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擅自拉动链条!”
闪金塔大厅中央立着一块醒目的警示牌。
类似内容的警示也挂在旋梯的扶手上,杀气腾腾的属于缄默塔,隽秀文雅的属于白魔法师,写了一串注意事项的则是卷宗法师的手笔——
然而,魔法师这种东西,仿佛天生就有种迎难而上的气质,永远走在求知与作死间的钢丝线上,无论派系。
初来乍到的年轻占星师将视线从那些警示牌上移开,落在垂落在旋梯扶手上方的宝石链上。在魔法灯的光线中,每一串宝石都晶莹剔透,光辉烂漫,星尘砂、龙血玉、日曜钻石……还有许多难以识别的种类,如果有个宝石学者或矿物学家在这里,说不定会兴奋得晕过去。
占星师的目光在那些宝石链上梭巡着:虽说是生日石,但红水晶太普通,而叶金石又不符合他的气质,唔,等等,那个是什么——
引路的魔法师助手看了他一眼,毫不见怪,只是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离开台阶。
那名占星师终于挑好自己最喜欢的宝石,他义无反顾地伸出手,握住珠链,往下一拉。
“咔嚓”。
“喀拉”、“喀拉”。
高大的旋梯嗡嗡低鸣,一部分阶梯在震颤中逐渐拆解,它们翻转、位移、拼接,不过几息时间,又重新复原,只是台阶上已经看不见占星师的身影。
“又一个。”法师助手司空见惯,耸耸肩,往指引台走去,交回手中的单子,“这是今天第六个了吧?”
“第七个。”他的同僚说,“西梯那里刚刚也有一个。”
话音刚落,只听北梯方向传来熟悉的声响,甚至不需要回头多看一眼:“嗯,第八个。”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单子:“又是占星师,最近占星师真多啊。”
闪金塔在很短的时间内便重新启用。
不过,原先存在于塔内的那些房间与空间并没有被再度利用,倒不是出于尊重前人或敬畏过往什么的——魔法师本来就是些缺乏敬畏心的家伙,他们相信知识的传承才是真正的敬意,前人的遗赠是后人的财富,不论死去的那些怎么想,总之还活着的那部分对此坚信不疑:否则那些奇形怪状的开锁术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看,当你打算去探索一处遗迹,或者说,挖坟,的时候,总得带上个魔法师。
但是,众所皆知,破译一座法师塔的密码绝非易事。
这座高塔是如此古老,只能从成千上万垂落的宝石链窥见有多少人曾在这里停驻,它们中的每一串都指向新的方向,拽动一条与拽动两条又是不同的结果。
如果不是重获新生的闪金塔内已不再有禁制,苏茜毫不怀疑这帮魔法师会在第一天就死伤过半。
事实上,在最开始,她每天都要花上不少时间把被扔进进实验室、书库、苗圃、无尽走廊的魔法师捡回来。
有个黑魔法学徒被传进了监牢内,苏茜找到她时,个头娇小的女孩子正窝比自己大一圈的生物颅骨内打盹。
“看来这座塔过去的学徒也不容易。”她睡眼惺忪地拍拍胸脯,“要是这家伙还是活的,我就完蛋啦!”
苏茜看看她,没看出半点后怕。
新的空间被开辟,新的规则被建立。
大厅里的书架很快被填满,不知道是谁搬来了一台咖啡机,长桌上永远摞着易拉罐与泡面桶,每到深夜都能看到被导师压榨得奄奄一息的学徒躺在沙发上补眠。
墙上还残留着来自过去的信手涂鸦,在那边上有了新鲜的笔迹。
就像一座千年古堡被更换了壁纸与地砖,装上了电梯与空调,它的过去仍停留在那里,而如今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当然,并不是说魔法师们已经放弃了探索。
他们的日常娱乐(?)活动直接从炸公园变成开房间,以至于苏茜每天都要去捡人。哪怕被关在笼子里一整天,这些家伙仍笑嘻嘻的,并乐此不疲,简直用生命诠释在“下次还敢”的真谛。
……算了,至少社会治安变好了。苏茜想。
闪金塔落成后的第二年,新的客人来到了这里。
占星师。
这些人追逐星辰,通常喜欢在坠星海的崖畔或热河沙漠彻夜守候,从斗转变幻的星轨中窥见命运的痕迹。
一言蔽之,是神棍。
永夜峡谷过去是没有占星师的。
哪怕这个峡谷终年黑夜,但它的天空并没有星辰。占星师的力量来自星空,就像水妖不会前往岩地火山,飞马对深渊避之不及,占星师也不会踏足这里。
但现在峡谷里有了繁星。
闪金塔的塔身与昼夜共色,如今峡谷永夜,它便终日披着夜色。
在那之上流淌的星光却是真实的。
不知是谁先发现的,总之在苏茜反应过来之前,闪金塔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占星师,他们在临近的街道旁支着帐篷,架起天体望远镜,态度宛若朝圣。
……天体望远镜诶,草,这究竟是什么痴汉!
“这一定是属于占星师的塔!”他们还信誓旦旦。
而其他派系的魔法师闻言立即炸了,最温文尔雅的白魔法师也抖起胡须,出口粗鄙:“放屁!把你们这些神棍全绑起来都填不满一座副塔!”
闪金塔当然不属于占星师。
或者说,不止属于占星师。
在某个房间里的确有台星象仪,可这座塔里同样残留着炼金仪器、抄录卷轴、恶魔骸骨——各种派系、各种阵营的魔法师都曾在这里留下痕迹,它曾属于所有人。
而如今也是如此。
——
卷宗法师卡洛琳抱着一大摞杂记逸闻堆在桌上。她翻遍了自己的全部藏书,最后在一本破旧的游记里找到了闪金塔的纹章。游记的作者曾在旅途中,与一名年迈的术士短暂地同行过,对方告诉他,自己正在寻找祖父故事里的幻想乡。
而她的同伴则在一本诗集中发现了关于群星之塔的描述。
当一群喜欢刨根问底的学术派们决心想搜寻些什么时,总能找到办法。
西格维特的学者们直接换掉了预先的议题,他们从自己的书房与藏品里搬来了大量资料,锲而不舍地搜寻闪金塔的房间,反复考察城镇外的遗迹,耐心走访了城镇的居民,衔接学术之都与永夜峡谷的锚点每天都有一大群人来来回回。
那些蹩脚诗人的臆想、老套小说的桥段、晚年画家的随笔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裸露出属于过去的痕迹——如同越过时光重生的闪金塔,令人心眩神迷。
永夜峡谷东岸曾有过繁荣城市。
但这仿佛是个悖论,既然它是这样的城市,又为何会从所有记载中失落呢?
苏茜走进闪金塔时,学者们正把自己埋在地图里。
她打开管理界面,驾轻就熟地将那些被关进半位面内的魔法师们一一拎了出来,其中一名炼金术师刚一落地就小跑回去拽动宝石链:“那张桌上的魔导公式还没推演完!”
苏茜:“……”算了,就让他再关一晚吧。
而卡洛琳抱着一卷杂记上前来:“等一等,请您看一下这个——”
在那本破旧的册子上有半页模糊的插画,稍显拙劣的笔触描绘着苍劲的巨树、以及立于枝叶间俯瞰一切的身影。
苏茜微微一怔,而苍白的手指平静地合上了那册连封面也被撕去的书册,拉斐尔说:“该回去了。”
卷宗法师跺了下脚:“所以,那是真实存在的吧?”
死亡骑士的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什么,回答道:“已经不是了。”
阿尔德罗正趴在广场上讲故事。
他看上去快活极了,尾巴呼呼摇动着,语气骄傲。骨龙不是个优秀的讲述者,他乱七八糟地描绘着过去的一切:在河里打滚洗澡非常舒服(但是会被打)、鹰角树的果实最好吃(吃多了会中毒,解药特别难喝)、矿山的矮人总是坏脾气(可我会飞啊)、外出冒险时自己的英勇奋战(虽说连吐息都不会)……
他的听众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做着笔记,还塞给龙一枚金币。
于是阿尔德罗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拉斐尔像是叹了口气。
苏茜抬起头看他:“他说的是真的吧?”
“是啊。”拉斐尔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那条聒噪的骨龙,“他过去就是个让人生气又让人没法生气的小麻烦。”
苏茜想了想,笑了:“现在也是啊。”
“所以,”拉斐尔说,“这样就足够了。”
他随手折下一旁花坛里生长的野莓,放在苏茜手中。
苏茜咬了一口,尝到了与埃弗拉的饮料相似、又稍微有些不同的莓果甜味。
而她的骑士说:“无论过去如何,如今你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苏茜问:“包括你在内吗?”
拉斐尔说:“当然,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