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三月初的皇家猎场,春意未浓,到处都洋溢着一种朦胧的草色,赵悯生从马车中一下来,双脚便直接踏在了一片方才萌芽的嫩草之上,随着徐徐微风吹过,阵阵的青草香气从他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包裹着袭来。

已经阔别已久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赵悯生站在地上,感受着周围的盎然春意,舒展着全身,伸了一个很尽兴的懒腰,而后才转过头来,对着尚在马车中的谢渊摆了摆手。

“督公,快出来啊,今天这天气可太舒服了。”

谢渊坐在马车里,撩着帘子透过车窗看他,只觉得赵悯生方才那动作,像极了终日里趴在台阶上晒太阳的懒猫。

“就来。”

谢渊说着,将那一直撩着的薄帘放下,转头走出车外。

春日里的太阳不像冬日那样温吞,如同隔着一层薄纱一样,即使是你直视也不会觉得那么耀眼,明媚的阳光清亮亮的直指到大地上,将刚从马车中出来的谢渊,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谢渊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却也没有抬起手来为自己遮挡一二,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等待着自己的眼睛逐渐适应这光线。

赵悯生瞧着人这动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人那边悠闲的走了两步,挺直了腰杆,站在了人身边。

谢渊这边正觉得这过于明媚的阳光惹人厌烦,便有一片阴影忽然移到了他眼前,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他身边那刺眼的光线。

赵悯生比人高了足足一头,如今站在人身边,正好能将人挡个完全。

谢渊的眉头在这一片阴影下,缓缓的舒展开来,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向身边人此时正经受着阳光的过度照耀的那一张脸,想看清他这么正好的赶在此时走过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换来的却只是他有些滑稽的挤眉弄眼。

周围的皇子们也都纷纷的下了马车,此时正一团一团的簇着,相互之间说着违心的场面话。

赵悯生这边也有几人来过,那些从前几乎从未见过几面的人,在他这一朝得胜之后,便全都对他报以热情的微笑,一个个勾肩搭背的走到他身边,与他熟络的聊着些双方都有点陌生的兄弟手足之情。

对于这些人,赵悯生看穿却不说穿,只要人来,他便一概都挂着笑脸与之应和着。

赵宁站在一棵柳树下,身边亦是围了好几个人,将他簇在了中间,可他却好像没什么心思与他们应付,而是一直扭着脖子,朝着赵悯生这边盯着。

有两个眼尖的人瞧出了这一点,也跟着转过身去顺着承王所看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两个鼻孔一出气,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些人里边,连生母是个嫔位的都没有,不过是些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墙头草,没一个能成事的。”

说话这人是在皇子之中排行老六,从小便是跟在赵宁的身边混起来的,如今才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

他在人身边待了有一段的时间,对于赵宁也算是颇为了解,以至于如今只要一看人的眼神,他便能将人心中所想的猜出个大概。

只可惜他猜对了人的心思,却说错了话。

“他们能不能成事有什么要紧,只要赵悯生能成事不就得了。”

赵宁说着抬起手来,就在人的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将人带的往前一个趔趄。

六皇子站在人身边,低着头扁了扁嘴,在众人身边挨了人一巴掌,这让正值少年的他有些觉得没脸,不由的偷偷抬眼,望向了赵悯生那边。

他们两边隔得不算太远,可这两个人对待他们这些人的态度,差的却远了去了。

瞧着赵悯生脸上那始终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年轻的少年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羡慕,可又马上被他自己极力的否定了回去。

“那就是个废物,空有个金玉壳子,看着风光,可从前那么多年,他被陵王与承王这两座大山来来回回的搓球玩,过的连狗都不如。现在能到如此,也是陵王一时失足,才让他稍微冒了点尖,若不是赵展失手,只怕他现在早都化了灰了,连头七都过了。”

少年在心中对自己说着,越说便越觉得有道理,渐渐的也就又收回了自己羡慕的眼光,转过头憨憨的对着承王笑了笑。

这种时候,丢脸不怕,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才最可怕,一时的光鲜顶什么用,日后人家登上了王位,还不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这六皇子好不容易收回了一直看着人那边的目光,转头他身边的老十便张口一笑,又将人的视线引了过去。

“嘿嘿,还真有个嫔位生的来了。”

那十皇子尚还年幼,胸无城府,如今公然谈论这些事,也不知道收着些声,公然就敢指着赵悯生那边,哈哈大笑,惹得赵宁频频皱眉,只好在是皇帝此时尚还不在,要不然只怕又要惹人生气。

赵悯生听见身后稚嫩的童声嬉笑个不停,转过身一看,却瞧见了许久未见的大皇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呆呆的看着他,瞧着像是想要过来,却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大哥!”

赵悯生瞧着眼前的赵仪,咧着嘴笑了笑,主动拥上前去,凑到了人跟前,这偌大个皇宫之中,能够让赵悯生称之为手足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在他小时候,李家的事尚还为发生,赵悯生几乎是每日都要与他腻在一起,缠着人陪他玩,给他讲故事,那个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他大哥,被其他皇子欺负了找大哥,教习师父留的文章背不下来也找大哥。

赵仪的脾气好,不论是被他怎么闹也不会觉得他烦,处处包容忍让,实可谓是做到了一个好哥哥,所能做到的一切。

只可惜,自从李家的事情一出,赵悯生被带到了行宫去以后,二人便渐渐的疏远了。

不过赵悯生也能理解,眼前的这个人,是凝嫔所生的孩子,母妃虽然入宫早,但家势却不高,一直也不大得宠。

而他本人虽然是长子,但是也没什么天资,不论是文治武功还是其他什么,放在众多皇子之中,皆是平平。浑身上下就是瞧遍了,也看不出什么亮眼的地方,唯独只有一点脾气好,可脾气好也就意味着他与世无争,骨子里少了那么点儿好斗的意思。

这样的脾性,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倒还算是个优点,可一旦到了宫里,那便显得有些过于软弱了,皇家如虎林,带头的老虎不够强,地下跟着的便会时常蹿上来,与你亮一亮爪牙。

皇帝也是因为他这性子,才这么多年都不大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才给他留着面子,处处都带着他。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冷血的皇宫之中,只怕是自己都顾不大过来,又哪能哪敢来他身边招惹是非呢。

赵悯生将这一切都看的清楚,所以心中也并不怪他,反倒是赵仪自己,一直对赵悯生心怀愧疚之情。

从前李家还未出事的时候,舒贵妃便一直对他母妃颇为照顾,她母妃位分不高,多亏了有舒贵妃一直护着,才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他那时候也不受宠,吃穿用戴都比不上旁人,别人有的那些好吃好玩的,总能让他感到羡慕,赵悯生知道了以后便总是送东西给他,还在生辰的时候送他了一匹上好的御马。

可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却没有一直好好保护他。

既然在人落魄的时候,他没有对人施以援手,如今赵悯生花团锦簇,他又怎么再好意思往人的身边凑,赵仪站在人身后不远的地方,本只想静静的瞧人两眼,却不想身后的十皇子却忽然叫出了声,引得人转过身来瞧见了他,让他不由的脸上发烧。

“欸,你……你最近过的还好吧。”

刚一瞧见人转身,赵仪便赶快把头低了下来,做出了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来,却不想赵悯生竟还是那么笑呵呵的朝他迎了上来,和是小时候瞧见的反应一摸一样。

“好呀,挺好的,大哥你总是低着头干什么,快抬头看看,我长高了没。”

赵悯生的不计前嫌,让人心中不由的好受了许多,即便是知道这是他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尴尬,才故意说出的场面话,赵仪也还是认认真真的抬头看了看眼前人,那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头顶,朝着人笑着说了一句。

“长高了,已经比大哥还要高不少了。”

“参见陛下。”

周围的所有人全都你一眼我一语的聊的正欢,唯独只有一直跟在赵悯生身旁的谢渊,第一个发现了皇帝的身影。

直到他开口请了这一声安,周围的众多皇子才都纷纷的转过身来,说了一句。

“参见父皇。”

“免礼吧,今天是出宫春猎的好日子,朕也不愿扫了你们的好兴致。”

那皇帝说着,朝着众人摆了摆手,脸上尽是作为一个父亲慈爱的笑容。

“想来也是许久没和你们一块儿围猎了,也不知道你们进步了多少,就先去那边的靶场,射会儿箭吧,正好也让你们先熟悉熟悉,有些人可有许久都没摸过弓了吧。”

皇帝说着眼神扫过赵悯生和赵宁,在众多皇子之中,他们二位的表现可谓是今天的重头戏,可好巧不巧,这俩人偏又在皇帝最后一句话的涵盖之内。

近些时日,赵宁一直都把功夫下在了朝堂上,对于武艺弓箭的确是有些不大熟悉了,而赵悯生这边则是更加彻底,弯弓搭箭什么的压根他就没学过。

从前他在宫中不受宠的时候,那是没人愿意教,后来谢渊当了他老师,他又一直抽不出空来学,只好在前世他曾刻苦猛练过这些,所以如今倒还有些老底可以拿来吃一吃。

众多皇子紧跟着皇帝的脚步来到靶场,那场地极为空旷,一排整齐的木板上,画着红色的圆圈,在离着靶子二十米远的地方,弓箭早已经准备完全。

皇帝坐在离他们身后不愿的地方,手里端着一只盖碗,眼神在这些皇子的身上,来回的扫过。

后宫之中也来了几位嫔妃与他们同乐,只是没能坐在皇帝的后面,而是在侧面远远的设了座。从前这座位倒也设在人后边过,只不过这弯弓搭箭的事儿到底是有些粗鲁的,有些妃嫔们胆子小,放箭的声音一大,难免就会被吓到,后来皇帝也就下旨将她们挪的稍微远了些。

“你们说这一次打靶,会是他们哪个拔得头筹?”

妃嫔之中,忽然有人冒出来了这样一句话,惹得旁边的人全都回头去看她,对于这件事在场有不少人都心存好奇,可敢将这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个。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六皇子有可能,五皇子也有可能,不过可能性最大的,恐怕还得是承王殿下吧。”

自打陵王失势以后,连带着皇后在这宫里的威严都远不如从前了,如今竟也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涨珍妃的气焰了。

那皇后听了此话以后,回过头去,淡淡的瞧了人一眼,却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浅浅的饮了一口茶。

她如今实在也是无心与人计较这些小事,自打她接到消息以后,已经过了几天,算起日子,西陵的使臣应当不日就会进京,这种时候她却被困在这猎场里,身边能使唤的人少之又少,如此情况实在不能不让她心焦。

皇后坐在位上,一心想着西陵使臣之势,全然无心再管其他,而她身后的那些嫔妃,瞧见她如此情况都没站出来说话,言语之中也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起来。

“臣妾也这么觉得,承王殿下文韬武略具是这些皇子中顶尖的,原来陵王还在的时候,都回回要逊色于殿下一些,更何况那位淮王殿下,只怕连这箭该要如何射出去都还不知道呢。”

赵悯生与谢渊站的地方,离这些妃嫔们不远,以至于她们说的这些,他二人全都能尽数听进耳中。

听着那些嫔妃口中嘲笑的话语,谢渊不由的转过头去,冷冷的瞧了那几位一眼,那正说话的妃嫔,感受到来自人眼中的寒意,坐在椅上不免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

“殿下不必理睬他们,只需专心看准了靶心就好。”

待到身后的聒噪彻底消失,谢渊才又转过头来,拍了拍赵悯生的肩膀,如此说了一句。

“嗯,可是督公,我万一要是射不好怎么办?”

赵悯生双手拿着一张大弓,看着远处红红的靶心,转过头来对着谢渊,故意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为难样。

自打上次在行宫亲了人以后,赵悯生便总觉得他二人之间变得有些怪怪的,如今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若是能让人手把手的教自己弯弓搭箭,倒也不失为一个缓和他二人关系的好方法。

“殿下无需担心,殿下只需按照奴才一会儿所教你的尽全力去做便好,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有奴才在,便一定会保的殿下无忧。”

“嗯,我信你。”

听罢了赵悯生的这一句话,谢渊只微微点了点头,便从一旁取过了一支箭来,眼神坚定的贴着人的身体,站在了他身后,双手紧握在赵悯生的手上,缓缓的拉开了那一张弓。

事情到了这一步,谢渊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前世今生,只是一心都放在教人射箭上,如此一来到也让二人之间的气氛自在融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