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尘宗一门,弟子修习的都是阴阳之道。
阿惜身无法力,云挽既已成了他的师父,还需教他道术。但他因眼盲,许多术法无法修习,云挽便将咒语和心法念给他听。
阿惜修习速度很快,两个月内就将结界术运用自如。不出半年,通灵术也学会了。
想当初,云挽修习结界术时,用了整整三个月。而通灵术,足足用了两年方才掌握。不羡更不用说,摸爬滚打地学了三年。
云挽万万想不到,这个瞎眼少年,竟在阴阳道一事上,会有无人能及的天赋。
他只是温温柔柔地听着,间或提几句,云挽便惊觉,他的所思所想所悟,无不惊才绝艳。
云挽有时也在心中感叹:阿惜天赋如此之高,若没有眼盲,必当是不世之才!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眼盲,才能在乱世之中,偏安一隅。
自从学会结界术和通灵术,他就没有什么必须要学习的道术了——其他的道术皆用于实践,掌握起来难度大,也不太适合他。
云挽:好像闲得没事做了怎么办?
但即便如此,云挽还是每隔半月,为他念上一段,这也是她为人师表路上,为数不多的力所能及之事了。
不羡见云挽收了徒弟,日子还照旧清闲自在,羡慕得两眼都发绿了。
不过,更让他感到十分惊讶的是,云挽既没有因为收徒变得更严肃,也没有因此变得更慈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
不羡忍不住好奇去问:“师妹,为什么你收了个徒弟,好像跟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云挽挑了挑眉,反问道:“之前是什么样?”
不羡目瞪口呆,顿时感觉又挖了一个大坑给自己跳,连忙看天,“啊,今天天气不错……对了师妹,我想起来了,今天为兄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先行一步……”
绫灵倒是十分开心。
她很快就确定了,小师叔还是她小师叔,谁来都抢不走。
云挽:“……”
你为什么满脑子只想跟你想要拜把子的少年争宠?
清净的日子又过了两月。
这期间,绫灵还是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地来找云挽,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这也怪不得绫灵,梨尘宗阳盛阴衰,除了厨房的叶大娘,扫梨的花大妈,还有一些负责起居的小丫头外,其余大都是男弟子。
倒也不是梨尘宗不收女弟子的缘故,而是捉鬼降妖过于危险,云州又安居乐业,寻常人家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宗里来。
以前也收过一些女弟子,但后来她们觅得良婿出宗,这些年云州又越来越太平,导致女丁越来越凋零——
所以,也只有这个倒霉的小师叔肯听她说话了。
绫灵喜欢给云挽八卦宗内趣事,她年纪不大,但八卦起来,说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在云挽看来,她这个师侄极有说书天分,约莫找块蓝布,麻绳穿个“快板”,就能出门营业。
这天,绫灵刚说到一半,负责值日的元河便神色慌张地跑过来。
“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元河一见云挽,如遇救星,语气焦急地汇报,膳房洗菜的叶大娘晕倒在后阁。
修道之人有法力护体,平素极少有病痛之症,但宗内还有一些不习道术的宗仆和丫头,若有什么问题,皆有宗医秋和玉为其诊治。
秋和玉术精岐黄,其医术不仅在云州,哪怕在这世间,亦属上流,之所以屈为宗医,也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
但他的门匾内外,却挂了足足几十块功德牌,皆是什么“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之类的。
秋先生素有仁心仁德,泽被之民无数。
但现下不巧的是,秋先生恰好不在宗内,他受良壁长老之托,去民间医治一位祖辈家贫,请不起大夫的痨病之人,而其余长老们此时也都在议事,元河一下子没了主张,只能来找她。
云挽皱眉,“叶大娘住在哪?”
元河还没回答,绫灵便指了指西北角后院,“浣衣殿的隔壁,西门房里。”她平时除了来找云挽,没事也只能去骚扰叶大娘花大妈,因此,对她们的居处也熟悉。
一行人连忙赶去西门房。
另一名弟子元羽焦灼地站在门口等着。
见到云挽,脸上有了一瞬的震惊,错愕片刻,他急忙迎上前来,“宗主……”
“不必多礼。”
云挽匆匆进门,进去之后一看,西南角的床塌之上,躺着一个胖圆脸的中年妇人,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状似极其痛苦。
云挽听元河描述,原以为只是普通病症,只需渡点法力,疏通脉诀便好,却不想她病得如此之重,连忙快步到榻边,俯身端详。
不过顷刻,叶大娘脸色从煞白变得酱紫,额上豆大的汗珠滂沱落下,令人见之不忍。
秋和玉的学徒天冬急得在房内打转。
他跟从秋先生学医时间不长,天资也较有限,平日只帮秋先生抓些药材,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顿时很是手足无措。
“秋先生没教过我这类病症该如何医治……我,我……”
云挽蹙眉。
却在这时,一个温柔如春风拂面的声音传来,“阿挽,可否让我看看?”几人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却见阿惜摸索着走进房间。
绫灵十分惊奇,“阿惜,你也会看病?”
“不确定,但可以试一试。”阿惜温声笑了笑,温润有棱,雅致清俊极了。他走近身,很自然地抬起一只手,伸到云挽面前。
云挽一愣。
“帮我搭一下脉,以免对叶大娘多有冒犯。”阿惜微笑解释。
云挽:“……”
片刻之后,阿惜站起身来。
云挽立刻问:“如何?”
“放心。”阿惜微笑侧过头,又对着元河说,“麻烦去药房,拿一些归心经的药,煮一碗水端过来。”
元河和天冬瑟瑟地看了云挽一眼,连忙去了。
“再找一些可垫高床底的砖石来,将床头垫高一些。”
他一手推着叶大娘的额头,另一手抬起她的下颌,低声对绫灵道:“你来帮叶大娘按压胸口正中位置,若按压之后她还未醒,我捏住她的口鼻,你对她的嘴吹气,每按压三十下吹气两次。”
绫灵懵了,“啥?怎么吹?”
阿惜道:“口对口吹。”
绫灵脸立刻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不行!我做不了!”
阿惜温声道:“让你师父来也可以。”
不羡捡了砖石刚进门,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地被点名,“哈?我?”
阿惜认真点头,“恩。”
不羡连忙拒绝,“不不不,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我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美男子,怎么能做这种败坏女子名节之事呢,虽说这叶大娘,已经不算妙龄女子,但是……”
“师父,你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名节是小,救人是大?”
不羡:“???”
还未等不羡对这个不尊师尊道,无耻卖师父的徒弟提出抗议,就见云挽已快步走到床榻边。
两人全都睁大眼睛张大嘴。
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阿惜低声道:“阿挽?”
云挽:“嗯。”
云挽说完就没再开口,只按照阿惜所说,伸手按压叶大娘胸口十几下……但还未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忽然,一声微弱却急促的“咳咳咳咳……”声传来。
叶大娘醒了!
屋内众人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幸好叶大娘提前醒了,倘若她仍昏迷未醒,接下来的场景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叶大娘睁开眼睛,看着一屋子的人,感动得两眼泪花,“宗主大恩大德,老身无以为报……”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救你的是阿惜。”
叶大娘闻言,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来,打算向阿惜道谢。云挽叹了口气,又制止她。
云挽这人也是奇怪,说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感。
就连劝慰别人不必多礼,也冷冰冰,硬邦邦的。
这时,阿惜微微笑道:“你现在心率过缓,凡事不要操之过急。我去给你开几副药方,你好生养着,以后切记不要再过多劳累。今日你会发病,也是过于劳累所致。”
他虽年未弱冠,但语气温柔又耐心,和任何人说话,皆是如此。
绫灵瞪大眼睛,十分惊奇,“阿惜,你原来真的懂医术啊?”
“我少时行走江湖,也曾以行医治人为业,所以对医术略通一二。”阿惜淡淡一笑,语气温柔地将自己的过往说得云淡风轻。
绫灵恍然大悟,“阿惜,我知道了,你以前是个赤脚大夫!”
阿惜笑了笑,“……算是吧。”
云挽闻言却是猛地抬头。
她知道他只是说得谦虚,他的医术何止略通一二。
绫灵满是发现新奇事的兴奋,杏眼水灵滋润,“师父,原来阿惜是个大夫,怪不得脾气这么好……不过师父,你为什么不去学医?”
不羡一听,龇牙咧嘴,“学医有什么好的。既救不了自己的命,又不能降妖除魔,还不如直接修炼法力,强身又健体。”
“说得也有道理哦……”
不羡摇着扇子,眼角往上一挑,笑得风流俊逸,“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你师父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