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越瞧心里的便越觉着有些疑惑,不过这一点的疑惑,很快也就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动作从人心里给岔开了。
“哼哼,西陵这一次为什么来的这么早,你若是不知道,这全大楚之内,恐怕也就没人知道了。”
自打方才皇后说完了那句苍白的辩解后,隔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又将头转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话之时,他那手指也跟着他的节奏,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下的敲着,听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皇帝的眼神飘飘荡荡的扫过眼前的一众皇子,不论是方才闹腾的多么凶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全都隐晦的低下了头,唯独只有赵悯生一个,丝毫不知畏惧隐藏,依旧还是那般锋芒毕露的就对上了皇帝的眼神。
在这种时候,他的这般动作,简直就如同是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
皇帝依旧坐在椅中,一双眼中里已然能瞧见了些岁月所带来的混沌,看起来不再如往日一般明亮,但这坐了许多年的帝王之位,却又让他的眼神在那一片混沌之中,有着绵里藏针般的凌厉。
他带着上位者的审视看向眼前的赵悯生,那目光中的凌厉如刀割般,一点一点的刮过赵悯生的每一寸皮肤。
赵悯生感受着来自皇帝的审视,却依然没有因此而低下头,不仅如此,他眼神之中反倒还因此而更加的坚定了许多。
那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瞧见过的赵悯生,骄傲而又坚定,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这样的他看起来犹如是一头正在捕猎的豹子,双眼之中看起来似乎有着烧不尽的熊熊火光。
在这片没有人敢发声的沉寂里,赵悯生正与皇帝在进行着一场眼神之中的博弈。
这在一旁的承王看来,赵悯生简直就是疯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境地。
赵宁低着头微微的抬眼,瞧着眼前的赵悯生,有些嘲讽般的笑了笑,而后又照着他身前,那个跃跃欲试想要抬起来看看热闹的后脑勺上,径直的拍了一巴掌。
坐在一旁的珍妃瞧见了,也只是为自己的儿子感到十分欣慰。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赵悯生如今的态度,基本上就是明晃晃的承认了,这件事就是他所一手谋划的,同时也基本上就是明晃晃的与皇后与西陵,走到了对立面上。
这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无疑是一个愚蠢的举动。
朝堂之事,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说是两国之事。如今赵展虽然失势,被贬去了岭南,但这其中涉及到的却也一直都只是皇家之中的子嗣争斗,奖也好,罚也罢,雷霆雨露均在皇帝一念之间。
可如今这事牵连皇后,涉及西陵,便是即便是皇帝,也要百般权衡,千般考量,才敢决定的了。
如今西陵的使臣才刚入京,赵悯生便这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与皇后作对,假若最后皇帝不肯因此而与西陵翻脸的话,那么对于他来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珍妃一言不发的看向自己身边,只见她身旁的皇后已然被人气得面色发白,双拳死死的握着,眼神之中具是遮掩不掉的恼怒与愤恨,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珍妃瞧着如今这场面,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于是不禁的又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的儿子眨了眨眼,示意人一定要稳住动作,切莫受到赵悯生的影响。
可她又哪能知晓,皇后的面色发白根本就不是被赵悯生气得,而是被她自己所刚刚看清的前路,吓成那样的。
这些年在宫中,皇帝一直都对她们母子俩宠爱有加,即便是陵王性子不好,一时间做错了什么事情,他也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以至于前朝后宫中的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如此是被西陵所牵制。
直到了现在,甚至就连西陵那边,也是如此认为的了。
可其中之事具体如何,只怕也就只有她自己,还能知晓一二了,明明身在局中,却都只不过是能够知晓一二,剩下的□□分事情,还得要等到如今,事到临头了,方能发觉,实在是不能不让她感叹于皇帝的心计。
但是……她这个局中之人都未能提前发掘,赵悯生又是有什么本事可以提前便揣测清楚皇帝心思的呢。
皇后如此想着,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赵悯生。
却只见人依旧还是那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让皇帝在他身上看到最后,都不由的笑了出来。
“罢了,今日这春猎看上来是注定不能继续下去了,回宫吧。”
那皇帝瞧着自己面前的赵悯生,嘴角不由的挂着些赏识的笑。
“西陵的使臣们既然不愿现在就进宫,那朕也不强求他们,慢慢等也就是了,至于皇后,朕瞧着她面色不好,想必是身体抱恙,近一段时日,不便见人,就在宫中好好的休养吧。”
说完了这一句话,皇帝便从椅上站起了身来,轻轻的拍打了两下衣摆,径直的朝着靶场外走去。
赵悯生站在原地,瞧见人站起了身,便躬起身来微微的低下头向人行礼,却在其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在人眼中瞧见了一个偷偷赞许的眼神。
皇帝这话一出,所有人的便都又很快的坐上了回程的车马。
不同的马车之内,所有人所说所想的却全都是同样的话题,只要是今日到场了的人,如今便无一不在好奇着赵悯生的下场。
春光明媚,即便是如今已然过了正午,但外面的光线看起来却依然是那么的清透明亮,车轮不断的滚动,微风轻轻的撩拨着马车上薄薄的窗帘,并从中透进来一股略带些青涩的青草香气。
行至半路,长长的车队之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刻意的压低着略显激动的声音,却唯独只有一头一尾的两辆马车之中,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
那头里的马车之中,所坐的自然便是皇帝和皇后,经历了方才的那一番事情之后,皇帝的决定,已然让她了然于心,此时皇后心底里最后的希望也已经破裂,两人相顾无言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是坐在最后边一个马车中的赵悯生和谢渊,明明是大获全胜,两个人之间却也是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这看起来就有一些不大正常了吧。
赵悯生坐在马车里,瞧着身边这一路上都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的谢渊,心里不由的便升起了一丝丝的慌乱。
他方才的情绪如今细想起来,可能的确是有些激动了,可是激动之中,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事吧……
赵悯生如此想着,又将方才的事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边,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到底有哪里做错了,亦或者是得罪了谢渊。
那他这是因为什么而不开心了呢……
赵悯生瞧着人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的转了转肩膀,将身体转到了面朝着谢渊的方向,略显局促的清了两下嗓子,咳了一声。
“咳,谢……督公?”
赵悯生本是想要直呼谢渊的名字的,可这一个“谢”字说出口,却又被人此时这凝重的表情给吓得差点把话给吞回来,只好空咽了下口水,改口叫了人督公。
“殿下!”
赵悯生这边方才弱弱的叫了一声谢督公,压根儿也没能想到,谢渊竟然会和他同一时间的转过头来跟他说话,故而在听见了这一句情绪略显激动的督公后,便身体向后猛得一抖,看上去似乎是被人吓得不轻。
两人之间的沉默好不容易才被打破,可却又在打破沉默的下一秒,便陷入了尴尬之中
谢渊坐在人旁边,自打上车以后,就一直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同赵悯生说,却也是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到此时他终于肯转过头去叫人一声殿下,却也是没想到,自己这突然间的一回头,竟还给人吓了一跳。
“抱歉,我……”
想了想方才自己对人说话的态度,谢渊还是强压下了自己满心的疑问,先开口跟人道了句歉,身为奴才是不应当如此对自己的主子说话的。
“没事没事,老师你要说什么就接着说,接着说。”
赵悯生瞧着如今的谢渊如此的反常,内心之中,也不禁的跟着紧张起来,自打那一吻以后,他便总能感觉到他二人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股子莫名的疏远感,直到了今日射箭的时候,才又缓和如初。
现在眼瞧着谢渊的面色又凝重起来,赵悯生实在是不能不害怕,自己方才的种种努力再一次的付之东流。
谢渊在马车之中正襟危坐,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自打方才瞧见了赵悯生的那一个动作,谢渊的脑海中便一直都没停下对人的各种猜想。
方才在靶场之中,他尚且将自己的注意力暂时的转移到皇帝的一举一动上,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与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之内,谢渊也是实在无法再将自己内心中的疑惑,继续压抑下去了。
反复的犹豫了几次,谢渊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十分隐晦的问了赵悯生一句。
“奴才方才瞧见殿下总是摸着自己左手的虎口,难道是方才射箭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