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骊阳】
赵伯景收到赵伯霈递上来的折子之后龙颜大悦,当即和朝臣商讨了一番,觉得联盟之计对燕国百利无害,便一口应了下来。当即下旨安排司礼大臣置办宴会,欢庆端阳王爷凯旋,恭迎楚国贵使凌熠到访。
两国君交洽许久,来来回回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燕国瀚东城】
这一段时间赵伯霈和凌熠也没有浪费。
赵伯霈先是接着这个喘息之机从燕国十二州调来了新兵,补上了之前的空缺,进行了紧锣密鼓的训练,力图培养出不输原本旧军的力量。
那些新兵带着战死沙场的先人遗志,成为了燕国顶天立地的新脊梁。
凌熠不同于赵伯霈,他身为右丞相,国家政事有相当一部分也需要他处理,前些日子耽搁下来的事情堆积了许多,在案上攒了厚厚的一摞。除此之外,他还要打发齐田配合屈远带兵把瀚东城南北的地方收一收,安排人修缮工事以防北契回过神来秋后算账。
忙碌过这一段时间之后,赵伯霈终于收到赵伯景的圣旨,心里久违地生出了一股雀跃的感觉,生出一股类似于带人回去见家长一般的微妙感觉。
凌熠接到荆临天要他出使燕国的圣旨之后,把军务交给了齐田,又把凌鸢叫来,问她要不要与他同去,只是凌鸢竟然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他。
凌熠奇道:“这还是当初那个非要和我上前线的小姑娘吗?”
凌鸢扬起一张花一般的笑脸,说道:“什么小姑娘,我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凌熠道:“你不要说别的,为什么不和我走?”
“路途太远了,我懒得去,再说哥哥身边有伯霈哥哥也不会孤单啦。”
凌熠也不让她改口了,便道:“你懒得去就不去了,有事情就找齐将军。”
“好,我知道啦,哥哥放心。”
凌熠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过了片刻赵伯霈进来了,问道:“你要叫凌鸢妹妹和你一起走吗?”
凌熠道:“嗯,不过她说路途太远不去了。”
赵伯霈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悄声问道:“哎,你不觉得你妹妹有问题?”
凌熠:“什么?”
赵伯霈揶揄道:“啧啧啧,你这哥哥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凌熠:“什么?”
赵伯霈突然得意了起来,说道:“我随便说说,别往心里去!”
凌熠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句:“什么?”
赵伯霈一听觉得哪里不对,接着立马反应过来,慌忙说道:“没有没有,别多想,这姑娘从小粘着你,说起来我还有点不高兴呢。”
凌熠懒得看他,说道:“明天早上启程,王爷收收心思,早些休息吧。”
赵伯霈揣摩出了人家这是送客的意思,再纠缠下去只能适得其反,便乖乖滚蛋了。
反正以后来日方长。
次日,两位大将军便轻装向着地处燕国腹地的骊阳城出发了,他们两人也称得上是久经沙场,奔波起来也是异常地迅猛,不出几日便到了骊阳城脚下。
【燕国骊阳】
骊阳城门前整整齐齐地列着百来个兵士,领头的乃是燕国禁军统领英奇。
英将军目力过人,远远地就见到了端阳王爷的“赵”字旗号和凌熠的火字旗。早早就下马恭候,等到两人走近了行礼道:“末将英奇,恭迎王爷,凌丞相。”
赵伯霈跳下马来,把英奇扶起来,说道:“英将军多礼了。”
凌熠也跳下马来作揖道:“久仰将军大名。”
英奇也不是多话之人,又对着凌熠鞠了一躬,对他说道:“请凌丞相随我入城。”
凌熠点了下头,把马交给了身边的士兵,跟这赵伯霈钻进了宽敞的马车。
赵伯霈到了骊阳,也没表现出一丝到了家的兴奋,就好像这座都城和他曾经驻扎过的那些城池没有任何不同。他这次回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凌熠在身边有所收敛,也不像往日一般非要站在八乘华盖马车上接受女孩子们不断的青眼,这次只是懒懒散散地靠在车里,和凌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凌熠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顺便撩了几眼窗外的风景。他养父母都是燕国人,他也勉强算是个燕国人,但小时候家住天元山,从没来过燕国都城,这一来竟然像是做了场梦。
燕国作为旧日西北强国,也不似其他国家一般崇尚些大红大绿的鲜艳颜色,而是独树一帜地崇尚黑色。
因此周围建得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难免显得有些压抑,但总是有种沉稳悠远的感觉,到像是燕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就算周遭环境不算嘈杂喧闹,但凌熠心里总是有点惶惶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赵伯霈在旁边的倒像是个定心丸一般,让凌熠心里那些不安淡了一些。
凌熠和他带来的一众楚国亲卫被安排进了骊阳驿馆里,他入住后先是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东西,从门窗都桌上的摆件装饰都细细看了一遍,才安心坐了下来,为明日的事情做打算。
虽然只剩下走个过场的事了,但也难免有些鸡零狗碎问题需要他来拿主意,他这一想时间便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夜半时分。
凌熠正坐在窗前闭着眼睛思索着,突然听到有扑棱翅膀的声音,他那双桃花眼猛地一睁,伸手捏住了一只信鸽。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小家伙,确认没有暗藏的玄机。
那鸟倒仿佛是通人性一般,还十分乖巧歪着头地蹭了蹭凌熠的手心。
凌熠:“……”这都不用拿出它腿上的便条就知道肯定是赵伯霈送来的,这小飞禽倒真是随主人随得厉害。
凌熠抽出那张小便条,展开接着烛火辨认了一下,那字迹确是赵伯霈,上书:煜焱,初来乍到,不如师兄尽地主之谊,请你喝酒?驿馆西侧三里处等你。
凌熠觉得他写个问号实在是浪费,这哪里是商量,明摆着就是个知会。
凌熠换了件黑色的衣服,像个白脸鬼魅般飘了出去。他虽然无数次发誓再也不要被赵伯霈骗出去了,但对于赵伯霈的邀约他总是没什么办法拒绝,况且时至今日,有些话也确实该好好说清楚了。
凌熠这短短几步路走得总有芒在背的感觉,他天生对周围的感觉能力就比常人强出许多,这种感觉自然不是自己吓唬自己。虽然身后跟着他的人脚步和气息都隐藏得绝佳,必然武功不俗,凌熠也不甚在意,依旧是步履如常地走着,不想打草惊蛇,好等这帮来路不明的人自己现身。
赵伯霈在说好的地方等着凌熠,那条小巷子昏暗得厉害,没有任何一家的窗口是开向这一面的。
凌熠不想把这些人引到赵伯霈身边去,下意识地向着另一条小巷子走去,那几道黝黑处的视线仍然紧紧地黏在凌熠身上。
凌熠天生妖力加持,千军万马也能几进几出,何况区区几人。
他越走路越黑,身边的高墙也逐渐高了许多,连月光也极为吝啬地不肯洒进这里。
身后那几人虽然觉得凌熠大半夜一个人来这里有些诡异,但是几经确认并无救兵的时候还是认定了这是杀凌熠的好机会,便悄悄从背后发起了进攻。
凌熠听到身后脚步声,淡定地笑了笑,道:“六个人?”
后面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很快又上前来,只是这次既然被发现了,也无需再刻意压着声音罢了。
接着宁静的夜色被“锵”的一声打破了,一把弯刀和凌熠手中的碧云剑迎面撞上,狭窄的小巷里以这一声为开端,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凌熠一个打六个也不算费力。
夜间他手中剑柄散发着幽幽的绿色,偶尔那亮光从脸前划过的时候,衬得他脸色苍白仿佛夜行的鬼魅,冷硬而瘆人。
那六人也正如他所料,并不是吃白饭的,倒像是有两手的样子。除此之外,这六人出招配合也是极佳的,一看就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组织,缠斗起来十分麻烦。
凌熠不欲惊动赵伯霈,自然不愿恋战,想赶紧解决掉这些麻烦。当即手上暴涨出一团黑雾,打算用点阴招。却不想这时候,身后先是有人惨叫一声,接着一股劲风袭来,他猝不及防地被人按倒,他当时一惊,手中黑雾转像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凌熠被放大到极致的嗅觉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桃花香气,来人竟然是赵伯霈!
凌熠慌忙转过了手掌,那团可怜的黑雾来来回回,终于摇摆不定地被主人收回去了。
凌熠惊道:“你怎么来了?”
赵伯霈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说道:“不来怎么知道你背着我和几个野男人纠缠呢?”
凌熠:“……”
剩下的五个刺客:“……”
这是刺杀呢,你以为和你闹着玩呢?
这几个人杀昏了头,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一心想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凌熠慌忙伸手,摸到赵伯霈环着他的胳膊上渗出了温热的血液,彻底火了,手中那团黑雾再次涨了起来,将六个人扯着脖子生生拖后了一段,手中碧云剑一出,五个人胸口等高处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整齐伤口。
凌熠没看那些剑下鬼,赶忙转头问道:“你来干什么?”
赵伯霈听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怒意,心想这是担心我了,这伤也算是受得值得了。便假意委屈地说道:“担心你呗,听到有声音就过来看看。”
凌熠没吭声,手上又升起一团黑雾,附在赵伯霈那还在流血的伤口上,语调拔高了一个度,问道:“你担心我什么?我他娘地就算穿胸一剑也死不了,你担心我什么!”
赵伯霈看着自己的伤口慢慢愈合,目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幽微,低声说道:“呵,你这小妖精可真是没良心。”
他甩开凌熠抓着他的手说道:“我真不知道你这心里到底是不是红的!别说你是肉长得,哪怕你长了一身铜皮铁骨,我也不想让你给别人当活靶子,没事就挨两刀!”
凌熠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从来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形,一下子就从一个金刚不坏的战神变成了一个掏空脑子哄人的孩子。荆临天以为他武艺高强,文韬武略,便要他打打杀杀,安定四方,百姓给他冠一个战神名号,觉得他不死不灭,便指望着他维护一方安宁,谁有在意他是不是□□凡胎。这一刻他那脑子是彻底空的,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什么说法来糊弄赵伯霈,只好认怂了。
凌熠低眉顺眼地抓着赵伯霈被划破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兄,我这不是怕你受伤嘛!”
赵伯霈虽然对于他这副样子感到十分诧异,心想这兔崽子其实是喜欢我的吧,随后不由得生出一点沾沾自喜来,但是面子上还是要装得很生气,当即一甩袖子,打算装大尾巴狼。只听清脆的“次啦”一声,那原本就摇摇欲坠随时打算脱离主人的衣服终于不堪重负断了。
凌熠抓着一截断袖,不知作何反应,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赵伯霈本来还想酒前活动活动手脚也就算了,没想到直接活动成了个断袖,就算周围乌漆嘛黑,没人看得到他,他仍然觉得画风诡异得厉害。
凌熠自知理亏,只好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驿馆?叫楼下小二送些酒过来?”
赵伯霈想了想觉得也算是回事,勉强接受了小妖精的提议,便跟他回去了。
就在凌熠只顾着赵伯霈没注意的时候,刚才没有露面的一个人,屏住了呼吸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赵伯霈没有凌熠那么灵敏的感觉,自然也不知道此行来者是七个人,以为没有后患了,问道:“今晚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心里有数吗?”
凌熠觉得自己那燕国公就算手黑得厉害,也不至于大老远把堂堂楚国右相叫来就是为了让他死在燕国都城。
那就只能是楚国有人打算在这里对他下手,然后嫁祸燕国了。
凌熠不知道是不是深觉家丑不可外扬,这些恶心的事情也还是不好直接说出来,便给自己和赵伯霈倒了满满一杯酒,说道:“或许打劫的吧?来,喝酒。”
赵伯霈默默寻思这小妖精是不是觉得他是个傻子,人家这么费劲地练出一个阵法就是为了当街打劫?转念也知道他心里必然已经有了个定论,便不想逼他说什么,若是逼问得紧了,倒更不容易让他说出来。但还是觉得咽下这口气实在是委屈,便脱口而出了一句:“现在劫色都这么大阵仗了吗?”
凌熠翻了个白眼,仰头喝下了一整杯酒,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你们骊阳的酒真不错。”
赵伯霈从善如流地改了话锋,说道:“是啊,那不如相爷告病来我这里吧,本王天天陪你喝!”
凌熠:“……”
赵伯霈挥霍掉了凌熠对他仅剩的一点不知从哪里来的愧疚,在赵伯霈死皮赖脸地要求下迅速给他换了一套衣服,赶紧恭送端阳王爷滚蛋了。
赵伯霈走也没走彻底,生怕貌美如花的凌相爷再遭大盗劫色,派了亲兵层层叠叠地把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算是彻底尽了地主之谊。
凌熠在窗口看着楼下有序巡逻的士兵,觉得虽然多余,但心里那从来也不曾松动过的地方骤然被敲了一下,酥酥麻麻的,陌生又舒服。
第二日便是燕公赵伯景亲自设宴,宴请楚国丞相凌熠。
排场够大,但新意也没什么,这件事本身也没有什么争议,细枝末节的地方赵伯霈和凌熠也一起商定好了,就差两国国君盖个戳了。这次不过是走个过场,凌熠这样的事也做过不少,服服帖帖地应付了一遍赵伯景,就打算收拾包裹走人了。
赵伯霈和他那王兄兄友弟恭的故事被天下当佳话穿了多年,凌熠倒是也没见两个人有多亲近,看着最多就是比普通君臣要近一些吧,除了赏钱赏地大方一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当年不爱待在都城的二殿下变成了只爱四处飘荡的端阳王爷,时光在走,人在某种程度上却也没怎么变。
凌熠忽然觉得其实这人一张笑面下,其实有诸多无奈,一个心怀天下的新君如何能忍一个手握燕云虎符的人在身边这么久,看他一步步建立起燕云十二骑,看他一步步成为这个国家的顶梁柱,况且这人还好巧不巧姓赵。
天家无父子,更无手足。
那些浮于表面的平静之下藏着旁人看不见的风起云涌。
凌熠很快就没空关心赵伯霈的家事了,荆临天一封派他上南越前线的圣旨被连夜送到了他手上,附带一纸南疆前线战报。
南疆遭越国侵犯,南越用从未见过的巫蛊之术将楚国边境十城太守品阶的官员灭了门,边疆士兵也因此术损失惨重,这些人死状都极为惨烈。
这些事情与此前齐田来通报给他的一模一样,这是终于藏不住东窗事发了。
凌熠冷笑一声,陈霖那老东西,虽然年轻是中过状元,是个舞文弄墨的文曲星,但也注定了只能是个粉墨登场的祸害。凌熠虽然心无天下,也不想没事就上前线舞刀弄棒,但是天命难违,便打算连夜和赵伯霈告个别就赶往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