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回到园内后,径直去了平常洗澡的净房,戚无隅则直接去了饭厅。
怕人久等,苏黎飞快地洗完,换上下人送来的干净衣衫,也往饭厅方向走去。
上次他也换了这里的衣服,穿上去又肥又大,今天这套倒挺合身,像是根据他的身材裁剪出,勾勒出细细的腰身,长短肩宽也很合适。
布料也和那件不一样,柔软亲肤,一看就价格不菲。
颜色和样式挺不错,月白色布料上绣着暗花,精致而华贵,衬得他皮肤雪白,嘴唇红润。
到了饭厅,戚无隅果然已经坐好了在等他,苏黎赶紧落座,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戚无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滑到脸庞后多停留了两秒,没有回话。
李伯转头吩咐下人开始上菜,同时,他自己也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到苏黎面前。
那碗汤水呈灰褐色,散发着不知名的气味,不难闻,但有点怪异。
苏黎不为人察地皱了皱鼻子,拿起小勺子搅拌了下,犹豫着不想下口。
李伯察言观色,上前低声道:“这是佛灵浆,喝了恢复灵力,对身体大有裨益。苏掌门修行一上午,想来灵力空虚,喝了就会恢复。”
苏黎舀起一小勺送进嘴,用舌尖品了品味。
不好喝,怪怪的,有点像中药。
讨厌喝这个。
“全部都喝下去,一滴也不准剩下。”许是见他用手指偷偷将汤碗推远了些,戚无隅凉凉的声音响起。
苏黎只有又伸出手指头,将那汤碗重新勾回来。
垂下眼,愁眉苦脸地看着。
李伯看向戚无隅,戚无隅对他做了个示意,李伯心领神会,转身进入隔壁房间,取了个小玉瓶出来。
苏黎看他将玉瓶盖子揭开,在自己面前的汤水里倒了一滴。
顿时,一股清甜的幽香散发开来,面前这碗灰褐色的液体,变得让人垂涎三尺。
李伯滴了一滴后,便介绍道:“这是玉莲露,由极地山的山巅收集而来,非常难得。”
苏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重新端起面前那碗汤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眼睛都亮了。
入口甘甜,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香,比他喝过的什么饮料都好喝。
苏黎一口接一口,还不停地用舌尖细细品味,很快就将整碗汤喝得一滴不剩。
最后满足地放下碗,用舌尖舔去嘴角的残汁,这才注意到,戚无隅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戚无隅和他视线对上,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心虚,若无其事地调开眼,还轻声说了句,“娇气。”
苏黎的脸情不自禁又烧起来,他知道自己脸现在肯定很红,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在戚无隅面前脸红。
戚无隅瞥了他一眼,说道:“用饭吧。”然后提起了面前的筷子。
嘴角微微翘起,声音比平常显得轻快。
苏黎因为上午太累,吃完饭后就开始犯困,坐在那里不停地打呵欠,泪花都打了出来。
戚无隅看了他好几次,说道:“让李伯带你去午睡。”
苏黎努力睁着沁出水光的眼睛,恹恹道:“我不困。”
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做工的,因为宗门比试还让戚无隅亲自教导,已经很麻烦人家了,怎么好继续添麻烦,搞得像个客人一般。
“去午睡。”戚无隅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是命令的口吻。
苏黎这才点点头,跟着李伯从饭厅的侧门出去,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一座别致的院落。
李伯打开其中一间房门,说道:“苏掌门,就委屈在这里午憩片刻吧。”
苏黎一看,这房间布置得比戚无隅那间还要漂亮,家具都由红檀木做成,雕花繁复,精致华贵。
墙边靠着的一张大床,还垂下淡蓝色的纱帐,和那飘拂的窗帘同一颜色。
房间很棒,可是看上去,怎么不大像是客房?
看出苏黎眼中的疑惑,李伯解释道:“这是戚小姐的房间,每年她都会来住几天。”
戚小姐?戚小姐的房间,岂不是人家的闺房?这不合适吧。
苏黎站在门口犹豫起来,看向李伯道:“要不,我不休息了,去草坪上坐坐就好。”
李伯看出他的顾虑,道:“因为一隅园平时不留宿,所以也没有准备客房。如若带您去下人房,我怕宗主会怪罪我。”
那也不能睡人家小姐的闺房啊?这可不行。
李伯瞟了他一眼,道:“一时仓促,老奴考虑不周。如此的话……那就只能请苏掌门去我们宗主房间休息一阵了。”
!!!
去戚无隅房间睡,那比睡在戚小姐房间还要可怕!
苏黎设想戚无隅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时,那板起的脸和冷厉的眼神,就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虽说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好了不少,可那根治于心的畏惧,让苏黎习惯性地抗拒起来。
他疯狂摇头,“李伯,您不用管我了,我就去草坪上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李伯却置若罔闻,已经开始在前面带路,还回头催促,“苏掌门,请。”态度不容他拒绝。
苏黎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李伯脚步不停,飞快地将他带到了戚无隅的房间。
等人进屋后,又飞快地关上门,飞快地离开。
像一阵风。
随着房门关合,屋子内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起深灰色的窗帘,让投射在地板上的阳光时隐时现,斑斑驳驳。
苏黎站在房中,突然有点手足无措,心里也忐忑起来。
自己不是来御天宗做活的吗?为什么戚宗主待自己的态度却越来越不像,和最开始的冰冷判若两人。
可他宁愿戚宗主对他还是那样避而远之,免得像现在这样,诚惶诚恐随时心惊肉跳着,总觉得里面是不是有其他什么。
莫非……
一个想法刚刚浮起就被压下去,戚无隅冰冷的话在脑海响起:“苏黎,你的小心思别用太多,在我这里不起作用。”
那矜持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和那冷漠而英俊的面容,都出现在眼前。
是啊,戚宗主之前那么厌恶自己,现在也只是态度稍微改观吧,切不可因为他胸怀宽广,就去怀疑他的动机。
苏黎内心羞愧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竟然以这样的想法去揣测戚宗主,太不应该了。
等到宗门比试结束以后,再在御天宗多干半年活吧,弥补上这段时间没有做工的损失。苏黎这样想着,心里也安稳了些。
他又打了个呵欠,在这让人心安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屋子里,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还是坚持不住地走向那架大床,心里想,反正是李伯带我来的,我就靠靠,不睡。
床褥也是深黑色的,洁净柔软,还带着戚无隅身上那种独有的草木气息。
苏黎斜倚在床头,默念着我不睡着,我就靠会儿,不知不觉头一偏,就陷入了酣眠。
睡梦中,只觉得姿势不太舒服,迷迷糊糊地往下挪,整个人裹进了柔软的被子。
中途似乎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还脱掉了他的鞋子,将他的脚也一同塞进被子。
不过他太疲倦了,只嘟囔着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苏黎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通体舒泰。
睁开眼后,看见那陌生的深黑色被子,还有点回不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侧头看向床边,突然就对上了一对精神奕奕的小眼,近在咫尺,将他唬了一跳。
是那只穿着花衣裳的鸡。
“戚戚,你什么时候来的?”苏黎问道。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有一点鼻音。
戚戚对他欣喜地“啾啾”两声,将床边两枝还挂着绿叶的红樱桃,叼到他面前的被子上。
“是送给我的吗?”苏黎问道。
戚戚点点头。
苏黎软软道:“戚戚你真好。”说完就将它搂到怀里,亲了亲头顶才松开。
戚戚又开心地“啾啾”两声,还把没毛的翅膀兴奋地扇动了两下。
“你叫他什么?戚戚?”屋内突然传来戚无隅的声音。
苏黎刚拿起樱桃枝,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整个人僵住,对着那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戚无隅正坐在书案后,面前还摆着一本册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那个啊,随口取的个名字。”苏黎支吾道。
天,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也不叫醒我?
醒悟到自己现在还躺在人家床上,裹着人家的被子,苏黎慌忙起身穿好鞋,又将床铺小心理整齐,被褥上的皱褶都抻得没有一根。
“练了一个上午,下午要不要休息?”戚无隅拿起册子,口里虽然问着他,眼睛却落在书页上。
“不了,既然已经开始,就不能草草结束。”苏黎认真道。
戚无隅抬头看向他,目光深邃,“那要是一直打不过它们,一直失败呢?”
苏黎想了想,然后笑起来,“我不怕失败,只要努力,总会有个好的结果。”
戚无隅看着他没有做声,也没有移开视线,直到苏黎不自在地别开眼,他才淡淡说道:“去吧。”
“好的。”苏黎赶紧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将放在床边柜子上的樱桃枝拿起。
戚戚也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嗯?”戚无隅眼皮都没撩一下,只冷哼了一声。
戚戚浑身一抖,委委屈屈地停了下来,目送着苏黎独自出了门,再哀怨地看向戚无隅。
“不要去打扰他练功,听到没?”戚无隅看向地上的光毛极乐鸟,淡淡道。
极乐鸟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然后找到墙角的蒲团,趴了上去。
见戚无隅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又狠狠地去啄那边线,想把里面的棉花扯出来泄愤。
苏黎穿过那条小道,战战兢兢来到桃林入口。
远远地,那三个木头小人一发现他,便凶狠地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被绊倒在地上,松脱的手臂掉了出去,它捡起来对准位置,再使劲一拍,“啪!”一声,自己强行按上。
然后继续冲。
苏黎看得打了个冷战,妈的,这么凶残,和他们拼了。
他深呼吸一口,调动灵力,也对着那三个木头人冲了上去。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这次挨打怎么没有感觉?虽然木头人拳头轻,但胜在数量,个个舞得风火轮似的,打久了还是有点难受。
可才隔了一中午,怎么打在身上就跟棉花团似的。
趁着间隙,苏黎往它们手的部位打量。
那里本来是一团圆球,现在六个圆球上都分别被蒙上了厚布,缠得跟个小南瓜似的,难怪一点都不疼。
苏黎知道这是谁做的,心里不由一跳,收住动作愣在那儿。三个木头人见状,冲上来又是一阵暴风输出。
打得他慌忙净心敛神,专心起来。
不知是不是喝了那碗汤水的缘故,他现在只觉得浑身灵气充盈。
专心注视着木人的每一个动作,提前判断它们的行进轨迹,并敏捷地闪开,寻找机会反击。
他就这样练习了很久,直到三个木头人突然定住,就像被按下了终止键,一动不动。
李伯站在桃林口大声唤道:“苏掌门,宗主说今日练习时间够了,明日再继续。”
苏黎擦着额角淌下的汗,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天边都晕染上了晚霞。
不知不觉中,已经练了整整一下午。
“去洗个澡吧,然后留下用晚饭?”李伯递给他帕子擦汗,并问询道。
苏黎摇摇头,“不了,谢谢李伯,我洗个澡就行,宗里人还等着我一起吃饭呢。”
李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将苏黎带到净房洗完澡,又呈上干净的衣衫,将他送到一隅园的大门。
苏黎一边顺着下山的石径回家,一边琢磨着。
总觉得李伯的态度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老远就看到苏苏又等在路旁的大石头上,黑黑小小的一团,看见他便闪进一棵大树后爬了上去。
苏黎假装没有发现,继续看着前方走路。
直到苏苏猛地从树上跃下,扑到他肩上,才故作惊慌地大叫,“啊啊啊,是谁啊,是谁啊。”
把苏苏乐得开心不已,“是我啊,哈哈,瞧把你吓得。”
苏黎也很配合,假装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让苏苏更加开心。
苏苏趴在他肩头,突然不笑了,耸动着鼻子在他脖子和身上嗅闻,粉红的鼻头一动一动。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儿。”它看向苏黎,奶声严肃道。
苏黎瞬间想到自己在戚无隅床上睡觉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到一阵心虚。
说道:“哪有别人的味儿,别乱讲。”
苏苏狐疑地看着他,似乎从他的表情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苏黎屏息静气,面色平淡地继续走着。
“你撒谎,你身上就沾了其他味儿。”苏苏又是一阵嗅闻,然后大声控诉。
苏黎心肝一颤,娘哎,我都洗过澡,你也闻得出吗?
这哪里是熊猫,分明是条狗吧。
“有那只鸡的味儿。”苏苏愤怒地大吼,声音都气得发颤,“老子就一天没有跟上去,你就和那只鸡好上了。”
“你不但给它取名字,给它铺窝,你还抱过它。”
原来说的是戚戚啊。
苏黎瞬间就放下心来,表情也跟着放松。
“怎么?你看上去还很开心?”苏苏像个抓奸的,又委屈又气愤地控诉,还挣扎着要从苏黎肩头滑下去。
苏黎赶紧从空中捞住它,搂到怀里安抚道:“你看你上次和它打架,把人家毛都拔光了,现在不得不穿一件衣服。你想想,要是你的毛被拔光,不得不随时穿一件衣服,你难过不?”
苏苏幻想着那情景,打了个寒战。
苏黎趁热打铁道:“哥哥看着它怪可怜的,就给它铺窝取名字,抱抱它安慰一下。你拔光了它的毛还没去道歉过,哥哥难道不能去表示下歉意吗?”
苏苏不再剧烈挣扎,只假装踢了两下腿就不再动,垂下头撅起嘴。
“我的苏苏最乖了,又懂事,肯定不会再和它计较的。”苏黎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继续往前走,半晌后,苏苏小声道:“那你不能最喜欢它。”
苏黎心里一软,将苏苏举起来狠狠亲了几口,“喜欢你,最喜欢你,谁也抢不走苏苏在哥哥心里的位置。”
苏苏耳朵动了动,板着脸将头转向一边,没有吭声。
但是那两只肥胖的后腿,在空中一直兴奋地扑腾,苏黎都差点抱不住。
不过他没有戳穿,假装看不出来,忧伤道:“可是苏苏好像很生气,再也不喜欢哥哥的样子。”
“看你以后的表现了。”苏苏傲娇地答道。
苏黎连忙点头,“好的,我一定好好表现,让苏苏一直喜欢我。”
苏苏这又才高兴起来,搂着苏黎的脖子,开心地说个不停。
回到宗门,发现除了王铁在做饭,其他人都在修行练剑,看见苏黎也只是打个招呼,“掌门,晚上再去看你跳舞。”
所有人都在为了宗门比试做准备,但是没有谁问一句苏黎准备得怎么样。
看来在他们心里,我的确是个废物,苏黎怅惘地想着。
那我就要更加努力,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不过再怎么修行训练,直播是不能停的。
荣誉固然重要,灵石却更加让苏黎挂心。
晚上,在固定时辰,苏黎装扮好,雷打不动地点开了镜幛。
“嗨,诸位仙友,粒粒和你们又见面啦。”
……
戚无隅从山门外的水潭修行回来,按照平时的习惯先洗了个澡,再拿起影玉,已经很熟练地进入了镜幛。
刚读入结束,就弹出来很多条消息,点开一看,全是叫“粒粒”的人发来的,同时还伴有一个仙友申请。
戚无隅一边用帕子擦着湿发,一边逐一查看信息内容。
看完后,他把帕子扔到一旁,人就在窗前坐了下来。
怎么办呢?
如若是平常,他看到这类话会丝毫不为所动,但是他在看这些信息内容的时候,眼前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
清澈的眼神,微微拖着尾音的语调,受了委屈也只是说一声,“哦”。
同样是身负巨债,同样在努力地还着。
想到今日自己几次去偷偷查看,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连不甜的汤水都喝不下,淌下的汗将衣衫都湿透,也不屈不挠地和三个木头人拼斗着。
想到苏黎,戚无隅刚才还冷硬着的心肠,突然就软了下来。
要不,再观察一下吧,反正自己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去镜幛看着,如果太出格,就出言阻止好了。
他犹豫地想着。
不过,得给她一个警告,作以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