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赵伯霈搞来两套夜行的便装,两人又分别准备了一些常用的暗器之类的小玩意,随身装备了之后,便趁着夜色出发了。

北契没有加冠一说,平日衣着也讲究不多,于是两人皆是把发冠拆了,用黑缎带随手扎了,衣袖裤脚也都干净利落的束起。

两人各自骑一匹良驹,出了瀚海关,绕了一个大圈,绕过了北契驻军的哨兵,赶在天亮之前到了瀚东城脚下。

瀚东城有一处临山,可能是当初修建城墙没有测量好的缘故,有一处城墙是建在山脊上的,那一处山坡陡峭,城墙又高得很,摔下去必死无疑,因此守城的人在兵力短缺的时候通常在这里设置的兵力会很薄弱。

凌熠和赵伯霈两人到达附近时把马拴起来,徒步走到了城墙脚下。

凌熠抬起头仰望了一下只有一丝亮光的夜空里望不到顶的城墙,低声问赵伯霈:“师兄打算怎么上去?”

赵伯霈拍了拍凌熠的肩,退后两步,袖中打出一道铁丝,一边的铁爪死死地勾进了城墙。

凌熠看着赵伯霈直接蹦哒了上去,又很担心这不靠谱的王爷摔死自己,匆忙也从袖中弹出铁爪跟了上去。

赵伯霈虽然为人看起来多少有些不靠谱,武功倒真不是寻常武将能比的,数十米高的城墙,他就这么上去竟然也没花多少力气。

赵伯霈在城墙顶上稍稍冒了个头,只有两个人,凌熠下一瞬就跟了上来,两人在微白晨曦中对视了一眼,凌熠冲他点了下头,首先翻身上去了,赵伯霈立刻跟了上去,两人身形闪动迅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两人之后。

两人手法十分相似,都是一手捏住头顶,一手掐住脖子,静谧中“咔嚓”一声,干净利落。

把两个倒霉蛋的衣服扒下来套上,之后抛尸城墙下,凌熠拍拍手,问道:“等下怎么办?”

赵伯霈想了想觉得不太好直接说出口,并且突然后悔为什么要带凌熠过来,思前想后了半天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凌熠:“……”

所以根本没计划是吧?

凌熠沉默地表示以后再也不信他的鬼话了,靠在城墙上等着士兵来换班。

赵伯霈看凌熠一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有心想逗逗他,便出于私心地蹭过去问道:“煜焱在楚国可有相好的姑娘?可有婚约?”

凌熠本想随口敷衍他两句,又觉得说有的话必然免不了被他问东问西,说没有的话他肯定又浑话一箩筐。于是决定先发制人,便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说道:“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倾心的,小伙子嘛,倒有一个。”

赵伯霈:“?”

这兔崽子确实是长大了!

凌熠说得随便,她原也不觉得赵伯霈真能对他有什么类似男女之情的想法,于是便想恶心他一下。

神机妙算的凌大帅还是没算到端阳王爷四年前就惦记上了他的美色,想拐他回去当王妃的心思,以及城墙厚度在他的脸皮面前也自愧不如的情况。

赵伯霈嘴角一勾,拉住了凌熠的手腕,触手一片铁器的冰凉,说道:“既然我们这么心意相通,不如相爷早日卸甲归田得了,我在骊阳东郊有一处别苑,正好金屋藏美人。”

凌熠耳根又红了一遭,在头盔和夜色掩映下勉强没被人看出来,还没想好说辞的时候,换班的士兵来了,说了句北契话。

凌熠慌忙把手抽出来,赵伯霈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了一句北契话,就眼神示意凌熠撤了,凌熠匆忙跟上。

下了城墙两人昂首挺胸地穿梭过一排排军帐,随后翻过了围栏,找了一个角落把一身盔甲脱了,如两尾游鱼一般汇入了瀚东城的人流之中。

两人进了闹市先是找了个铺子置办了一身衣服,两个人瞬间从土匪盗贼一般的形象摇身一变成了哪家的贵公子。

赵伯霈则换了身黑袍,没有原本所穿黑衣上密密麻麻的刺绣,倒是显得平易了不少,但眉眼间的贵气却难以遮掩。

赵伯霈看着凌熠一身宝蓝色衣袍,显得整个人都嫩得能掐出水来,如此一看,绝无人能想象这人乃是楚国丞相。

赵伯霈当即心中十分欢喜,便揽过还在整腰带的凌熠,三下五除二帮他系好了腰带,顺便给自己谋了些福利,接着宣布道:“走,师兄带你看头牌去!”

凌熠:“……”

所以我们费这么大劲翻山越岭跑了一晚上,就是为了去青楼?

凌熠懒得和他说什么了,放弃挣扎一般地被赵伯霈拽走了。

凌熠以为瀚东人烟稀少甚是荒凉,没想到青楼规模竟然相当大,都快抵得上燕国大州总督府所在城的青楼规模了。

凌熠看赵伯霈来这里轻车熟路的样子,看样子驻守边关这些年也不少出入这些风月之地,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不舒服。他一贯有把脑袋里曲曲折折的东西拿出来捋顺的习惯,但这次对这些在心中一闪而过情绪有些迷茫。

两人打扮得贵气,一到青楼门口还没等说话,便被人欢欢喜喜地迎了进去。

凌熠当即被那莺莺燕燕身上的脂粉味呛得皱了皱鼻子,看赵伯霈倒是如鱼得水,赶紧拽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办事赶紧走人。赵伯霈没理他,但眼神也没完全被庸脂俗粉吸引过去,总有几分余光留在凌熠身上,见他这副样子多半是从不曾来过这等地方,甚是满意。

赵伯霈对那年纪最大的女人说道:“我要颜青姑娘。”

那女人一脸为难道:“公子可为难人家了,这颜青姑娘甚是抢手,爱慕者比比皆是,今日不巧已经被人点了。”

赵伯霈也不废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足赤的金子,塞给了她,随后讨好一般地笑了下:“我可是诚心来见的。”

那女人自从瀚东城沦陷后,迎来送往都是写军痞子,能勉强把生意做下去就不错了,哪能见到这么大一笔钱,收了金子后立马把笑容堆在每一条皱纹里,赶忙伸手道:“二位公子这边请。”

凌熠跟在赵伯霈身后匆忙走了,逃开了要命的扑鼻香气。

两人一同进了一间屋子,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关上了。

一位绝美的女子一身青衣端坐案前,案上一把琴,如葱削一般的手指在琴弦间拨弄,一串音符便飘出,只是那曲间隐含悲戚之感。

凌熠听闻觉得甚是怪异,莫非现在的风月之地开始流行这种调调了?

那女子见人来了也不曾看一眼,赵伯霈也不多话,只是坐下静等那女子演奏。

过了许久那女子双手放在琴上,尾音才散了。这才站起身来跪下,道:“民女参见端阳王爷。”

赵伯霈挥了挥手说道:“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颜青这才起身,说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伯霈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说道:“这几年苦了你了。”

颜青垂眸一笑,说道:“颜青爹娘都死在北契人铁蹄下,若非王爷收留,怕是如今早已死无全尸了,能苟活至今已经是万幸。如今能为王爷效劳一二也算是不辱此生了。”

凌熠这才知道原来这花魁是赵伯霈安插的眼线,青楼来人鱼目混杂,高官有,平民有,原本就是个庞大的情报消息集散地。

赵伯霈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等瀚东收回来,我替你说一门亲事,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颜青笑道:“多谢王爷了。”

颜青从两人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凌熠,这人是赵伯霈身边的生面孔,着实见他气质出尘不似常人,便又问道:“这位大人是……”

赵伯霈顺着颜青的视线看向凌熠,凌熠放下手中的茶,说道:“颜姑娘,我姓凌,名熠,字煜焱,是王爷的师弟。”

颜青这些年听闻楚国的消息甚少,在心中念叨了两遍凌熠的名字,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闻过,但一时也没有想起来,便道一声“久仰”,凌熠礼貌地回了一笑。

赵伯霈这才说到了正事:“我们此次前来确是想请姑娘帮忙。”

颜青颔首道:“王爷请讲。”

赵伯霈又说道:“我需要姑娘帮我散播一个消息”,赵伯霈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北契大都传来消息说北契王病危,打算立了大王子做世子。”

颜青揣摩了一下,笑道:“这件事情我定当竭尽全力。”

两人又如此这般地商量了半天细节,便告辞了。

凌熠在旁边听他们商量了半天,觉得赵伯霈从来就不是个纨绔的二殿下,如今更不是个闲散的端阳小王爷。他能插科打诨,也能端得起燕国虎符。

这么好一个人,自然是风光霁月,潇洒肆意地活在雪月风花里,能图他什么呢?

凌熠自小被亲爹亲娘抛弃,带着一个半大的妹妹寄人篱下,哪怕如今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更何况赵伯霈是天生的龙子皇孙,岂是他能比得上的。他一颗心凉了太久,就算再这么渴望热乎的地方,也不至于飞蛾扑火。

两人此行目的达成,就辞别颜青,出了青楼。

凌熠顿时感觉灵台清明了许多,掩嘴打了个哈欠,他在人前大多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敷衍摆的笑脸和真切的嘲讽,再没有其他表情。赵伯霈看他少有这般有人气的时候,笑道:“走,师兄带你回去睡觉。”

凌熠一双桃花眼里还带着点呛出来的水雾,说道:“从城门走吧。”

这城出去容易进来难,当下青天白日也实在没必要再翻墙折腾,直接大摇大摆出城反倒不容易被怀疑。

凌熠在回营的路上一边想着如何给楚公写那命运多舛一直没能发出去的奏折,一边感觉一股久违的疲乏感满满渗透到了全身,一阵困意涌了上来。他一贯懒散得厉害,得了空除了看闲书和日常嘲讽齐田大将军之外,就是睡懒觉。

这几日连夜赶路,连好好睡个觉都是奢望,更别说像他往常休沐时一样睡个日上三竿了,如今人事已经尽到,就等着一阵天降东风顺顺当当刮过来了。

赵伯霈在身边总能给凌熠一种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感觉,哪怕是他看起来四六不着,但是总是知道他都能安排妥当。

反正再出什么事情,天塌下来高个顶,赵伯霈首当其冲,总之他终于能好好睡觉了。

凌熠从进了朝堂就总是处于紧绷的状态,有多少人对他示好,就有多少人盼着他跌落神坛。午夜梦回之间总是在无尽的黑暗里觉得慌乱和害怕,可是赵伯霈在的时候,凌熠总觉得心口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能稳稳地落地了。这个少年时代出现过仅仅数百日的人,终究在凌熠一颗冰凉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凌熠回了军营,把马交给了手下士兵,打算回帐子先把拖了两日的奏折写完发出去,就闭眼休息一会。像是个影子一般一直晃晃悠悠地背着手跟在凌熠身后,凌熠停住脚步转头,赵伯霈也停下了脚步,无辜地看着他。

凌熠算是没辙了,认命一般地走了,赵伯霈也跟着他一起进了帐子,问道:“煜焱,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凌熠把之前没写完的折子展开,用镇纸压了,一边研墨一边回道:“前日的折子还没写完,要赶快写完发出去。”

赵伯霈毫不见外地拉过一张椅子,说道:“你写你的,我有几句闲话同你说。”

凌熠一边“唰唰唰”地运笔,一边说道:“师兄请讲。”

赵伯霈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凌熠笔尖顿了一下,装糊涂道:“什么问题?”

赵伯霈不依不饶地问道:“骊阳别苑金屋藏你可好?”

凌熠手中的笔终于在折子上留下了一处滚圆的污点,他叹道:“王爷,莫要说笑了,哪怕我是个女子,又或者你是个公主,我们两人也是不可能的。我一届草民,如何配得上你?再者堂堂端阳王爷是个断袖,说出去成何体统?”

赵伯霈站起来,走上前伸手撑在凌熠的椅背上,说道:“如何配不上?我是王爷不错,你一国右丞相,封伯爵,又相差几何?我一向纨绔出名,别说喜欢男人了,就算是打算和猫猫狗狗一起了此一生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