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我又细想了一下,觉得妃子不纳也可以,只是要从宗戚那边过继几个孩子过来,等他们长大了再筛选出最优秀的那个孩子继承皇位就可以,只是要这样安排的话,还得和大臣们好生周旋几年,他们实在劝不动我了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莺歌你觉得如何?”夏绵擦了擦眉头和额头上渗出的密密冷汗,问道。
“可。”谢莺歌淡淡地道,神情冷漠似乎与她无关,好像她只是帮夏绵排解了一个难题而已,实际上做决定的还是夏绵自己。
“那便如此说定了。”夏绵吁了一口长气。
谢莺歌则冷笑晲着眼前人,不动声色。
正如夏绵所预料的,大臣们纳妃的谏言没得到采纳,夏绵就跟个瞎子一样视而不见,说到她耳朵里,她也是装聋地掏耳屎,喟叹今日气候如何不错的混过去了,大臣们没法,只好隔一段时间进谏一次,隔一段时间进谏一次,几年后,夏绵依旧膝下无子,才突然提出要在宗戚那边过继几个孩子过来,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暗搓搓地腹诽,原来他们的陛下是不举啊,所以才否决纳妃的提议,因为那方面有问题,才不好意思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多年来才只娶了皇后一人。于是满朝大臣在这阵‘不约而同,不谋而合’的猜想里,默默接纳了夏绵的提议,转而在推荐哪个宗戚的孩子更优秀上下功夫。
夏绵从宗室那边过继男孩当太子后,又集中精力把朝廷后续的几件大事安排妥当,这才绝定践行自己多年来的夙愿——那就是携赵小妹一起出逃,去那山野田间过隐居生活。于是为了达成这个夙愿,夏绵开始假装像他父皇那般沉迷修炼丹药,不管不顾大臣们的谏言,而且是大臣们越谏她服食得越厉害,最后在某日对外假称暴毙后她和赵小妹一起逃了。
“此去经年,寒暑更易,红颜身边该换良人了。”夏绵望着恢弘大气,金碧辉煌的宫殿,最后看一眼说道。
这么多年了,她和谢莺歌始终不冷不热地处着,此番离去,谢莺歌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换人了,反正谢莺歌现在也是摄政的太后,料想她身边要养谁是没人敢说的,只要不那么名目张胆,谢莺歌要养哪家俏公子,多少面首都行。
赵小妹看夏绵挽着大袖子把手别在身后,一副大度能容的样子,就看热闹般的笑了笑。虽然她至今没有跟谁交托过终生,但是在管理庄园的期间也看过太多的人间热闹,夏绵这一副仿佛置身事外的样子,骗骗她自己可以,要骗别人的话……那就哈哈了。
“走吧。”赵小妹拍了下夏绵的肩膀,说道。
“好。”夏绵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仿佛谢莺歌嘴角弯弯的甜美笑容正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夏绵转身,和赵小妹一起背身在夕阳残照里离去。
她们这次搬到一个很偏远的地带,夏国地处群山之中,最大最广的就是山脉,不少的百姓群居在山野村落之中,但山脊一处却很少人居住,因为是山脊,上下山都比较困难,但夏绵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便选择和赵小妹在此处长久定居,只身山水间,不闻都城是非。
自然也就不知道,谢莺歌正在满世界找她。
谢莺歌海、陆、都找遍了夏绵,就差去天上找了,派出去的人是一波波的回来,都没寻到夏绵的音讯。暴毙,那是夏绵对外的称法,实际上是收拾了小包袱往外出逃了,谢莺歌哪能不知道,只不过最初知道她有这个意向的时候自己是很生气,便不想管她,任她出逃到哪里,决心是再也不找她了,只是没想到……
这决心终究没能撑多久。
真是再也不想管她了,可是又架不住比决心更强烈的想念,而且夏绵是和赵小妹那山野村妇一起逃的,谁知道时间久了会发生点什么,谢莺歌是坐不住了,派人去寻了,可是谁知道她这次藏得地方这么隐秘!比她那次跌落山崖的失忆还难找。这次显然就是精心选择过的地点,谢莺歌在夏国的地图上圈了一个又一个重点,换来的是没完没了的失望,谢莺歌最终坐不住皇宫后位了,决定像多年前的那样亲自动身去找她,可夏绵似乎就是存心躲着她,不让她找到自己,谢莺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夏绵。
但是夏国说起来也就那么大,真的寸里寸里地去找一个人,最后还是能找到的,只是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将近一年多,谢莺歌才在一个春雨绵绵,雷声隆隆的日子里,再次见到正在狩猎的夏绵。
“姓夏的你告诉我,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你希望我像她——”谢莺歌指着一旁无辜举着双手希望不要受牵累,但还是受到牵累的赵小妹,怒声质问夏绵道:“像她一样穿粗布麻衣,口吐粗言俗语,同你一起在这破落山间过这猎鸡卖布的生活吗?”
夏绵还没从蒙圈中醒神过来,谢莺歌怎么站到自己面前的,谢莺歌便又自己回答了,“好,我可以!什么样的角色我无所谓,快不快乐也不重要,只要你高兴就好!”
夏绵:“……”
她叫我姓夏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这次,凶的程度好像比离开皇宫时更盛了?
夏绵这么想着的时候,谢莺歌眼泪开始无声的在脸上滑落,她真是委屈极了,夏绵这个捂不热、且没心没肺没人血的王八蛋。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呆呆地看着自己。
春雨绵绵,雷声隆隆的光线里,两个人的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看见我不开心,又想转身就逃?我告诉你这次没那么容易了,上次我是故意放你跑的,找了你一年之久,我这次就是打断你的腿也不会让你有机可逃!你到底在嫌我什么啊?是我长得不够艳美,还是你就是喜欢男子?你要嫌我不够艳美,我花重金多寻几剂美容养颜的良方就是了!你若是只喜欢男子,我便日日男装好了!你要是就喜欢这个赵小妹,那我就杀了她再扮做她的样子讨你欢心!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跟我讲清楚啊!”谢莺歌说话已经没有顺序,想到哪一句就说哪一句,夏绵看着不忍,放下弓箭,上前去将哭得梨花带雨,宛若猛虎落泪的谢莺歌小心地揽近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谢莺歌的背脊,将她安抚下来。
而赵小妹,也在听到谢莺歌一句‘你要是就喜欢这个赵小妹,那我就杀了她再扮做她的样子讨你欢心!’立马遁走了,十个夏绵的交情她也不管了,夏绵的烂桃花就让她自己去打理吧!
夏绵安抚着谢莺歌,自己却目光呆滞地落在前方,心里冒出一个冷静的念头,且越来越清晰“完了完了,这下我要死心塌地跟着莺歌了,原来她是真的喜欢我啊,我还以为她是为了登上皇后之位才……现在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她还千里迢迢地不惜花费人力精力来寻,这便是真的爱着我了,否则她随便找个谁不比我强?这么多年原是我误会她了,搞得我当初还惨兮兮地出逃,自以为是放彼此一条生路,两不相欠两生欢了,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啊。以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你真的要跟我在这生活?”半饷之后,夏绵突然开口问道。
“我只问你,你爱的人是我吗?”谢莺歌不答,反而问了夏绵一个问题。谢莺歌现在也不确定,夏绵是否爱自己。如果她爱自己,她为何舍弃江山舍弃美人跑到这鸟不拉屎且极其难找的疙瘩角?如果她不爱自己,那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偶尔流露出的爱意又是从何而来?
“是啊。”夏绵诚实答道。她这几年已经慢慢恢复了记忆的全貌,只是从未跟谢莺歌提及过,其实恢复记忆之后她便确定自己是爱谢莺歌的,只是依旧觉得谢莺歌是爱江山,身边人换是谁都无所谓,不过跟自己由年少时便认识,所以对自己有些一起成长的感情,但是现在夏绵笃定了,谢莺歌就是爱着自己,且非自己不可的。
谢莺歌这才回答夏绵的问题,“十多年了,那兜兜转转的,我也就跟你一人交付过终身,不跟你在这生活,你又不跟我回去,我还能怎么办?”
夏绵听此哈哈大笑,心知谢莺歌是死要面子,说的谎话,她怎么会、凭什么不能找一个比自己优秀千万倍的良人,好好过完这一生呢?但她偏要这样说,三分傲娇,七分自矜的,是在给彼此台阶下,夏绵自然听得出来。自己要是不识好歹的,真以为她是离了自己就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优秀对象,那自己就是自视甚高的王八蛋了。
“笑什么?”谢莺歌迟疑地伸手去拧夏绵的脸颊肉,让她的傻笑因为呲牙咧嘴而无法继续下去。
“我是想啊,还是回宫住吧,毕竟小皇帝还小离不了要摄政的太后,我呢,往后就装成你身边的小宫女,以后勤勤恳恳地在你身边服侍你,反正是没人见过我扮女装的样子,我也可以释放天性随意化妆容,我想是没有人会认出我的,然后呢,我要洗心革面,永远听你的话,做你身旁一条最忠心的狗。”夏绵装乖地朝谢莺歌眨眼,这样子就很伏低了,对着别人她是不会称自己是狗的,但是在谢莺歌面前,狗就狗呗,只换她能展颜一笑。
谢莺歌果然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又急忙收敛笑意,身为大家闺秀名门之后,又为夏国的太后,她可没从来没这般笑过,但是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夏绵往后几年化身忠犬蹲在自己脚边那个脑补画面,她就没办法控制胸腔间的笑意在那兀自笑个不停。
“汪汪汪~”夏绵见谢莺歌笑得极是开心,又添油加醋地逗她。
“别闹。”谢莺歌推开夏绵像狗一样往上凑的脑袋。
夏绵双手举起来,每只手都是三根手指朝上作发誓状,“我,夏绵,今日在此对苍天大地发誓,从今至后,往后余生,便只爱谢莺歌一人,也只听谢莺歌一人的话,她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她叫我滚我绝不用爬的。”
“说定了!拉钩。”谢莺歌很怕夏绵反悔似的,立即将俩人的尾指绕在了一起。
俩人相视一笑。山色苍茫,暮色瞑蒙,又圆又大的夕阳正镶着一圈金边,正往山脊线缓缓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