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明州

此时,往湖杭快马加鞭的一行人,陡然见到一只玄鹤从空中疾速飞下,冲至人群之中。

黑脸阴鹜之人见状,令赶路的队伍骤然停下,从玄鹤背上的信匣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笺。看完之后,眉头紧锁,阴鹜的脸色更黑更沉了,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气,简直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纸笺上写着两桩事。

第一桩事:碧冥世家噩耗,谈道会取消,不必去了;

第二桩事:云挽不听话,自己跑了,至于跑去哪里,她不让说。他怕她,不敢出卖她。

一旁弟子见恒昱长老脸色阴沉,捏着纸笺的手气得都快发白了,瑟瑟发抖地问:“恒……恒昱长老,我……我们继续……赶路吗?”

恒昱长老冷电似的目中寒光一扫。

那弟子立刻闭嘴。

“回梨尘宗。”

每一字都很正常,但从齿缝中挤出来,听上去让人觉得就像冬天挂在树梢上的冰梭子,冷冻结冰。

而这个“不敢出卖”之人还在幽幽地惆怅,怎么就被拐去姑逢山了呢。

他眼光看向远处,神思却早已神游天外,手中那把镶着银边的折扇,摇得是乱七八糟。

云挽在船舱内,闭目养着神。

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比之前她在石室内闻到的更浓郁一些,骤然睁开眼。

却见是微生初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通体莹白的细口白玉瓶,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一颗灰褐色的药丸。

注意到云挽看过来的眼神,也不避讳,将药丸放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

云挽仔细瞧了一眼他,这才发觉微生初月长得甚为端方。

他形容清癯,长眉俊目,面容十分俊朗,但眼底竟还长了一双卧蚕。男子长卧蚕本就少见,但因为他不正常的脸色和眼底淡淡的青色,显得十分深邃。

面色苍白,体弱神衰,眉目之间是时日无多,无力回天的衰败之象。

云挽心中疑惑再起,“圣司使这病……”

微生初月淡淡一笑,将药瓶收了回去,“天生顽疾。”

他这病说是天生,其实也不尽然。

司域圣境虽无实权,但圣境所属,却有无数的“司域使”,遍布世间各地,记载各类史料详实情况。司域圣境所拥有的,是从古至今修真界最确切最真实的史料,与正统公之于天下的,有时也会有所出入。

但作为圣司使,只负责记载,不负责编纂。

长年累月劳心劳力,病自然渐入膏肓。

不羡说的那句“像圣司使那种活,十个有九个得英年早逝”也不算凭空诅咒。

微生初月服的这药,瓶中只余九粒,每粒能撑半月。

服完之后会好一阵,恢复五六成的精力,普通的咒术和阵法无虞,只要不动真气。但长年累月病体拖累,如今“永禁之印”骤然显现,他却不得不出境。

“也许,撑不了几年了。”微生初月想着。

船舱内的其余人,阿惜早已靠着船壁睡了,他风寒还未愈,云挽将厚厚的被褥给他搬了过来。她确实鲜少做过类似的事,因此,做起来只让人觉得分外违和,只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只需负着手,冷冷清清,不沾阳春水的女子。

谁能想到,做事如此不精细。

她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没当过师父,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当的,当得粗糙,你也……千万不要见怪。”

阿惜:“…………”

几人有坐有卧,寂然无声。

直到到了明州境内。

舟子突然派人来通知:“几位客官,后面有艘小船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

云挽从打坐中骤然抬眼,“你们可知道,船上有些什么人?”

舟子一无所知地摇头,表示他们并不知情。不过想也知道,既然是来跟船的,又怎会轻易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云挽又问:“跟了多久了?”

舟子挠了挠头皮,“好像从进入明州之后就开始跟着了,我们也没注意。”

云挽沉吟片刻,回道:“我知道了。”

舟子摸不着头脑地又出了船舱。

不羡这时望过来,与云挽对视一眼,用力眨了眨眼,低声问道:“是恒昱长老派来的?”

云挽摇头,“不是。”

若是恒昱长老,必定早就过来阻拦了,不会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后面。

可又会是谁,跟着他们做什么?

云挽没说话,立刻起身朝船舱外掠去,不羡也连忙跟着出去了。

二人出了船舱,舟子指着船尾后不远处的一团黑布隆冬的东西,示意他们,“你们看,就在那儿!”

层层水草之中,只见一条狭长的小黑船藏在其中,那船头小肚膨,身长体直,看上去很不显眼。

这种小船名叫“淮扬沙舟”,速度疾快,水上飞梭,便于追踪和隐藏,但造价十分不菲。有多不菲呢,大概就是一艘的造价,能买百艘同类型的普通小船。

这种“舟”类船中的贵族,跟在他们这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小船之后,显然早有预谋。

可是,还没等二人看清楚,舟子突然脸色大变,指着前方大喊,“快看!前面……前面有船撞过来了!”

云挽立刻转头。

却见一条墨黑的大船,直直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那墨黑大船十分巨大,如漆黑飞鸢,船上挂了一面墨底白字飞羽旗,船体修长,宛如一片巨大的黑色羽翼,在江上气势如虹。

“莫言风定云墨色,飞羽肃空向昏黑。”云挽低声道,“寂夜长苏……”

不羡惊愕:“啥?”

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船撞了过来。

“喀嚓”一声,只见墨黑大船从他们船的右边险险擦过,却没有撞上,只激起了一阵剧烈的摇晃。

不羡正站在船舷边,江水“哗啦”骤起,溅了他一身,右半边衣衫都被打湿了。

不羡心态立刻就崩了。

简直是世风日下,流年不利,他这一身湿透,还怎么风流倜傥,俘获少女芳心!他不就是帅了点吗,嫉妒,嫉妒,这纯粹是嫉妒!

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却在这时,从大船的船舱内走出一人。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玄黑色锦袍,身披黑羽氅,头束玉冠,长身玉立,墨发飞扬,俨然是一位温文优雅的翩翩贵公子。

来人看着不羡,微微笑道:“许久不见,不羡兄别来无恙。”

不羡猛地抬头,正好与那人对视。

他顿时大喜,“望夜!好你个臭小子,把我这身衣服都打湿了,你看怎么办吧?”

长苏望夜微微一笑,“我赔你十件如何?”

不羡立刻打消找他算账的念头,笑嘻嘻道:“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明州是大永的经济中心,位于几大河流的交界地带,是各地的交通枢纽,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说是第二大心脏也不为过。且明州主以经商河运和银庄为主作为敛财之道,而寂夜长苏世家执掌明州,富甲一方自然不必说。

不羡看准寂夜长苏不差这点钱,心安理得的敲诈。

他拍去身上的水渍,“我说怎么有人跟踪,搞了半天原来是你,让我还以为被人追杀,吓了一大跳。”

长苏望夜一扬眉,哈哈一笑,“我知道你们要来,便提前候在这里等你们。”

“等我们?”不羡惊道,“你不是要去湖杭么,怎么还在明州?”

“我因为有事耽误,便让二弟先去了湖杭。我昨日接到他的玄鹤传书,说碧冥出了状况,我寻思此时再去湖杭有所不便,便在半途打道回府,没想到正好碰上你们。不羡兄,你们这是从湖杭来的吗?”

“唉,说来话长,别说这些了!”不羡转移话题,一个跃步,跳到长苏望夜的船上,顿时勾肩搭背,嘘长问短。

两人已是多日未见,老友见面,分外开怀。

不一会儿,不羡便将此前的沉重心事全部抛之脑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神采飞扬。

却在这天人相和之际,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两人的叙旧。

“后面那艘淮阳沙舟,也是你们的吧?”

长苏望夜顿了顿,抬眼,却见一个眉目清冷的年轻女子立在船上,脸上淡得毫无表情。

“不错。”

“长苏家大公子的阵仗果真非同一般,竟然动用淮扬沙舟来跟踪我们,不免屈才。”云挽的语气听不出来。

“在下同不羡兄开个玩笑,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不要见怪。”长苏望夜嘴角含笑,“不羡兄,这位想必就是你那位冷面魔王小师妹,梨尘宗宗主云挽?”

继“你师父她老人家”之后,云挽又多了个称呼——“冷面魔王小师妹”。

她甚至可以猜到不羡在他面前都说了什么,总结一下,大约是被她欺压多年的一部血泪史。

云挽瞥了一眼不羡,没有说话。

此一眼,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亦不足以示其威。

不羡一望之下,瞬间秒怂。

“啥?我师妹她温柔贤淑,性格好得不得了!对吧,师妹,你可别听他瞎说!”不羡登时死命给长苏望夜使眼色,求他别把他酒后无意吐的“真言”抖出来。

长苏望夜点头:“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他扬首大笑,腰间挂着的墨玉随之晃动,一派优雅贵气。落在不羡眼中,只觉得好友腰上这东西,好像很值钱。

云挽:“…………”

她看着打得火热的两人,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发个通知(大家应该也看出来了):作者改行文了。

然后剧透一波:第二个副本,主线,且是真正的男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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