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皇儿对此事怎么看?”

感觉有人在小声叫自己,夏绵倏地抬起头。原来是她身旁的宫人唤了自己好几声。夏绵睁开眼睛,努力地使自己显得精神点,大概是过了很长一段睡眠充足的日子,现在要她卯时便晨起上朝,委实感觉不惯。又因昨夜谢莺歌乍来,闹那么一出,两人均是睡得迟起得早。夏绵现在可谓是困得一塌糊涂,只要眼睛一闭,站着也能睡着。偏偏他父皇这时候又发声叫住她,不知道问了什么。

夏绵也不能问他父皇,“父皇,你方才问了我什么?”感觉要真的是这样去问,那就是自找苦吃没商量。

夏绵看了看方才提醒过她的那位宫人,宫人此时正弯着腰,几乎把眉眼垂到了地面上,一副求皇储大人别搭腔的瑟缩模样。看来是已经提醒过自己了,就算是胆大了,再继续提示唯恐犯错一般。

夏绵心里想着,那该怎么办?

余光不经意觑了下大皇子所在的方位,大皇子所站的方位和她是很容易产生对视的角度,夏绵只看了一眼,便见她大皇兄,一副嘴角上翘的微笑模样看着自己,似乎十分喜欢看自己出糗,正兴致勃勃地期待着。

夏绵白眼翻了一半,舔了舔唇皮,想着怎样才能不让人把热闹看了去。

“儿臣愚笨,没什么看法。”最后,夏绵朝皇帝躬了一身,淡泊地说道。

皇帝一听就恼了,似是很不满夏绵这样的说法,脸色以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你现在是夏国的皇储,你的性命亦系着这夏国百万百姓的前程,对你自己遇刺的事情怎么能没看法?”

夏绵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在问她遇刺的事情,对自己遇刺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她哪有什么看法,她一个失忆的人,不过她那天已经说明白了,她的父皇为何还要拿此事难为呢?明明应该交由大理寺卿来管,难道大理寺卿是吃闲饭的?他这父皇偏偏要为难她一个瞌睡虫犯了的人。

夏绵依旧躬着身子,拱着手,语气诚挚,“父皇容禀,杀手当日都蒙着面纱,身上亦无可辨认的物什,身手又看不出门派和宗系,现场更是没留下可佐证的物证,那么……”

夏绵本来想问皇帝,父皇你说这要怎么查嘛?你不是为难我吗?但是她都不用转念一想,就知道,皇帝不爱听这种反话,会当场大发雷霆。于是夏绵便转了个身,面对大理寺卿,“陈大人有多年的判案履历,断过各式各样错综复杂的刑狱重案,想必是经验丰硕,断案手法老练,判定也更为准确,还是陈大人你来说怎么查?”

陈大人“……”

像这种“三无”的重案,他查了几个月也没有查出来,主要是证据,活口都没留下,包括六殿下身边的护卫都死得干干净净,六殿下本人又是说了等于没说的,这类要人证,没人证,要物证,没物证的案件情要怎么查?

就是查不出来,所以他也很头疼,六殿下现在可是皇储,地位大大的不一样了,案子的受重视程度自然而然也不一样,甭管有没有人证物证,判案难度怎样,反正他如果查不出来,也得引咎退职。

不过前两天才跟皇帝说了,这次是真的难查,皇帝也表示理解,且也宽限自己时日来查,不知道今儿个早朝怎么又单独拎出来讲,不知道是为难六殿下呢,还是为难自己。不过看皇帝先问六殿下,应该是在为难六殿下,六殿下这个人,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心眼坏,转身就把烫手山芋抛给了自己,这下真叫自己叫苦不迭了。

“你,跟朕到养心殿。”下了朝,老皇帝又对夏绵这么说道。

“你说说你在早朝的样子,是不是瞌睡虫发了?又不是没上过早朝,晚间不知道早早入睡吗?从前你可不这样,从前你虽然不突出,但每日都精神奕奕,现在倒是越发灵活和突出,这样抢‘风头’,不担心风头过盛淹了自己?”老皇帝一入内殿就开始训斥夏绵,显然他是看出了夏绵在早朝上打瞌睡的事,适才隐忍不发,入了内殿就发作起来。

这怎么叫抢风头呢?夏绵心想,她父皇若是不在早朝上叫住他,她也不用抢这般‘风头’,不过打瞌睡确实是她不对,看来此后还是要早睡的。要早睡的话,恐怕只能叫谢莺歌不要来了。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了。”有错没错,横竖先道歉吧。夏绵把道歉的态度放得低微,脸上亦做出诚心的模样。

老皇帝的心情才有了一点好转,眉目平和了些,“说说吧,昨夜办了什么‘大’事?”

“昨夜……”夏绵还真的卡住了,总不能说,昨夜谢莺歌入了她的帐帏内吧。夏绵想了想,转口,“昨夜儿臣读书至深夜,过了安寝的时间,后半夜匆匆入睡,是以早朝有点迷糊。”

“呵。”老皇帝笑了一下,显然是不相信夏绵的这套说辞,他这皇儿要是乐意读书,那母猪都能上树了,以往的功课都考得乌七八糟,那老太傅都当着自己的面,明里暗里的讽刺过多少次了?他这六皇儿不是读书的料,上课偷吃偷喝倒是熟手在行。

“那便把太傅喊来吧,朕也合该考考你功课了。”老皇帝扶着胡须说道,并且立即吩咐宫人去将老太傅叫来,宫人同老太傅陈明来意后,老太傅立即夹着书卷和戒尺匆匆而来。

“太傅可要好好考考绵儿的功课,他答不对的,一律用戒尺重打。”老皇帝对太傅说道,皇帝今天是铁了心一定要教诫一下夏绵。他这皇儿可以读书不好,但是不可以诓骗自己,特别是在自己指责他早朝犯瞌睡以后还来诓骗自己。

“殿下昨日可好好看过功课了?”老太傅微笑地看了一眼夏绵,心想等下六殿下要挨打了,目下可得对他温柔一点,毕竟也是皇储,以后若是继承了皇位,记恨在心就不好了。

“看过了。”夏绵镇定地说道。

老太傅便想,六殿下这气宇倒是教之曩昔好了很多,临危不乱,气度不颓。当了皇储以后,当真有些是不一样了。

“那就开始考吧,别说那么多话了。”老皇帝显得有些发急似的,似乎是很想看夏眠说假话被揭穿后挨打的模样。

老太傅便开始抽题,要考六殿下这题目,可是要好好抽的,太难了,怕六殿下答不上,简单的又怕皇帝发火,这挑来选去的,最终选了几道折中的。老太傅从那几道折中的里面,先挑出较简单的一题考夏绵,夏绵瞬间就答了上来,老太傅骇怪之余,又立刻开始考第二题。这第二题就比第一题难度要大一点,但还是被夏绵很快就答了出来,这下老太傅的面色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放在其他皇子身上,其实他也没这么骇怪,日课比夏绵好的皇子那是太多了。但正因为夏绵处在垫底的位置,他能打上这两题,才叫老太傅感到骇怪。六皇子这个上课只知在袖里藏玩意儿,不是偷吃一口酥糕,便是偷喝一口牛乳的人,突然开窍好好读书了,真不亚于天降彗星,奇观一现的效果。

“殿下近日果真努力了不少。”老太傅夸赞道。

“别考查那些浅易的,考一题难的。”老皇帝摸着胡须说道,对夏绵能答上这两题,他也是有些意外的高兴,往日夏绵的功课实在太臭了,以至于皇帝见他能答出这浅易的两题,还微有些许的高兴。不过,如果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话,那就再考一题难的。难题可就没那么好蒙混了。

“太傅请说。”夏绵便朝老太傅躬了一身,语气和脸色还是那样平平的,好像一点都不因为皇帝说要加一道难题而惊慌。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太傅断住,接下来便是等着夏绵来接了。

“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夏眠果然就接住了,还把一大段一字不落的给背完了。

老太傅不禁又有些意外,他前头考的题其实都比较好背,也更短小一些,后头这个难背且长烦,算是难题。六殿下竟然又一次一字不落的记起来了,这已经很是了得了,但是皇帝显然是不会满意这种程度的,皇帝要的是自己考的难一些,太傅本来是想着六殿下若是背不出这一段的,那自己就此打住。结果是六殿下背出来了,太傅只好接着往下考了。

“何谓平天下,何谓治国,何谓其家,又何谓修身……这些都太简单了,老夫要问的是,如何平天下,如何治国,又如何齐家与修身呢?”老太傅微微一笑,一副胜券在握六殿下肯定答不出来的样子。

“……”夏绵还确实答不出来,被难住了。太傅这一次出的考题不是光靠记忆力就能够混过去的,是要自己说出独到的真知灼见。夏绵就没那么快回答上来了,不过夏绵也不是全然没有思绪,只是不知道要不要组织起来说。她怕皇帝又批评她‘出风头’。夏绵想要不要干脆在此认栽,抱个折中的成绩,中庸到不上不下最好了。

“太傅这般问,真是难倒我了。”夏绵认怂地说道,当下就决意不答这题了。

“诶,皇儿还未答复怎能认输?对与错你先答,太傅自有定论。”老皇帝鼓励夏绵道,答错是一回事,不答是另一回事,虽然老皇帝想教诫夏绵,但也希望她是在答复以后,答错了的情况下再得到处罚,而不希望她在没答之前就放弃了,这不符合夏国皇储应有的气宇。

“顶多你答错了,父皇不罚你。连你今日在早朝上犯瞌睡这事,父皇也不追究了。”皇帝见夏绵迟迟未肯开口,便施加了恩泽。本来早朝打瞌睡这事,他是要追究的,而且夏绵答得纰谬,他也是要重打的,不过这题也确实很难,皇帝扪心自问了一下,自己都未必答得非常好,思及此,皇帝才决意放夏绵一马,只要夏绵答得马马虎虎不大差的话。

“修身,按儿臣的理解,是四书五经六艺,不必各样精晓,但要博而涉之,内心还要修絜矩之道。推己度人,中庸合德。齐家么,一个是“正”,一个是“顺”。遵循正道,不一味顺从。但若是遵循了正道,也要站在家人的位置考虑问题。治国平天下,民心最重要,德行亦关键。而任人,则唯仁,忌恶人。国以义为利,不以利为利……”夏绵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她是不知道对错,只知道按自己的理解应该是这般,也不知道她父皇是否满意,不过她父皇开出的条件还是诱人的,夏绵权衡了一下,在打烂手心兼之被她父皇痛骂一顿里边,夏绵选择了答得马马虎虎。

“皇儿你啊……”皇帝是真的服气了,没想到夏绵能说出这么多来,更没想到夏绵的每一句都说在了要点上。他这六皇儿以前如果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他就把头给剁下来。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聪慧起来的,是以他这六皇儿以前可能是在装傻。现在当了皇储以后终于露出了锋铓。

不过这个做法也是聪明的。本身在皇子当中就不应该锋铓太盛,像大皇儿还有三皇儿那类争破头的做法,除了看着很不聪明,还有提早曝露了争皇位的心。皇帝是很不喜这样的。皇帝在当皇子的时候,也是个喜欢藏拙的皇子,到了前面几个兄弟都争得你死我活败下阵来的时候,他才逐渐展露锋铓。夏绵这个做法就像极了那时的自己,隐而不发,只在合适的机会露锋铓。早些时候皇帝看夏绵,也觉得,他可能是在藏拙,不应该那么蠢的,毕竟是自己生的,在诸位皇子皆聪颖的情况下,怎么单独出来一个特别蠢的。皇帝因此就有些关注了夏绵,兴许是夏绵太过绵软没有锋铓与棱角的性情,像极了年少的自己,所以皇帝才押他当这个皇储,现在看来是有一种押对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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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歌,我觉得你,还是……”怎么说呢,夏绵想。如果直接告诉谢莺歌,你从明晚开始就不要来了,会打扰到我夜里的休憩,谢莺歌会不会一巴掌把她拍飞呢?毕竟谢莺歌现在握着佩剑的那双手看起来就纤细却有力,很像是能把她一巴掌拍飞的样子。

“你要说什么直接一点。”谢莺歌大概是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性情,握着佩剑的手朝夏绵怼了怼,一副要夏绵直言的样子。

夏绵看着快要怼到自己下巴颏上的佩剑,往后缩了缩脑袋,亦把步子退后了些。

“我觉得你还是,要不从明夜起就别来了吧?”夏绵说的小心翼翼,生怕冒犯谢莺歌的样子,一说完立即远离了好几步谢莺歌。

“为什么?”谢莺歌对着夏绵温柔的笑,却把佩剑往外挑了一些,露出一截锋利的剑芒。

夏绵:“……”

确定不是在威胁我吗?

“我能说实话吗?”夏绵看着谢莺歌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谢莺歌见到夏绵这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当即就想把手里的佩剑给丢了,去把夏绵牢牢搂到怀里,就像她所见的慈母一般会安慰幼儿做的那般,拍拍她的背再亲亲她的脸,说两句,绵儿乖,绵儿不哭,姐姐来安慰你……但谢莺歌只是想了想,很快便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抛了出去。

“你且说,我且听着。”谢莺歌将佩剑放在桌上,人也跟着坐下,手中把玩着茶盏,不去看夏绵的视线。但她心中却为适才起的想法,产生了像涟漪一般的热意。刚才的想法真要命,只是想了一想,她便很忍不住地想做了。谢莺歌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你夜间过来的话,我就睡不好。我睡不好的话,我早朝便会瞌睡。我早朝瞌睡的话,父皇便会谴责我。还会让太傅抽我日课。我答不上来,太傅便要打我掌心,父皇还要兼之臭骂我一顿。所以谢莺歌哇,我真是太难了!”夏绵本来不觉得委屈,然而一说出来,感觉自己真的挺委屈的,然后谢莺歌还要吓唬她,夏绵就觉得自己真的太难了。

“绵绵如此为难,莺歌也不忍雪上加霜。”谢莺歌说着站起来,踩着一道莲花步袅娜地走近夏绵,“只是莺歌不知,为何莺歌会打搅到绵绵夜间的就寝?莺歌来的时间,与绵绵准备睡的时间不是一样的吗?还是绵绵浅眠,身旁有人便睡不着?”

谢莺歌每说一句便就靠近夏绵多一点,说一句话就靠近一点,等谢莺歌说完,嘴唇就靠得夏绵的下颚线很近了,夏绵被迫仰着颈项,谢莺歌几乎要贴上她了。夏绵的一只手抵住了谢莺歌的一只肩膀再靠近,夏绵咽了咽喉咙口,说道“别再靠近我了。就是因为你总这样靠近我,贴我贴得这般近,才让我晚上睡不着啊谢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