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见地上之人猛然坐起,一惊,示意不羡先不要动——
早先他们跟琨玉无垢指名“井水不犯河水”,此时恰在她房门口,吵醒这人事小,若再吵醒其他无垢世家弟子,那才要了老命。
云挽屏息静气地等了一会儿,却见地上坐起之人双眼紧闭,歪歪扭扭地撑着身子,一摇一晃地站了起来。起身后,完全无视他们,迈着步伐径直就朝前走去。
这间客馆共分上下两层,上层两侧皆是客房,中间是过道走廊,云挽房门的过道再往前,便是通往底下大堂的楼梯口。
云挽一直目送那人走出两丈远,却是越看越疑惑。这时,不羡打了个哈欠,准备关上房门,云挽一个眼神却又制止他。
不羡张大嘴,无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云挽凝眉:“有些不太正常。”
不羡问:“哪里不正常?”
“你看他的动作。”
不羡转过头,却见那人动作极其生硬,全身上下的骨头关节好像全都生了锈,僵硬得宛如一块铁板,走路姿势古怪又诡异,直像一个没了魂魄的死尸——
“咚嚓”,“咚嚓”,“咚嚓”,随着那人沉重的脚步声,不羡睡意瞬间被吓掉了一半。
却在这时,客馆外面,倏忽又响起一声微弱的“叮铃铃”。
深更半夜,哪来的铃声?
两人心中同时一惊。却见那僵硬古怪的“死尸”在原地呆滞地顿住,全身关节仿佛被卡顿,拙笨地怔了片刻,竟一步一步,循着铃声发出的方向去了。
这下两人都明白了。
不羡打开房门,几步掠到他身边,想要用“归心神咒”将他唤醒,云挽却抢先一步,一掠就到他身后,一把掐住那人的百位穴,那人瞬间便瘫软在地。
“先别管他,出去看看再说!”
不羡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单粗暴了……可还没等他回过神,那“简单粗暴”之人就已迅捷朝着铃声发出的方向飞身而出,转瞬没了踪影。
云挽出了客馆,警惕地环视四周,却见客馆外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乌云,时隐时现。一排微弱的油纸灯笼,挂在每家每户门口,亮着微弱的红光,照亮门口三寸的土地。
“半城池”特有的水雾,淡淡地浮在空气中,令人感受到长街在半夜时分的温柔和宁静。可云挽心中的怪异之感半丝也没减少,她捏了个咒诀,却更加皱眉。
完全没有发现半点邪物残留的气息。
云挽又略一沉吟,目光扫向客馆附近一处阴暗的角落。
此前,她曾在那里布下一处灰线,用于探测四周异常。原本只是时刻谨慎的习惯,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她发现,原本完整的灰线,有一点细微地被抹掉了——
云挽猛地抬头,目光沉郁地望向长街延伸出去的方向……
“师妹,追到了吗?”不羡追了上来,问道,“哪里来的铃声?”
云挽回过神,淡淡回答:“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不羡讶然了一瞬,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你用追踪符去追了……”
云挽淡淡地“嗯”了一声,“它消失得太快,我追不上。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乌旬滩发现的那十几具尸体,我怀疑,也和它有关系。”
因为是在睡梦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所以才不会被人发觉。但只要失踪的人数越多,时间越长,一定会有人发现。算算应该也是这两日的事了。
不羡张了张口,半晌将惊讶收了回去。
这时,一个薄如蝉翼的白色小纸人疾速地飞回云挽手中,在云挽手心却是寂然不动。云挽捻了捻小纸人,它仍没有反应。云挽手指一顿,旋即将它收回袖口,抬起头,神情却突然变得很奇怪。
不羡道:“怎么了?”
云挽看了不羡一眼,言简意赅,“追踪符失效了。”
“追踪符竟然也失效了?”不羡脸上更加惊讶,这种施了特殊咒诀的追踪符对于追踪一般的邪祟,本就绰绰有余……不羡顿了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云挽微蹙双目,又往长街尽头深深看了一眼。半晌,她转身回去,“等。”
“等什么?”不羡不解。
“等它再出现。”
这邪祟既已害了许多人,是连续作案,一定不会就此收手,即使这次失败,下一次还会再来,只不过它或许也会更加谨慎,因此,需要好好想想对策。
云挽这不多解释,又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不羡满头雾水,“你就不能解释清楚一点?”
云挽道:“自己想。”
不羡无奈了,“算了,我不问了,我回去睡觉去!”还有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释的?要是有,就再睡一觉!
这时,云挽却又叫住他,“等等,你先别走。”
“还有什么事?”不羡叹气。
“你记得把他弄走。别让他们瞧出端倪来,要是无垢世家的人也来插一脚,事情就不太好办了。”说罢关上房门,衣袖一挥,灯灭了。
不羡:“!!!!!”
翌日清晨,绫灵一大早便来央求云挽。
因为距离谈道会还有几日,她实在坐不住,那个碧水浮云的小册子上,标了好几处“半城池”的重要景点,他们还都没去过。
云挽没有立即答应,不过她想了想,城内有人失踪之事,现在应当也已经有人发现。昨夜她没追上,光那些微弱的线索,不足以让她找到邪祟的具体位置,若能知道更多的线索,也有利于早做应对之策。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云挽下楼时,不羡与阿惜都已经整装完毕。
阿惜仍是普通的青白素衣,是无论何时都令人赏心悦目的俊美,他只是拢着手静立,周身便说不出的温柔清贵,一个盲眼少年身上,不想竟有如此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不羡则一身锦衣,模样虽周正,但表情总有一种欠一顿毒打之感。而且素来又喜好招摇的装扮,故作风流地摇着折扇,简直就差没在脸上写上“风流倜傥”四个字。
云挽:“…………”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然不仅仅只是在脸。
两名无垢世家的弟子约莫起得早,闲着没事,坐在楼下的酒肆喝酒。看见他们下楼,两人也不避讳。但洛仙岚和昨日凶神恶煞的弟子不在,他们显然看上去也不似昨日那样小心翼翼和拘谨了。
这时只听一人说道:“杜衡师弟,你的脸上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昨晚睡觉被人打了几拳?”
“秦桑师兄,你就别笑话我了!昨夜睡觉时我还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醒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滚到床底下,脸上还摔青了一块。”
云挽循声,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很快就认出,这名叫“杜衡”的少年,正是昨夜那名失了魂的弟子。
但这一眼看去,云挽却有些意外。
只见那人原本还算得上俊朗的脸上,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令人不忍直视。看上去,的确很像被人轮着膀子打了几拳。
可她记得,昨夜她关门回房之前,他的脸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觉睡醒就变成这样了?
云挽狐疑地往不羡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以折扇遮面,默不作声。
只是折扇后面的肩膀,不住地抖啊抖……
“你睡觉素来不老实,睡觉还要打把式,一会儿劈拳一会儿飞腿的,小时候师兄弟们因此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床上拨浪鼓’,你还记得吗?”那边秦桑又道。
“这我当然记得!但就算我劈拳飞腿,也不至于打到自己的脸吧?”杜衡立刻皱眉反驳。
他也是想不通,以前他睡觉最多打到自己身上,再怎样也没打过脸,现在发展趋势这么可怕了么?
“哈哈哈哈哈,那可说不定,谁让你是三百六十度螺旋式睡法。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师兄弟,哪个愿意跟你睡一间屋子?”秦桑笑得前仰后合,还很没同情心地揭他的短。
“谁要跟你们几个大男人睡一间屋子!”杜衡皱紧眉头握拳,不满道,“我又不是断袖!”
绫灵闻言,刚喝进口的一口茶,“噗呲”一声喷了出去。
说话的两人被惊动,立刻朝她看过来。绫灵见状连忙擦了擦嘴,低头垂眸装成若无其事,一边死命咬紧不断上翘的嘴唇……只是肩膀也止不住地抖啊抖。
这时,不羡咳咳两声,用折扇掩脸,一边低声催促,“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出门吧!”说着便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风一般地走出了客馆。
至此,云挽已猜出了始作俑者是谁。四人一出客馆,云挽立刻道:“你干的?”
不羡将掩脸的折扇移开,掩在扇后的脸上,果然在狂笑。
“还笑!”
“哈哈哈哈…你看看他的脸,不觉得好笑吗?哈哈哈哈……”不羡一边笑一边扇扇子,差点没呛过气儿。
云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
不羡笑完,“开个玩笑嘛。昨晚他们还威胁我,我气都还没消呢……而且你也听他们说了,这家伙睡觉可不老实了。我把他送回榻上,他还拿脚踢我,我回头就给他脸上来了两拳,再给他扔床底下去。哼,小样儿,还想跟我斗!”
“他睡觉不老实,你把他扔榻上不管就是了。你打他几拳,要是被他们发现是你搞的鬼怎么办?”云挽叹了口气。
“就算他们发现了,我不认他们又能怎样?”
云挽语气淡淡,“你以为你不认他们就猜不出来么?洛仙岚这人不简单,你还是小心为上。”
不羡撇嘴不以为然,还是笑嘻嘻:“我可是救了他们一命。救命恩人,他们不谢谢我,难道还要恩将仇报!”
“这话你可以亲自去他们面前说。”
不羡:“…………”
这时,落后几步的绫灵突然从后面蹦蹦跳跳地跳过来,她睁大眼睛好奇问道:“师父,小师叔,你们在说什么呀?”
“他们在说,救了一只小白兔,还要担心被大灰狼发现。”阿惜微微一笑,温声开口。
绫灵顿时一头雾水,“什么小白兔大灰狼?”
“阿惜兄说得不错。”不羡哈哈一笑,深有同感地点头,“这洛仙岚确实是一个大灰狼,而且还是一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我还是不明白,都是宵明子的养子,洛温归那么古板正直,怎么洛仙岚就这么……”
“一方水养百样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阿惜淡道。他的声音很柔和又从来不惊,总给人一种温柔无害的感觉。
绫灵道:“就是。师父,不说别人,你看你和小师叔,从小在一块长大,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这差距就已经这么大了!”
不羡呲牙咧嘴,摸出扇子便拍过去,“妄议师父,该打!”
谁知这回绫灵学了乖,早有堤防,他的扇子还没拍上,她肩膀一缩就跑了。
云挽侧头看了一眼阿惜,忽然想起昨夜之时,自己心思太重,似乎见到阿惜嘴皮子动了几下,说了什么却没听清。
云挽犹豫片刻,还是走前两步,“你昨夜可是跟我说了什么?”
阿惜一顿,浅淡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问你今日有什么安排。”
云挽张了张嘴,有些词穷。
她隐约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阿惜并非是问她安排之事,那话语气太过温柔,她听到后第一感觉竟是释怀——
“阿挽,生死有命,终不可避。这不怪你。”
云挽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过年啦!
看到这章的朋友,能不能悄悄地留个评,给作者个机会发个红包什么的,让作者也感受一下过年的氛围……
过年期间还是尽量(……)日更,要是实在手速太慢(我写文是真的很慢),也请大家不要放弃我,我觉得我应该还有救。
感谢所有收藏评论的朋友们,希望大家过年都开心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