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魏延与他家督公算得上的旧相识了,年岁上他比谢渊要年长几月,虽还年轻,但带兵打仗是个好手。
就是这平日不大会做人,行事鲁莽不说,还时常不守规矩,因为这事皇帝明里暗里都提点过他许多次,可每次也就只能管用那么一段时间,过了这段他便还是如此。
朝中的许多言官,也都瞧不上他,三番两次的上本参他,还是多亏了谢渊,这么多年一直在皇帝身边替他维护着,这才能让他一路顺畅的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
对于这样有能力的将才,赵悯生一向都是十分敬重的,偏偏只有眼前这个魏延,也不知是怎么,总让他喜欢不起来,如今重来一世,这种感觉非但没变,甚至还因为其对于谢渊的表现而隐隐有所加深。
“愣什么神呢?走啊!”
魏延一句话说完,见谢渊不为所动,这急脾气就有些上来了,将手中的马鞭往腰中一挂,两步走上前来,抓起谢渊的衣袖,转头就要把人往宫外头带。
一阵凉风掠过,吹的小路两旁的枯草,全都折了腰。
谢渊就站在这小路的中间,双手大张迎风而立,身后的大氅就在这风中微微飘摇着,活像是一面沉寂的旗帜。
身旁的这两个人相对而立,却始终只是互相看着,不曾说话,一时之间,三人周边的氛围变得沉寂而可怕,只有风声还依旧不停的在人耳边厮磨着,一只飞鸟煽动着翅膀,落在了赵悯生身旁的一根窄树枝上,探头探脑的朝这边观望着。
随后又抖动着翅膀匆匆离去,将那树枝上松动的积雪,抖落了一地。
雪花飘飘然落下,有一些飘落在地上,还有一些散落在赵悯生的肩上,又被人身上所蒸腾出的热气微微融化。可他却毫无察觉,事到如今,他所有的注意力可以说全都在谢渊身上。
面对着眼前一脸急躁的魏延,赵悯生默默的站在后头,虽然没说什么,但紧抓着谢渊衣袖的手却也是半点都没松过,从方才到现在,赵悯生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
可这个魏延也是摆明了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打从一开始他来的时候,赵悯生就被他当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不请安,不问好,甚至连从他手中明晃晃的抢人,都不屑于与他打个招呼。
这样的冷遇,赵悯生在这宫里受得不少,若是单就是这个,他也没那心思与人争辩计较,可明明谢渊已经答应了他,魏延却还是半声招呼都不打的,就要将人从他身边抢走,这的确是让赵悯生有一些生气的。
况且谢渊少年时吃的苦太多,落了胃病本身便不适合饮酒,平日里若非是应酬,他几乎是滴酒不沾,如今他已经如此疲惫,魏延竟然还要借着为人过生辰的名头,带人出宫去喝酒,这便更是坚定了赵悯生拦人的决心了。
谢渊就这样被两个人一人一只手的拉在了路中间,远远看上去犹如拔河一般,实在是让他进退两难,有些尴尬。况且如今他三人身处宫中,总是这般拉拉扯扯,僵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既然这两个人谁都不打算放手,那便只好由他出面,先将这话给放出来。
“咳,我方才已经答应了淮王殿下,要去涛蕴院,如今再随你走那便是食言了,所以喝酒这事还是改日吧,改日我一定陪你喝个痛快。”
谢渊夹在两人之间,进退两难,好不尴尬,但两边相比之下,他却还是义不容辞的选择了赵悯生,毕竟魏延是他的挚友,只因为这一件小事,并不会怎么影响他二人之间的友情,即便是因为此事,魏延要与他闹上几天的别扭,也是过两日便会好的。
可赵悯生那儿便不一样了,他毕竟是谢渊的主子,这几日因为公事,让人受了冷落已是不该,况且他方才也是真的答应他了,此时再说反悔,不合适。
谢渊本是好言好语的同人商量着,却不想那魏延的混劲儿偏又在这种时候上来,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是死命的拽着人不放手,甚至到后来还唬着脸说起了赵悯生。
“就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放眼整个宫中,也就你还尚且乐意搭理他,今日是你生辰,我好不容易寻了坛好酒,你便只管同我走就是了,还理他作甚!”
那魏延心直口快,说话常常不过脑子,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自打前些时日,他听闻谢渊被派去给赵悯生当了老师以后,便一直觉着是他耽搁了谢渊的前程,胸中便一直对人憋着口气,如今他本想在人生辰这一天,拉上人去喝两杯,却又被赵悯生给搅了。
这一口怒气,便自然而然的发到了他的身上,可这种话若是平日里在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在这皇宫之中却是万万不敢言的。
谢渊本没想到这人会在此时犯浑,听了人的话,登时便沉下了脸,手下一翻,将那衣袖猛得翻出一个花来,径直便打在了魏延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上,很快便他手中挣脱了开来。
“住口!宫城之中,天子脚下,岂容你如此放肆!”
辱骂当朝皇子,那是何等的重罪,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便是后患无穷。
即便是谢渊再有手段,终究也替皇帝做不了决断,他能凭借着那点手段巧言令色的保住魏延十次,却终究保不了他百次,若他还是如现在这样,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丝毫不知收敛与悔改的话,那么一旦圣心有失,便是他魏延的埋骨之时。
“我……我也没说什么。”
如此功夫,那魏延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不该说的,只是还碍于面子,所以扭扭捏捏的端着,不肯承认罢了。
谢渊听见他如此说,阴沉着脸色若有所思的瞧了人一眼,转过头来对着赵悯生缓缓施了一礼,刚想开口替人道歉,却不想却是被一旁的赵悯生率先开了口。
“无妨,卫尉口直心快,悯生却也不是开不起玩笑之人,既然都是督公的朋友,不若今日便一同到我涛蕴院去吃个便饭吧。”
“殿下……”
谢渊听见赵悯生如此说,有些怔怔的抬起头,微微愣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少年却忽然走上前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度不大,却让谢渊忽然间便觉得很安心。
也不知是怎得,重活一世以后,谢渊便总能在赵悯生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成,甚至有些时候,就连谢渊都会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完全可以依靠的。
如今,便更是如此了,面对魏延如此羞辱,赵悯生非但没有一丝的气恼不说,反倒很有气量的放下身段,主动邀人同去涛蕴院,这让夹在中间的谢渊,不由的松了口气,十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只有那魏延,一路之中,还一直摆着一张臭脸,好像不是很情愿过来似的。
三个人踩着瑞雪回到涛蕴院中时,外面的天已经基本黑了,屋中的炭盆烧得正暖,炭盆的旁边有一个不大的地桌,他们三个便围着这小地桌席地而坐在了软毯之上。
桌上摆了三杯香茶,还有几个刚拿进来的甜柿饼,身下的软毯温暖而舒适,三个人随意的坐在地上,感受着周围的果香茶香混着热气扑在脸上,偶尔互相搭上两三句话,气氛舒服的简直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临近年关,谢渊除了要料理府内外的琐事外,还要与朝中各大官员喝酒应酬,近一阵子,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像如今这样放松过了。
“今日可是谢督公的生辰,小殿下就拿这些东西招待人,也未免太寒酸了些,最起码得哪些好酒上来吧。”
那魏延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跟赵悯生不对付,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后,他便又闲不住了似的,拿着个柿饼叼在嘴里,开始找赵悯生的麻烦。
谢渊坐在一旁,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如今听见人这么说,便又勉强打起了精神来,想要稍微维护一下赵悯生。
却不想他方才坐直了身,便被赵悯生轻巧的按了回去,并且还添了件披风在他身上。
“好酒自然是有,待到一会儿晚膳之时,你若乐意,我定陪你喝个痛快,只是谢渊,他不能喝。”
魏延一听这话,登时便笑了,果然是毛头小子,说起大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殿下今年已经十七了,即便是说了大话,可也过了能反悔的年纪,比起谢渊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谢督公的酒量可厉害着呢。”
赵悯生伸手将谢渊身上的斗篷盖好,回头笃定的与人说了一句。
“我说我来同你喝就是我来,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督公近几天疲累,不宜饮酒。”
魏延听了赵悯生的话,有些怯怯的扫了一眼谢渊略显清瘦的脸,才发现他今日瞧着的确有些疲态,眼下的乌青更是显眼。
得知了这一点以后,魏延瞧着举止有那么些别扭,他既不愿意在赵悯生的面前承认自己的疏忽,又不能强词夺理的继续勉强谢渊,思前想后了一番,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维持着他死鸭子一般的嘴硬了。
“嘁,那便你与我喝,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