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事不留名的钟亦同志装假装派送员打完电话没多久,就神奇地接收到了上帝对他的嘉奖。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再拿起手机时,便看见微信通讯录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小点,便点了进去。
他惊喜地发现——居然是唐心给他发送的好友申请!
钟亦先疯了一样狂叫了一声,在床上开心地打了圈滚,又下地狂蹦弹了几下,才从疯子模式切换到淡定模式,气度从容、煞有介事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挺直了身子,像按下火箭发射系统的启动键一般,严肃庄重地按下了接受申请的按钮。
接受完了她的好友请求,他毫不迟疑地开始试奸她的朋友圈,想要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今天她亲口说自己还是个母单,尤未也帮他打探确认过,但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放心。
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她的朋友圈除了一些记录家里的风信子生长的照片,便连什么其他的生活照都没有。
他又切回聊天界面,点开了她的头像。
是张风景图。
他一下便认出是圣托里尼最有名的蓝顶教堂,心上忽涌起一阵酸涩的复杂情感。
他忽然确定了,她确实没有谈男朋友。
因为她心里居然还一直记得这个七年前,他曾对她写下的约定:如果你来我的毕业舞会当我的舞伴,我就请你去希腊看海。好不好,白兔糖小姐?
最后她赴约了,可他却不要脸地爽约了。
钟亦无言地试图想在聊天界面打点什么,可打了几句话,又逐字删光了。
他心底刚燃起的热忱的勇气,被他无名而起的愧疚浇灭了。
还是……先等等吧,等她先说话。
***
唐心正拿起手机打算发微信谢谢尤未,便听见窗外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尖叫声,不禁有点生气。
是楼里哪个邻居这么不懂事?大半夜不睡觉居然还有精力瞎嚷嚷?
她正天人交战着要不要去找管理员,便听窗外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看来这位邻居还算有点数,这么快就不闹腾了。
她低头又重新编辑信息发送,然后发了一大串表情包轰炸尤未,以表达她对尤未雪中送炭的敬爱之情。
向尤未聊表谢意之后,她忽然发现微信聊天栏有点不对劲……
这个最上面出现的头像,有点点陌生,好像又一丝丝眼熟。
她点进去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妈蛋,她什么时候不小心把好友申请发给钟亦了?
尼玛,这是天要亡我!!!
她迅速反应过来,先是手忙脚乱地删光了朋友圈里带着定位的几条动态,便面如死灰地栽倒在枕头里,开始思考哪种自杀方式比较适合她。
怎么破?他会不会已经看见了她发的动态的定位了,知道她也住在这个小区了?
如果他侥幸没看见,又怎么向他解释她深夜突然来加他?
现在该发些什么呢?
是发个表情包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还是上来解释一下她是有急事迫不得已,才搜索他的微信号的?还是干脆装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几天他自然而然就忘了?
好像哪一种都还是很尴尬……
她头脑风暴着,但经不住一阵强烈的倦意忽然袭来,重如千钧的眼皮子攸然阖上。
***
好像又回到了初二初夏时的骄阳似火,烈日当头,知了恼人的一歇歇叫声也刺激着唐心脆弱的神经。
唐心虚弱地在操场上痛苦地迈步奔跑着,实在不懂为什么中考体育会有800米这么磨人的变态项目?
更不懂的是,为什么体育老师在他们初二时,就要求他们每天跑1500米训练耐力?时间不是还早得很吗?!
班里其他的人都老早跑完了1500米,早早回教室休息了。
只剩弱不禁风的她,一点点龟速挪动着,感觉那条终点线似乎遥遥无期。
她强忍着胃部作呕的感觉,咬牙硬撑着正打算冲向最后一个弯道时,忽然瞧见前面不远处就有个男生在练实心球。
那个男生站在外侧,没有站在田径场里,也背对着她,浑然不觉她马上就要从他背后跑过去。
他只是专注地做好了起势的姿势,弯下腰来,双手抱着实心球一点点下沉,马上就要砸到迎风跑来的唐心。
“哥,你小心点行不行?有人还在外圈跑步呢。”
在她以为自己要闪躲不及撞上那只实心球前,有一个少年横空出现,单手将正打算发力扔实心球的男生一把拽回田径场里。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忽然摁下了放慢键,而耳边的喧嚣声也一下离她而去。
在凝固的静音的世界里,她边向前跑着,边侧过脸来,仰望着眉目清隽的少年,身姿颀长,宛如是从无垠旷野里横生出的一棵小白杨。
他有一双黑亮黑亮的眸子,透着清澈的笑意,温柔似水地回望着她。
少年并起修长的双指,微笑抵在额边轻轻一挥,作出抱歉的手势,朝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学妹。”
她的瞳孔蓦地放大。
金色的阳光给他的面庞镶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在她眼前熠熠生辉。
对唐心来说,这一瞬只不过是她漫长人生里短暂的一念之间。
可仅仅在这一念之间,少年的剪影,却被跳跃着的阳光一笔一划不经意刻入她的心里。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但那时,她终归只能继续奔跑着,与少年错肩而过。
只不过,在她快要撑不住,觉得自己永远也不能到达终点时,她听见了他在背后喊:“加油,学妹,冲呀!”
她喘着气,踉跄着,回头又望了他一眼。
他依旧带着干净澄澈的笑容鼓励她:“冲呀!冲过线,你就是第一名啦!”
……
唐心打了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了。
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居然才早上四点半。
看来,倒时差又宣告失败了。
嘴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而昨天的麻药开始消退了,她一动身子,那被拔了牙的右半张脸就开始作痛。
她作死地舔了舔空洞的牙龈,不得不又想起了钟亦。
其实她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她以为时间可以让她忘记他了。
但原来,记忆它不是智齿,三下五除二拔干净就好。
记忆是一丛又一丛的生机勃勃的春草,割完一茬又长一茬。
而他一直都种在她心里,在春风再度吹起时便刺破她的心脏,肆意生长。
唐心拿出手机,呆呆看着他们一片空白的聊天界面。
她不敢给他发一条微信。
而他也同样没有对她说什么。
也许他们还是停留在病患与医生的关系最好。
她已经是个奔三大道上一去不回头的女人了,不应该再怀揣着纯情少女才有资格做的梦。
她望着书架上的一罐还未开封的白兔糖,再度劝自己:糖总会过期的。
那么,暗恋也可以吧?
就让这个少年,鲜活地闪耀在她的美梦里,一直朝她笑下去吧。
***
醒了以后唐心想再睡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嘴里的疼痛火烧火燎,心里像被那个梦抽走了一个洞,空荡荡的疼。
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痛苦让她无法再安心睡个回笼觉。
她干瞪着眼直到天亮,听到了忘记取消的叫早闹钟再度响起时,才磨磨蹭蹭坐起身来,决定还是早点去公司。
昨天高层们讨论的季度计划,主要是针对明年新一年的第一季度糖果生产和分销计划。
作为产品研发部的总监,唐心在这种事上发言权一向不大。尤其是现在其他部门的总监都不认可她的想法。
但第一季度碰上不少节日,腊八节、春节、元宵、情人节……如果计划出现些许的偏差,就是在给竞争对手送人头。
所以尽管“负伤在身”,她决定还是本着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再试图和高层们据理力争一下。
简单梳洗了一下,她喝了点热水就带着资料出门了。
一按下电梯的“向下”键,她忽然想起自己放在行李箱里那些糖果小样,便又折返去拿。
***
钟亦一夜都没睡着。
他握着自己的手机辗转反侧,眼巴巴地望着,生怕漏过唐心给他发的消息。
结果从天黑等到天亮,令他心碎的是,唐心压根就没发什么过来。
连个表情包也特么都没有。
丧气的钟亦决定早点去上班。
他草草洗漱了一下,喷了点JoMalone的沉香木佛手柑香水,便抄起通勤包来到电梯前按了向下键。
他正无精打采,一脸呆滞地盯着电梯上的鲜红数字,冷不防忽然看见数字缓缓地停在了6层。
这就是唐心的楼层,也就是他的下层。
该不会……是她按的吧?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钟亦迅速对着镜子理了理他的头发,又看了看镜子里冒出的一点点青灰色的胡子茬,只恨昨天晚上自己怎么就没有剃胡子,只恨今天早上怎么就没洗个头,穿个西装,打个领结什么的!
他赶紧从包包里掏出了口罩,将口罩严严实实捂住脸,脑子里回想起了唐心那句一语成谶的话——“十个男人摘下口罩,九个都丑。”
真没想到还有他钟亦需要用口罩来拯救颜值的一天!
做好了一切补救措施,他正在心里打着腹稿,装作如何不经意地遇见唐心,电梯门就“叮”一声打开了。
他尽量调整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眼神,手也蠢蠢欲动正想举起打个招呼,却没想到电梯门前空空如也。
愣了一愣,看着电梯门合起后,钟亦才笑自己愚蠢: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个人竟能同坐一部电梯?
***
唐心重新带着糖果小样和一沓资料出门,看见电梯已经走了一班,便耐心地等着第二班电梯上来。
电梯门开后,她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沉香木味,舒缓了些她紧绷的神经,令她不由想:没想到这栋楼里还有这么有品位的邻居?
不知为何,她踏进电梯的时候,心里无法克制地忽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钟亦和这股香水味很般配。
他就好像这一阵令人着迷、上瘾的沉香木,沉静内敛,令人心安却又无法自拔。
唐心掐了掐自己:唐心,你是不是疯了?不能再这样想他了。
警告完自己,等电梯门闭合,开始缓缓向上爬行时,她才发觉不对劲。
刚刚一直想着公司的事,竟没发现自己把向下键按成了向上键。
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从“6”跳到了“7”,并且稳稳当当停了下来,不再上行。
这……这不会是钟亦按的吧?
千钧一发的一瞬,本能先于唐心的陡然宕机的大脑,指使着她的手从包里慌里慌张地掏出口红,草草涂了双唇。
在电梯“叮”一声响起时,她只顾得上用手拢了拢有些毛躁的长发,便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过分殷勤的笑容来,勉强伪装出淑女模样,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徐徐打开的电梯门。
一位穿着塑料拖鞋、白背心的老大爷提溜着一只鸟笼,开门时便看见唐心谄媚过分的笑容,不觉愣了一下,便抬腿走进了电梯,抬手按了关门键时,斜乜了唐心一眼,转头嘀咕道:“妖里妖气的。”
笼里的鹦鹉学着主人的口吻,小脑袋瓜对准唐心,喋喋不休道:“妖里妖气!妖里妖气!妖里妖气!”
唐心被一人一鸟叫得脸黑。但不敢惹看上去极具碰瓷潜质的老大爷,她只敢在心里小声哔哔:“少自作多情!又不是朝你笑!又不是为你涂的口红!又不是妖给你看!”
转念一想,明明说要远离钟亦,怎么她又好像在迫切期待和他“不期而遇”?
她又在心底鄙夷地告诫了自己:唐心,以后有点骨气,别动不动又想起他!要妖也妖给你自己看,别为狗男人浪费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