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督公久候了,咱们走吧。”
街中忽有一阵凉风吹过,将那灯笼中的朦胧烛光,吹得有些荡然缥缈。
赵悯生说着抬脚便继续向前走,可走了几步后,一回头谢渊却依旧还是站在原地。
“怎么了?走啊。”
赵悯生说着转过身去,走回了人身旁,抬手拉过谢渊,却发现他指尖触手冰凉,于是便又伸手将人的大氅裹了裹。
“手怎么这么冷,可是我去得太久,让老师冻着了?那不如再走两步,咱们就坐轿回去吧。”
谢渊感受着眼前人手掌中的温度,只微微眨了眨眼,说了一句,“无妨,走吧。”
说罢,谢渊便朝着前方走去,赵悯生虽有些纳闷,却也是很快的跟了上去,并没有多想。
“老师难道就不好奇我方才去取了什么?”
“那是殿下的事,做奴才的不应多嘴。”
赵悯生怀揣着准备要给人当作生辰礼物的香囊,听着谢渊这毫无好奇心的回答,偷偷的撇了撇嘴。
明明前些日子都跟他说过了,要给他做香囊的,这几日借着这茬收拾了章家以后,他倒是将这事忘得了然,如今都已经到了西市了,还连猜都不肯猜。
赵悯生瞧着身旁的谢渊,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略显失望的说了一句。
“那好吧,你不猜就不猜吧,反正过几日你也就知道了。”
一句说罢,这事也就算过去了,赵悯生拉着谢渊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而后转头便上了轿辇,两人一个回宫,一个回府,只一块儿过了一个路口,便得分道扬镳。
一夜过去,正是腊月初六,今日不用上朝,赵悯生却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太阳刚升,整个东方尚还沉溺于那一片温软的红晕之中,而此时,赵悯生便已经带着王起出宫去了。
腊月初十,便是谢渊的生辰,如今初六,还有四天,他得早做准备才好。
上一世他被猪油蒙了心,直到人死,都没肯帮人好好过一个生辰,如今得以重来,这便是他认识谢渊后,为人过的第一个生辰,定得好好准备,马虎不得。
王起本还纳闷,这平日里不用上朝准得睡到日上三竿的主儿,怎得今个儿起的这么早,还一起身来,便要赶着往宫外奔,吓得他赶紧将人拦住,问了个清楚。
后来听说是要给谢渊置办生辰,他这一颗心方才落下。
赵悯生只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在这宫中过的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傍上了谢渊这颗大树,他能想得通,肯讨好,那也是好事。
甭管什么宦官不宦官的,在这人世之中,就是说破了天去,那也是命比脸重要。
想到这里王起不光紧赶慢赶的跟着人走,还额外又揣上了几十两银子,谢督公那是陛下身边儿的人,送的东西太次怕人家瞧不上眼。
却不想他前脚刚跟着人出了宫,后脚那车马一拐,转身就奔着京郊去了,王起不明所以,几次张口询问,可赵悯生的回答始终是他自有打算,眼瞧着两旁的行人越来越少,王起眼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直到远方的太阳完全升起,马车在一座庄严的门前悠悠停下。
望着眼前连绵的青松,听着耳边肃穆悠长的钟声,王起才终于了然,赵悯生这是把他带到寺院来了。
青石寺,是这京城之中求签上香最为灵验之地,但也只有有一定身份的人才能进得去,所以对于此地王起也只是有所耳闻,却从未来过。
说是要给人生辰置办礼物,却能置办到寺院里,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赵悯生一个人能干出这种事了。
“殿下,你到寺院里来,是打算给谢督公置办什么礼物过生辰啊?”
不会有要搞什么整人的幺蛾子吧。
王起瞧着这满寺的苍松白雪,就来这地方,难不成他们家殿下还想给谢渊请个神仙送过去?
那也……太讨打了吧。
“你家殿下我自有打算,你且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王起就这么被人晾在了大门口,等了许久,才瞧见人出来,出来时还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拿。
“殿下不是说自有打算吗?怎么什么都没拿?”
王起瞧着人空手回来,颇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可赵悯生却仍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出门拉着人便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
“谢督公是父皇身边的近臣,什么金贵东西没瞧过没用过,咱们涛蕴院的东西,就是取了顶好的送过去,只怕都不够人家笑话的,所以此次送礼不能重在价钱,而应重在心意,来青石寺给他求个平安,这便是尽心意。”
赵悯生自顾自的说完了一通以后,便又急匆匆的抓着人赶到了西市,一溜长街,他几乎是抓着王起从头逛到了尾,结果到头来也没买着什么称心的东西。
好几次赵悯生都瞧的好好的,就差付钱了,结果就被王起横插一脚,给制止了。虽说他银钱有限,买不了那么上好的东西,但也不能总往那地摊货上瞧啊。
那些个什么花灯,酥饴糖,小泥人平日里用来哄哄姑娘倒还行,怎可用做送给谢督公过生辰的贺礼,简直是胡闹。
赵悯生知道谢渊十六岁以前,一直都是奴籍,终日被关在暗阁里面,艰难度日,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儿,定然没玩过这些玩意儿,所以便想买一些回去,哄人开心。
却不想王起一直在他身边阻挠,总说他送这些东西给谢渊不成体统,拦着他不让买,结果一条街逛下来,他还是两手空空。只在一家当铺里,瞧见了一把湘妃竹的扇子还算不错,便打发了王起前去买来。
而他自己,则是偷偷摸摸的又回到了那小摊上,趁着王起不在,买了个小泥人回来,顺道还捎了二两酥饴糖。
那泥人捏的是个娃娃,圆头圆脑,胖乎乎的,脑袋上面束着一个小小的发髻,头着金冠,腰佩金带,双手叉腰,瞧上去金灿灿的神气又可爱。
这是他照着记忆里依稀的印象,让那小贩捏的儿时的他自己。
那时候他母妃还未故去,他仗着父皇与母妃的宠爱,在这宫里也算是终日都横着走,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谢渊见没见过他。
谢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又是为什么会喜欢他的呢?
赵悯生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瞧着路俩旁的青砖与白雪,有些出神的想着,在他的记忆里,在谢渊来给他当老师以前,他二人应当是从未见过面的。
上一世他又多疑敏感,所以即便在谢渊做了他老师后,他也是一直对人百般猜忌,真正与人交心的时光,不过两三年。
所以赵悯生猜测,谢渊应当是在之前便见过自己的,只是他自己如今不记得了而已。
赵悯生一路想回了涛蕴院,最后也还是没能记起,自己从前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谢渊,这宫中的小太监数不胜数,有一些尚还有个名字,有一些更是连名字都没有,这样的人在宫中,即便是哪一天忽然死了几个,都很难能让人发现。
所以赵悯生如今想不起来谢渊,也是很正常的。
将这两样礼物买到了手以后,剩下的这两天,赵悯生就每日对着这三样东西发呆。
给谢渊的请帖,早在初六那天他便派人送到了谢府手上,可如今这几天不用上朝,赵悯生便已经两天都没瞧见谢渊的人影了。
唯一瞧见的那一次,还是他去勤政殿给父皇请安,顺道在门口看见了人一眼,那时候谢渊公务在身,只遥遥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了个好,而后便匆匆走了,这一走便是两天没见。
眼瞧着明日就是腊月初十,赵悯生这几天算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谢渊却一直也没说他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不过这倒也不是谢渊他故意拿乔,实在是这临近年底,府内府外事务繁忙,官场之中又到处都要派人打点,每晚又都有同僚之间的饭局等着他去应酬,实可谓是忙的昏天黑地,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分/身再想这生不生辰的事。
况且他是从太后宫中出来的人,她老人家很得意他,所以每年的生辰,他都得去太后宫里与人见上一见,陪人吃顿便饭,再说一说话。
这一说起来,就更不一定什么时辰才能回来了,若是提前答应了人,到了又说去不了了,那便比不说更不好了。
谢渊不愿让他失望,所以便也一直拖着没有答复。
赵悯生手拿着泥人,趴在桌上嘟囔个嘴,这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总想着谢渊如今既不见他,又不给他回信,是不是因为自己那件事没办好,得罪了他。
可他搜肠刮肚,思前想后的琢磨了两天了,也没想出自己最近有干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啊。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赵悯生就这样在书房之中,将自己无聊的关了两天,直到腊月初十这一天。
为了给人的生辰做好一切万全的准备,赵悯生一大早便起了身,沐浴熏香,将自己打扮的那叫一个精神利索,油光水滑。
却不想他等了一个上午,没等着谢渊不说,倒是把太后给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