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挽、微生初月等人见到石室之内的场景之时,也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不像是一个祭坛,更像是一个修罗场!
祭台上的人可以说是凄惨无比了。
他们看上去痛苦万分,面容扭曲成极为难看的模样,每个人身上都已血红一片,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惨白的肌肤上,冒出无数个小孔,这些小孔不断地往外渗血。
血液正一点一点,从他们身上,流进祭台的凹槽里,再滴入石盆中的圆盘上。
整个石室,既血腥又恐怖。
几名胆小的碧冥弟子只看了一眼,便已吓得双腿不稳,差点瘫倒在地。其余人也是完全呆住,颤抖着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虽说是名门子弟,但在云渺川的这些年,一直是万事太平,天天只消学习各类道法,理论知识十分丰富,但实际什么风浪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种凶煞邪术了。
众人相觑了一眼,又望向如同修罗的遇绮沙。
她站在祭台上,勾出一抹阴冷嘲讽的笑,看着刚刚进入石室的众人,表情冰冷又血腥。
来人似乎不少。
遇绮沙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既然遇晚舟已经来了,那么其他人的到来也应是迟早的事。
只是这些人,比她预料的,来得早了一些。
她的眼睛再次望向圆盘。那上面的图纹已经渐渐拼合,依稀可以看出上面渐渐显示的咒文符号。
还差最后一格,等图纹完全拼合,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既然大家都来了,同门一场,就当是看了一场好戏。”冰冷嘶哑的嗓音开口,仿佛从地狱之中传来。
碧冥弟子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生怕惹恼了她,也会落得跟这些万孔流血的人一样的下场。
短暂的震惊之后,云挽恢复冷静。
她将目光移向祭台上的人,粗略一数,数量恰好与“半城池”失踪人的数量吻合,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只是祭台上的少女……
不羡和绫灵慢吞吞地跟在众人的后面,还未进入石室,就被浓郁的血腥气给呛到了。
绫灵捂着鼻子,惊道:“哇!这么重的血腥气。里面到底在做什么?该不会是杀了人吧?”
“废话!乱魂血阵,当然要以血为媒了,不杀人哪来的血?……咦,这个血腥气,闻起来有点重,里面可能还不止一个人!”
绫灵本来就害怕,担忧道:“怎么办?小师叔在里面,不会有事吧!”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羡心知不妙,但也不敢推测,对于云挽他其实并不担心,但看现在这情况,里面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绫灵越想越吓人,激动之下慌忙冲了进去,大叫:“小师叔!!!!”
听到这声惊叫,石室内众人绷紧的情绪,顿时松了下来。他们回过神,连忙掺起脚软的几名弟子,又将面色惨白,双目失神的遇晚舟扶了起来。
遇绮沙冷漠地俯视着他们。
所有人眼中透出来的,是她从小见到大的——对她拥有力量的敬畏,对她超越常人的害怕。
这些眼光,没有温度。有的只是,将她距之千里之外的漠然。
他们仰仗她,他们敬畏她,他们害怕她,却从未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看待过。
作为强者,就必然会被别人所惧怕,但若作为弱者,却容易被人所伤害。强者和弱者,到底哪一个会比较幸运?
她不知道。
她只想回到小时候,回到那个会温柔地告诉她“沙,你才是要承担很多的人呢”的人身边。
只有那个人,才会抚平她身上所有的戾气和棱角,甘心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平常少女。
云挽一直未发一言,看着祭台上阴森狂暴的少女,在满室的血腥和冲天戾气之中,她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想到了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
他们原本差不多大。
可少年一直很安静很温和,无论什么事发生,脸上总是波澜不惊,没有对于未知的惶惑,没有对于眼盲的怨谩,从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到的,也只是远超寻常人的平静。
她曾无数次地想:他过去十几年,过得到底好不好。
如果过得不好,受过很多委屈,他为什么还能那么温和平静,可是倘若过得很好,为什么他对世事点尘不惊。就好像这个世间无一纷乱能扰得了他的心。
不会过分热络,不讨好也不生疏,仿佛只有他自己眼前的路。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像烟花一般一闪而过,心口顿时湿凉凉的一片,转瞬却又升起了庆幸——
她有些庆幸,阿惜生病留在客馆,不必跟他们一起,来经历这样的血腥残酷。
却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家主!”
众人猛地一惊,抬头,朝着惊呼的方向望去,祭台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胖的身影。
却是遇晚舟。
遇绮沙见状登时色变,“你要干什么!”
遇晚舟爬上祭台,朝着祭坛中央的石盆一步一步走去,口中不断喃喃自语,“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他人又有何干系。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了……”
绯红的身影一闪而过。
只是一眨眼,遇绮沙便到了他面前。她一把抓起他,就像扔一个破布袋,毫不留情地,重重地将他扔到众人面前。
“就算是死,你也无法赎清你自己的罪孽!”少女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愠怒,“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这把妖刀毁灭,看着你所谓的心血白费,看着你所尊崇的家族覆灭……”
你就睁大眼睛看着吧!
众人见到此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将神智已失的遇晚舟扶到一旁。
“哇,这个小姑娘好可怕!”
不羡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跟绫灵一般大的少女居然这么凶残,也吓了一跳——他只想看热闹,并不想惹祸上身!他毫不犹豫,马不停蹄地,拉着绫灵赶紧躲到旁边的角落去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她?”云挽蹙眉问道。
“乱魂血阵一开,除非开启阵法之人强行停止,否则,没有转圜的余地。”一旁形色清癯的男子淡淡回答。
云挽一怔。
生前血液停流,死后不得超生。
若非有极深的执念,她又怎么会去使用这么残酷的禁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会停下来……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忽然,她的耳中好像听到了一声很细微的软底鞋擦过地面的声音。
云挽猛地转过头。
而此刻,遇绮沙看着面前的众人,惊恐,绝望,叹息,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但相同的是,在他们眼里,此时的她比妖魔还要可怕。
再也没有人像那个人那样,那么温暖地看着她了。
她的眼睛又扫向祭台。
祭台中间的圆盘上,似乎已经合成了最后的咒文,随着一道血色的光芒乍起,那些咒文突然如同有了灵魂一般,浮现在半空中。
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哪怕此刻她已经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快要停止流动了,但在这一刻,她仿佛感觉到了全身血液都在急速奔涌进心脏的激动和欣喜若狂。
哥哥,是你吗?你就快要回来了吗?
却在这时,她眼角余光却陡然发现,在祭台的另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遇晚舟再一次爬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图纹,试图去扰乱阵法。
“不行!”遇绮沙大叫。
她几乎是以癫狂的姿态起身上前,猛地扑过去,瞬间就将遇晚舟甩开在几丈之外。
”阻止她……快……快去阻止她……“遇晚舟奄奄一息,口中吐出白沫,与此同时,原本站在远处,惊惧的碧冥弟子们神情一滞,纷纷祭出法器,直直地向她冲了过来。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遇绮沙举起手中的弧光斩,不顾一切地向扑上来的人群挥去。
只要哥哥不再受那样噬心的痛苦,只要哥哥得到解脱,所有的罪孽,全都由她来承担,那又何妨!
不知过了多久,遇绮沙的身边已经遍布血肉尸体,地上到处是肆虐的鲜血。
她杀红了眼,甚至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不停地将那些试图上前阻止她的人赶尽杀绝。
弧光斩过处,刀不血刃。
她并没有注意到,那浮现在半空中的咒文,在不断的血光和厮杀之中,渐渐化成了一个温暖少年的模样。
癫狂之间,突然她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
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什么?
她的视线从刀刃缓缓移动到面前的地上。
只见满地的碎骨残肢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温暖如画,笑容依旧。遇绮沙怔怔地看着他,可是他的脸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模糊得好像只要吹一口气,他就马上就会消失在她面前。
“沙,你是个人呢。”遇间墨惨淡又明媚地笑着。
他倒着的身体下全是遍布的血肉,他清澈又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孤冷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绯衣,满目赤红,浑身血迹斑斑。
那绯衣少女好像是在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没看,眼里闪动着泪光,迷茫又委屈。
她就这样子,怔怔地,看着那个唯一一个爱着她的人。
不,应该说是魂。
死在她的弧光斩下。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那么温柔地告诉她,“……你还是个人呢,沙。”
“哐当”一声,弧光斩落在了地上。
遇绮沙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先是小声哭泣,后来逐渐变成嚎啕大哭。
她似乎要将自己十几年的痛苦和委屈全都哭出来。
她早就不是了啊。
她现在,只是一个徒留壳子的机器。
杀人的机器。
遇绮沙再也承受不住,踏着满地的鲜血和尸骨,发疯一样地往门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