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除了一些闲人散客,酒阁的客人大都散尽。
绫灵问道:“那我们现在回客馆吗?”
“走走走!”不羡打了个哈欠,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正好这酒也喝了,热闹也看过了,回去还能补个觉。”
“师父,昨天晚上你做什么了。该不会是偷牛去了吧?”绫灵乐滋滋地小跑跟在他身后问。
不羡折扇一甩,十分得意,“怎么可能!你师父这么英明神武,要也是去抓偷牛贼!”
云挽干笑,“是。偷牛贼没抓到,还把牛打了一顿。”
不羡:“……”
回客馆前,云挽去附近的铺子买了点东西。水盆、油灯、白纸等,都是平常人家中常用的物品。若是其他人买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云挽要买,就显得很怪异了。
不羡和绫灵看到那些东西,都十分诧异,异口同声问:“你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过两天就知道了。”云挽还是不解释。
两人一头雾水。
倒是阿惜,听到绫灵念出的物品名称,一脸了然地笑了笑。问他笑什么,阿惜也是笑而不言。
绫灵转头便对不羡道:“师父,你懂他们的意思吗?”
“不懂!”
绫灵满目悲戚,“师父,我们是不是被小师叔抛弃了啊?”
不羡一脸悲痛:“可能是吧。”
师徒两人顿时抱头痛哭,“太惨了我们……”
一夜相安无事。几人与琨玉无垢世家的众弟子很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因为他们深谙一个道理: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
奇怪的是,那古怪的铃声也没再出现,不羡更是乐得逍遥——
活都有人干了,自己再凑上去,那不是傻吗!
第二日午后,绫灵闲得无聊,又央求着云挽带她出去玩。此时离谈道会还有三日,恒昱长老来了玄鹤传书,说要三日之后才到。云挽见没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没思索多久,便答应了。
湖上烟波浩渺,远远地只见湖中心有一个小岛浮于水上。上方雾气缭绕,四季花开得粉白,宛如枝上堆雪,湖天呈现一色,碧蓝如洗。
这岛,正是“云渺川”。
碧冥世家的府邸就坐落于云渺川之上,避世修行,自成一格。世人说起云渺川,也是意指位于云渺川上的碧冥世家。
远远望去,只见湖水自下而上,升起蕴含浓浓灵气的水雾,令整片湖水云气缭绕,如幻如美。
不羡忍不住摇扇感慨,“这碧冥世家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此时他们正乘一叶小舟,穿过“半城池”的近湖。
抬头可见万千流云从顶上飘过,甚至能见到玄鹤在云层穿梭。低头目中所及,是一洼洼清亮澄澈的湖水,湖上遍植洁白如雪的荷菱等物,在风中轻拂,如若水采风。
“万顷湖平常似镜,四时月好最宜秋”,秋日一茎竹蒿剔船尾,自是此时最怡然的好去处。
小舟在湖中不断穿梭,荷叶亭亭临风而立,白莲清香沁人心脾。荷叶深处,偶有其他小舟出没,并驾齐驱,伴随着采莲女婉转的歌声:
“青房圆实齐戢戢,争前竞折荡漾波。试牵绿茎下寻藕,断处丝多刺伤手。白练束腰袖半卷,不插玉钗妆梳浅。船中未满度前洲,借问谁家家住远。”
绫灵第一次出远门,从未见过此等景色,见到什么都觉得惊奇新鲜,连忙跑上船头,对着荷叶深处小舟上的采莲女们招手。
不羡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对着人家姑娘招什么手?”
绫灵撇嘴,“我见那姐姐朝我招手啊……”
不羡嗤她,“你到底有没有眼力见,她们明明是朝师父我招手!”说罢折扇轻摇,风流眼一挑,向着嬉笑的采莲女飞了媚眼。
不羡自认为,能抵抗住他如此魅力之人,世间不多于百个。
当然,云挽这种,不算人。
不羡这一招果然效果显著,对面的小舟很快有了回应,其中一面色轻盈,发带飘飘,清秀白净的少女冲他们喊:“那位青衣衫的公子,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采莲女们闻言,碧罗裙芙蓉面,全都羞得嬉笑起来,脸颊飞红,尽显女儿妍态。
青衣衫的公子?谁是青衣衫?
不羡低头一看自己,一身蓝色锦衣,显然她们问的并不是他。
“姐姐们是在跟阿惜招手。”绫灵随手摘下一朵莲蓬,吹去上方的露珠,啧啧道,“可怜我师父,又会错意了!”
不羡疑惑,“阿惜?阿惜在哪儿?”
“在你后面。”
不羡转头一看,却不知阿惜何时出来船舱,站在后面,穿了一身青得发白的衣衫。
他手微微拢着,静立在白莲和碧叶之间,面上带一点浅淡的微笑,俊秀清隽,美如冠玉。少年无意识地昂起头,每一瞬都似乎是将面前的水光天色与他自身相隔开,温柔似渗透进了魂魄深处。
不羡认真瞧了他两眼,忍不住心道:“这也能看出青色,真是厉害了!”
“之前你还说阿惜这样的,连母苍蝇都不敢跟他说话。”绫灵又剥了一颗莲子,往嘴里一扔,吃完哈哈大笑,“师父,现在知道了吧,明明是你的理论有误!”
不羡瞪了她一眼,“那是古人说得没错,女子都太善变了!”
这些采莲女们自小长在水畔,无拘无束,性格也是活泼欢快,温柔多情,对于男女之事,更是热情奔放,大胆直接。
又有一位艳若桃李,美似画中人的采莲姑娘冲着他们喊:“那位青衫的公子哥儿,看过来诶……”
阿惜微微侧过头。
采莲姑娘见他有了反应,面上飞起一层绯红,水灵的目光扑闪闪地荡漾在他身上,如黄鹂轻啼一般清脆的声音扬声又道:“你看这儿谁合你心意,挑一个回去!”
荷叶深处立刻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语,仿若恰在粼粼的心湖激起一片潋滟的春心。
“在下的婚姻大事,得看师父的意思,恐怕要让姐姐们失望了。”阿惜一默,面上微笑,心平气和地礼貌答道。
一笑,真真万物失色,动人心弦,将所有温柔都揽在了眉梢眼尖。
宛如世间最天然的勾魂术。
采莲女们乍听到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内含少年的青涩和男子的低沉,更是害羞掩面,互相嬉笑了一阵,才又高声道,“落花逐流水,才子配佳人。你师父她老人家不会怪罪的。”
此时云挽恰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猛地听到采莲女的话,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你师父她老人家”说的是自己——
这时,却见阿惜微笑着转头,“阿挽,你说是不是?”
“啊?”
什么是不是?
所以,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云挽没有反应过来,目光疑惑地落在阿惜身上,见他双手微拢,笑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恰如求个答案的好少年。
云挽想了想,遂语重心长道:“恩,我也觉得这个事情挺好。要不……你还是从了她们吧。”
阿惜,猝。
原本在莲歌声声,碧水杳杳之中泛舟游湖是一件十分惬意之事,但岂料乐极生悲——
他们的小舟在嬉闹中被同行的小舟撞翻了,几人全都落进水里!
这事也要怪不羡。
他一时心血来潮,与湖上的舟子比赛划船。后来不想玩脱了,与周围小舟相互碰撞。结果,好几叶小舟在碰撞的过程中打翻。
他们自然也在其中。
绫灵从湖里出来后,浑身已经湿透,粉脸皱成一团,忍不住地埋怨:“哼!都怪师父,非要和他们比划船,你看这下好了,弄得全身都是水!”
不羡一身滴着水,但实在受不住她碎碎念,一把拧干自己的衣服,黑着脸朝她招手,“过来!我给你烘干,你别念叨了!”
“认错态度良好,我就勉强原谅你了。”绫灵眼睛一亮,呲溜跑过去。
云挽蹙着眉从湖中走出来,环视四周一圈,忽然道:“阿惜呢?”
不羡和绫灵同时愣了一下。他们都是旱鸭子,刚才落水之后,也只顾得上自己从水里出来,完全忘记阿惜还在水里!
“阿惜兄不识水性?”
“阿惜还没上来?”
两人立刻大眼瞪小眼,顾不得再烘干衣衫,连忙跑到湖边。
原本平静的湖水此时已经一片狼藉,陆续有落水之人从湖中出来,个个形容窘迫,神色狼狈。
“阿惜——”绫灵焦急地朝湖里大声喊。
没有回应。
“这位大哥,有没有看见跟我们一起的那个少年人,大概这么高,长得特别俊,穿一身青白色的衣衫……”不羡拉过刚从湖里上来的舟子就问,可见之人使劲摇头。
这时,他们这才觉得情况不妙。
此时已至深秋,天气已经转凉,湖水颇深,冰冷刺骨。这湖上虽水雾缭绕,但隐约也能看出,湖底水草甚丰,落水之后极易被水草缠绕。
倘若阿惜真的没上来,沉在湖里这么久……
两人不敢再想。
绫灵望着空荡的湖面,满面焦急,“师父……阿惜,该不会……”
“不要乌鸦嘴!”不羡立刻打断她,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十分慌,要是阿惜真出了什么事,那师妹会不会……
却在这时,“扑通”一声。
一个白色的身影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跳进湖中。
作者有话要说:采莲女的歌声取自唐朝张籍的《采莲曲》,全诗把采莲活动写得相当细致,写出从晨出到暮归采莲的全部过程,淡妆浅梳,不加雕饰,非常纯朴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