称她死了?

元丰不解,“不打听世子妃的下落吗?将咱们的人都调动起来,未必不能把世子妃追回来。”

兰月薇感觉脑子里被塞了一团乱麻,从她挨那一记闷棍开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能够理解的了。

她自己想不通,只能寄希望从洛云霄和元丰的对话里知道一星半点,她眼不错珠地盯着洛云霄。

洛云霄却突然转身,兰月薇看不到他的脸,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随她去吧。”

元丰立即接话:“那属下去通知东安侯府。”

“不必。”

“为什么?”元丰急了,言语有些激动,“世子妃为了跟那人走不惜假死离开,连丫环的命都赔上了,她这样置您于何地?您成全了她,可东安侯府并不知情,都知道东安侯府护短,到时候您……”

洛云霄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缓缓开口,“此事到此为止,你去和柳管事敲定细节。”

“可是……”

“去吧。”洛云霄一幅不愿多说的样子。

元丰痛心疾首,他脸上的不甘表明他很不赞同洛云霄的决定,最终还是咬牙跺脚转身出去了。

院内只剩下了洛云霄一人。

兰月薇很想知道元丰说的那个人是谁?可她什么也做不了,问他们他们也听不见,兰月薇漫无目的地在洛云霄身后飘着。

兰月薇跟着洛云霄飘出卧房,飘下正房的台阶,飘过通往后院的月洞门,最终在幸免于大火的小花园前停下来。

她悬在半空打量这个她生前十分中意的地方。银白色的月光下,别致的八角亭和夜色融为一体,常绿的花树在寒风中顽强挺立,几树寒梅在夜风中偷偷吐蕊。她的视线落在洛云霄茕茕孑立的背影上,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孤单。

又是一阵北风刮过,洛云霄突然动了起来。

兰月薇看到洛云霄开始打拳。才看了个开头,兰月薇已经认出来,洛云霄打的这套拳是她初到玉棠院时耍来表达喜悦之情的。

想不到他竟然会她的拳法。他什么时候学会的?难道他们其实是同门中人?不过,不管是不是同门,能将一套杀气腾腾的拳法打得见者生出悲伤情绪的,兰月薇不得不佩服洛云霄是个人才。可是,这里又没有人,他悲伤给谁看。

兰月薇心里的小人小心翼翼在问:也许他是真的伤心呢?兰月薇一拳将小人打倒:这怎么可能,竟然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小人捂住肿起来的脸声音细弱蚊蝇:你看到他伤心其实还挺高兴的吧?兰雨薇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一把将小人拍到一旁:胡说!

兰月薇正感慨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鸡啼。这声音对兰月薇来说格外刺耳,她的魂魄忍不住战栗,她感觉自己的大限真的到了。兰月薇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撑住,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她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