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从窗帘缝中穿梭而过,落在唐心细软的发顶,凝固成金灿灿的光斑。
唐心揉了揉眼,咕哝了一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来,便见钟亦英俊的脸在她手旁。
他已经醒了。只不过双眼还是空洞无神,就像他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了。
自从昨日出事以后,他便像懵懂的孩童一样黏人,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她一人回去。
她别无他法,只能让他紧握着她的手,沉沉睡了一夜。
“钟亦,昨天睡着了吗?”
她喊了他一声,才发觉他的整只手臂都垫在她脖子下,怕是已经垫到麻木了,便赶紧道歉后,抽出他的手。
他机械地转回头,也许是不想让她担心,缓慢地点点头,勉强笑道:“稍微睡了一会。”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早饭?”她问他。
他摇摇头,松开了她的手:“我不饿。你做你自己那份吧。”
见他这样,她便也没有下床:“昨天尤未和你哥哥都在找你,你不如先给他们回个微信吧?”
“嗯,回过了。”他言简意赅,“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她见他憔悴的样子,实在心疼,抚了抚他的脸颊:“是因为……宋医生,你很难过是吗?”
“那个人,本来是我的病人,是我把他转给了老宋。他本来是冲着我来的,”他喃喃,“是老宋替了我。”
“你别那么说。”她发现,这么多年了,自以为大有长进的她,在他面前还是只有笨嘴拙舌的份,“不是你的错。”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昨天我在医院看见老宋的老婆了。她才刚怀孕,她哭得停不下来。好多同事上去劝她,我却什么都不敢说。”
唐心交握住他的手:“那我下次陪你一起去看她,等你好一点的时候。一切会好起来的。”
钟亦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唐心放他一个人在床上,下地去厨房做早饭。说是早饭,其实也能算brunch。
正在煎鸡蛋的时候,谢依繁的电话打来,第一句谈的居然也不是公事:“钟亦他还好吗?他是在你那里吗?”
“是的。他有点糟糕,”唐心将鸡蛋翻了个面,“糟糕得有点出乎我的想象。”
她从未预料过,他还会有这般脆弱的一面。毕竟在她心里,他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是难免的……毕竟,因为他妈妈的事,他难免走不出来。”
“他妈妈的事?”唐心疑惑,“他妈妈怎么了?”
她记得钟亦家庭和睦,只是高中时偶然有一次和家里的长辈闹不快,所以向她写信倾吐过。
谢依繁愣了一下,却岔开了话题:“唐心,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的开头,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停下了翻动荷包蛋的铲子,屏息等着谢依繁继续往下说。
“寻蜜去年刚被鼎峰企业收购。鼎峰企业,是钟氏集团的子公司。钟氏集团的现任执行总裁,就是钟逾。”
荷包蛋被深蓝的火焰烘烤得滋滋作响,她却失去了继续铲动下去的心情:“所以,是钟逾故意针对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谢依繁无可奈何,“他只是针对我而已。”
“为什么?就因为记恨你离开他和钟星?钟逾他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凭什么事事都要顺他的意?反正寻蜜既然拿不出我们抄袭的证据,那就随便他们说好了。”
“今天全公司上下收到了一封转发过来的邮件,原始邮件是寻蜜的人发给你的,附件里有橘子奶酪巧克力的所有配方,你接收邮件的时间是两个月前,里面还跟着你的回复。”
唐心傻眼,不可置信反驳:“不可能的,我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邮件。”
“唐心,不用跟我解释,我相信你。”谢依繁满是疲惫,“你可能未必做过什么,可能只是钟逾找人陷害你。但现在,股东们希望的是,你能自动请辞,并且澄清抄袭配方是你一人的行为,与糖朝无关。”
“谢总,你这样,并不叫信任我。”唐心看着荷包蛋被生生煎糊,散发出焦味,“如果你真的信任我,你至少可以给我机会让我找到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
“对不起,”谢依繁和她道歉,“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有些媒体已经拿到了邮件,很快就会进行报道。如果你现在不主动辞职澄清,消息发酵,股东们都担心会影响上市计划。你如果想要补偿,可以跟我协商。”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边静了一会,谢依繁才道:“那我们会主动发表声明,承认你偷窃配方,并且宣布将你辞退。”
唐心尖锐地笑了一声:“所以不是协商,是通知我?”
谢依繁只是继续和她道歉:“对不起,唐心,这次是我欠你。我可以另外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比这份轻松得多,也赚得多。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公司,你可以告诉我。”
“我当初进糖朝,不是因为你给我的工资高,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工作的样子,特立独行、杀伐果断,谢总。我曾几何时一直想成为你,但是今天之后,恐怕不会了。您的好意,施舍给其他人吧,我不想要一份出卖我自己的工作当作补偿。”
唐心说完,便掐灭手机关机,关火将焦黑的荷包蛋直接倒进垃圾桶,还是没出息地飚了一两颗眼泪。
她转过身,才发现钟亦站在门口,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他默默望着她,眼里涌动着细微的光,让她感觉失魂落魄的他好像又活过来了。
她回转过身,偷偷用干净的左手抹了抹泪水,才转回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不起,好久没做饭,没掌握好火候,蛋煎糊了。”
“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从她身后解开围裙,挂到自己身上。
因为围裙是S码的,套到他身上短得像背心,有些滑稽可笑。
他拧开火,从她手里取过铲子,从装鸡蛋的盒子里干脆利落地挑起两个鸡蛋,倒了点橄榄油进去,对着平底锅轻轻一磕,行云流水地开始煎蛋。
她站在他身侧,等了不一会,他便将两颗蛋铲进已经放好了面包和火腿的盘子,蛋黄色泽金黄亮丽,火候掌握得确实刚刚好。
他抿着唇,将鸡蛋端去餐厅,而她则拿着餐具和生抽走出来。两人配合默契,竟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
只不过初时,两人都是静默地进食,无人出声。
在看着她快把盘里的鸡蛋吃尽时,他才顿下筷子,抬头望着她问:“有什么麻烦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她斩钉截铁,抬起头向他攒出一个微笑,“刚好忙完这一阵,打算休假,并没有什么烦心的事。”
她当然知道他是钟逾的弟弟,也许他开口去求求钟逾,一切都会有转机。钟逾不会再死咬着糖朝不放,甚至会主动让人替她澄清抄袭配方的事。
但她不舍得再让他费神了。他已经帮了她这么多了,她不该再在他行至难处时,再拉他一起淌浑水。
于是他也不再作声响,只是垂头用餐刀剖开两片横躺的火腿。
***
傍晚时她从微博里看见公司发的公告,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她,且宣告她已经被糖朝解雇。
与这条微博相关的话题下,还跟着寻蜜公布的初始邮件,来力证她的盗窃行为。
她觉得胸口实在堵得慌,但那封邮件确实是由她的邮箱接收回复的,找寻不到丝毫破绽,尽管她却没有在自己的公司邮箱里找到这封凭空消失的邮件。
她的确百思不得其解。
她走回卧室里,坐在钟亦身旁。
也许是昨夜没睡好,他吃完饭,就在她的小床上沉沉睡去。她的床不长,他只能可怜巴巴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想必正睡得腰酸背痛,所以剑眉拧起。
她看着他的睡颜,有些恋恋不舍,不禁抚上他的眉宇,想要揉开他蹙起的眉。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留在他身边。但她实在太抑郁了,亟需找一个方式,发泄她心里的负能量。
她确信,现在满心疲惫的她,不仅不能给他他所需的力量,也许还会把他拉下深渊,和她一起覆灭。
毕竟,她始终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
钟亦起来的时候,晚饭已经烧好了。
他还未走到餐厅,就闻到餐厅飘来的阵阵香味。
餐桌上摆着番茄炒蛋,龙井虾仁还有一盘炒大白菜,都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
她为他盛好饭,摆在他面前,招呼他坐下后,自己先尝了一口番茄炒蛋,就紧皱起眉。
钟亦也跟着尝了一口,却见她奇怪地打量他:“你不觉得咸吗?我好像盐放太多了。”
他愣了一下,点头:“是的,有点太咸了。”
随后唐心不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扒拉着米饭,却不再动那盆番茄炒蛋。
“我下午看见你们公司的公告了。”钟亦看着闷声不响吃饭的她,还是没忍住,“是我哥干的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她漫不经心地答,猝然和他道,“钟亦,我想出去三四天,可以吗?”
他搁下筷子:“去哪里?”
她仍旧垂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希腊。”
“现在去希腊很冷,未必能下海。”
“我知道,”她也停下筷子,“可就是……突然很想去。我已经买了机票,明天早上的。”
“那我送你去机场。”他没有想阻止她的意思。
“如果我现在走,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在伦敦这么多年,也好好活下来了。”他舒展眉毛,在昨晚之后第一次同她笑,“不要担心我。你想去哪里,就尽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