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娘止住哭声,已是一盏茶之后的事情了。喜哥儿老老实实在正房吃了早饭,还陪着月娘一块听穗子讲了几个乡间的奇闻逸事,既不敢惹事,也不敢催促。
“看喜哥儿这乖觉样子,平常倒是不常见。”
林夫人故意逗弄起喜哥儿来,嘴巴止不住的上翘。
听林夫人这么一说,几个都朝喜哥儿望去,果见他坐的虽然端正,但屁股下面犹如扎了把针,眼珠子乱转,抓耳挠腮的样子藏也藏不住,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你们两个今天不用在你们老子面前点卯,跑到我这浪费时间做甚,赶紧玩去罢,也是难得的得了闲了。”
林夫人取笑够了,还是有些不忍心,说了这些子话,给喜哥儿铺了个台阶下。
喜哥儿听到这话哪有不应的,他赶忙跳下炕,谢过娘亲。林月娘刚才没睡醒,不清楚状况,这会子也明白她哥是要带她出去玩,哪有在后头拖后腿的道理,她看哥哥走了,赶紧屁颠屁颠跟着就走,再也不提刚才被拉着辫子扯痛了头皮的糗事了。
这次出门,不光黄叔,穗子也跟了去,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孩子们没想到,林夫人自会想到,两个孩子真心相交的朋友们,虽生于市井,但品行端正善良,他们不知道如今的分别,也许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月娘和喜哥儿自是不懂这次离别意味着什么,以为离开这里不过就半拉月的光景,过完年后自会相见。最近林大人管得严,兄妹俩每天都被指挥得陀螺转,本没有抱最后还有一天休息的想法,所以也没有提前准备什么小礼物。
他们两手空空,但好在有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娘亲,帮着他们张罗打算,所以才有了跟着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穗子。
多日没见到方探和翠翠,俩人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喜哥儿找到方探时,他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书,瞧书本的样子,像是上次喜哥儿带给他的“淘汰”课本。
喜哥儿见方探如此认真,促狭捉弄之心顿起,他匿了步子声,悄悄跑上前站定,猛地一抽,把方探拿着的书抽了就跑。方探愣了一下,片刻回过神来看到是喜哥儿,只见喜哥儿奸计得逞之后直兴奋得手舞足蹈,转眼就只能看到跑成了一溜烟的欢快背影。
两个孩子平常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玩惯了,反应过来后哪有不追的道理,于是你追我赶,鸡飞狗跳,高兴得不行。
打闹到一半时,方探瞧见那个玉做的小人儿,一旁还有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和他年岁相仿的姑娘,顿时慌了手脚,脸从脖子根起又红了一片,动作自然放慢下来,想就此停了手。
奈何喜哥儿这次被关太久,皮贱之气积攒的太久没有得到消耗,如今逮着好友玩得疯了,哪里还有说停就停的道理。
他趁方探放慢手脚的当口,呸呸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往地上蹭了一层灰土,再“啪”的一声往方探脸上一按,瞬间方探黑里透红的左脸上就多了一个泥手印。
这声音实在太过响亮,搞得在场除了始作俑者喜哥儿,另外四人均愣了一下,方探回过神来,余光看见捂着嘴的穗子和开怀大笑的月娘,这回是真真把脸红成了一个烧红的铁烙,头上都开始冒蒸汽了。
在月娘面前把脸丢了个干净,这回就算喜哥儿是天皇老子他也手下不肯留情了!
方探不敢看月娘和穗子那边,只出离愤怒地撵着喜哥儿猛跑。喜哥儿最近练武成效初显,脚力自是轻快,只是功力尚不纯熟,跑得跟缠了线的风筝一般,东拉西扯的,带翻一群鸡鸭,唧唧呱呱、飞飞跳跳的,翻翻滚滚、尘土飞扬,实在是好热闹。
月娘被穗子牵着,在边上见他们耍的开心。她心心念念想再尝尝方探上次给她的冰糖葫芦串儿,等了一会儿见这俩人没完没了,终于耐心耗尽,小脸皱了起来,鼓足了一口气,趁穗子松手给放在小板凳上的包裹掸灰时,犟着个脑袋冲了过去,扬起一片尘土。
穗子没见过这阵仗,有些慌张,曾经的弟弟妹妹们,不管在地里耍的猴样她都能做到见怪不怪,继续手上如小山一样的活计,但小小姐不同,是个吹口热气都怕化了的冰雪小人儿啊,就这么跑进场去,这个年纪的男孩疯起来没个数的,万一不小心伤着了怎么办?!
穗子心想马虎不得:不管了!就算是小少爷,今天也要顶撞一把了!
穗子蹲下身来系紧裤脚,准备往三人胡闹处冲过去。
只是,穗子刚踏出一步,就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旱烟筒杆子拦住了去路。黄叔目光不离三个孩子,朝穗子摇了摇头,嘬了嘬烟筒嘴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用去,你仔细看喜哥儿他们,知道分寸的。何况月娘没那么金贵,皮实得很呢。现在好好锻炼锻炼,往后有好处的。”
黄叔算府里顶老顶老的老人了,资历在那儿摆着,加之黄叔本人身世成谜,一切关于他的事情,府里没人知道。且不知为何,当差的下人们总觉得和他格格不入,如果要再具体点说,那感觉就像是一群鸡鸭里混了只老鹤。
黄叔这人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瘦精精,一大把年纪依然孑然一身,皮肤被晒成风干腊肉般的深褐色,脸上不是皱纹就是皴裂的橘皮,若不是夫人或者少爷小姐每次出门都必带上他,就这么一点有些不寻常外,不然这个黄叔,真的就跟个普通乡民没什么两样,而且还是那种家里过得差到饥一顿饱一顿的那种。
好在三个孩子中两个大的知道里边的厉害,看到月娘的加入,俩人都怕伤到了她,就故意逗弄了她一会儿,就慢慢停了下来。
这阵子没见喜哥儿,方探原本心里有些担心,如今见他活蹦乱跳的出现在面前,方探为朋友担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方探比喜哥儿年龄稍长一些,又要经常帮家里的忙干些粗活,故力气原是比喜哥儿大的,像这样摔跤打闹,之前总是以喜哥儿认输结束。如今不过二三十日没见,喜哥儿打闹中似乎有了章法了,知道稳固下盘,不经意之间竟然处处得手,力气也增长了不少,这样的变化,倒让方探暗自心惊。
好在喜哥儿性子没变,还是那么一根肠子通到底,从不摆少爷架子,自来熟的爽气劲,也丝毫不差。
喜哥儿觉得自己闹也闹尽心了,安静下来,就和方探勾肩搭背,豪气干云地道:
“黑炭小子,爷明儿个要去京城走一遭了,你要个什么尽管吱声,我外祖母给红包银子向来不眨眼不手软,小爷去赚他一票,过年回来给哥儿们分分。”
被矮半个头的喜哥儿强搭了手臂,正弓着背就着的方探心里一阵无语,打劫自己外祖母叫劫富济贫,这,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好友多日没见,一见就是别离,让他有些难过,喉咙里仿佛噎了个纸团,堵得很。
“京城有什么好的,就人多的很吧,你出门当心点月娘妹妹,别被叫花子拐了去。”方探有些赌气,说话重了些。
“这位小爷何苦咒我家小姐,管好自己的嘴便罢了,我们家犯不着你操心!”
听到别人拿自家小姐作筏子,穗子立马跳起来,撸了袖子炸毛鹌鹑般瞪向方探。
方探一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恨不得自掌嘴巴,他讷讷地看向月娘和喜哥儿。
这两位正主儿心倒是大器的很,月娘睁着葡萄般的水灵大眼睛,揪着喜哥儿的衣角,万事不过心,只眼里写满我要冰糖葫芦串的渴望。
喜哥儿呢,听罢这话微微皱起眉头,眉间皱起的丘陵沟壑又很快松了下去,他拍拍好友的肩膀,说了声“多谢,我会好生看着月娘的”。
主子都不在意,做小丫头的也没法再说什么,穗子鼓着脸蹲了回去,和一旁仔细着抽烟的黄叔蹲成一排。
“翠翠这丫头最近在忙什么,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道她想我没。”
“她不就是天天在药铺帮忙,跟个陀螺样,其他还能干嘛。他们家药铺子生意那么好,也不雇个人,翠翠也是辛苦的很。你去跟她打个招呼吧,她肯定希望你去的。”
就算方探不说,喜哥儿也要去的。方探家里没有现成的冰糖葫芦,好在今日正好赶上大集,是渠县城外的手艺人、乡民进城赶集的日子。上次带冰糖葫芦串来的婶娘家离这儿不算远,做冰糖葫芦串的手艺比县城这边,并没有什么两样,主要是肯放料,糖用得好。若去集市上找找,也许能找个差不多的。
月娘急着吃糖葫芦,喜哥儿想去看翠翠,时间宝贵,俩人都不让步,于是兵分两路,黄叔和穗子跟着月娘去集市,喜哥儿和方探则直接去见翠翠。
月娘一行除了黄叔其余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上次出来没赶上大集,只走马观花般逛了逛寻常店铺,如今道路被挑着担子卖各色食品各色物件的赶集人填满,摊贩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月娘和穗子左看右看花了眼,只恨两只眼珠子不够用。
“穗子,这里真好,像过年一样,我以后长大了,也来挑个担子卖冰糖葫芦串儿,这样天天都能吃上葫芦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