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赤芒遇匪

好在镖师们久经危局险阵,经验老到,片刻之间,车队略一收缩,家丁镖师团团已护住林夫人马车和林大人。

这声啸叫过去后,一会儿功夫,眼力好的人,便可望见山路一侧的白桦树上,平白多了一个两个又百十个人来,他们穿着各色粗布衣裳,腰上俱绑着一条褐色的布带,布带上绣了什么,间隔太远,肉眼看不真切。

离他们最近一人长得尖脸猴腮,身手敏捷如猴,他纵身一跃,灵灵巧巧,正好跳到林家车队对面山崖一块平伸的山石上,这里地形选得够好,一来方便向下面经过的车队喊话,二来下头的人也够不着他,想必这块地方是这群山匪经惯来埋伏的地点。

林大人没有出声,其他一干人等的俱僵在原地,等他发话。两边人马僵持了些许时间,最后还是山匪头子撑不住,先发了话,他咳嗽了一声,醒了醒嗓子,居高临下道:

“各位朋友,有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茫茫赤芒,绵延百里,如今你我相逢在此,即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如今小弟有难,囊中羞涩,向兄弟们讨些买路钱财,还望各位成全则个,小弟在此谢过。山高水长,他日江湖相见,必不敢再叨扰各位。“

这话说的,倒还挺文绉绉。

“娘亲,这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山匪声音洪亮,林夫人的马车在车队中间,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意思说,他们贫寒我们富贵,如今我们过了他的路,留点盘缠给他们讨生活,这次我们给了,下次我们再过此路时,就不必再留买路钱了。月娘干什么去,回来!”

林月娘听见动静,想去瞧新鲜,趁大家听林夫人讲话没注意就往外滑溜。

林月娘这一出来得太突然,马车不比房里宽敞,穗子行动过来伸手去抓,月娘已经骨碌骨碌滚下车去了。

这边厢林月娘滚下马车,那边厢林大人正和山匪讲和。

林家车队虽然有镖师和家丁跟随护卫,但毕竟车上有一众女眷,又满载着山珍野味、地方特产要拿去符家和众同僚,装了满满两车,更别提这次搬家还带着林夫人的嫁妆、金银细软、地契等物了。

就刚才一番言语听将下来,这帮山匪倒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古话讲盗也有道。审时度势来看,给些银子打发了他们未尝不可。

好在对方也是这个意思,虽说是山匪,也是做长久生意的,抢些钱财便罢,到不了随便杀人越货的境地。若闹出些人命引来了官兵,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双方都行方便,谈话就能进行下去。林大人这边一个嘴皮子利索的管家正和那边头目讨价还价,两边就要谈妥了,没想到变故突生,山上那群盗贼们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突然爆出此起彼伏的口哨和调笑声来。

林大人冷着脸转头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只见自家女儿正朝自己这边奔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从马车上追出来的穗子。月娘身形幼小,但穗子已初长成,身材早显婀娜,一时情急之下,穗子外面罩衣没披,鞋也未穿,跳下马车来抓月娘,上头这些口哨声,多半是冲着穗子来的。

“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俺猪老三可是好些年都没见过了,不如就地办了,当俺媳妇啊。”

“就是就是,姑娘脚被咱们看光了,想必也是嫁不出去了,不如跟了咱们兄弟走,兄弟们定会好生疼你。”

七嘴八舌的污言秽语,一股脑的从山上泻下,众人沉默不语,但眼见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严肃。

穗子又羞又恼,朝山上话音传出的方向啐了口唾沫,拉上月娘就往回撤,只这口哨和调笑声跟着她们后退的步子一刻不歇,把个穗子臊的脸色通红。

前头和他们讨价还价的山匪头子忙着打圆场,事情都谈妥大半了,万一又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也不合算。

脸猴一变,冲山上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也不撒泡骚尿照照,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容得了咱们这群吊毛臭嘴的说道?我看谁敢再嘘,等送走了恩客再收拾你们!”

听头目这样说,嘘声渐消,但不知哪个不怕死的似是不甘心,调笑着道了一句“不说大的,小的总可以吧,我看这小娃娃长得漂亮,就是身量小了点,不如抢了来养大再娶,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这话一出,林家这边众人俱都变了脸色,负责谈判的管家也停了下来,紧握双拳凝神静气,双目直视,不再言语。

山匪头目一看这局面,脑内直道不好,这小姑娘身着绛红锦缎小袄,头上头饰简单,两个揪揪上绑着的头绳一边坠着一个拇指甲盖般大的小球,那小球由黄金掐丝镶嵌着各色宝石颗粒,随着她的动作反射着七色彩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欺负到人家小姐头上,这回怕是不能善了。

不能巧取,只好强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山匪想到这里,翻手只往后背一抓,“呛”的一声,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把柳叶单刀。

“嗖”,林家这边,众人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风过,眨眼间猴脸头目的后领就被黄叔牢牢攥在手里,双脚离地,手臂上下挥舞挣扎,右手柳叶刀在空中胡乱划拉,仍不能够到他后头的黄叔半分。

黄叔这一举动吓住了山上众人,但山匪就是山匪,只愣了一会儿功夫,匪众就拿着斧钺刀叉各色兵刃,叫嚣着冲了下来,带起的尘土把周围弄得灰尘四散飞起,下面林家车队的视线也被这些故意为之的灰尘弄得极不明朗,众人缠斗在一起,直杀的翻翻滚滚,场面一时极其混乱。

穗子反应奇快,她和月娘本已走到马车跟前了,那些山匪一往下冲的时候,她立马将月娘一把抱起丢进马车厢里,自己也灵猴一样窜上车去。

前面有人吼道“保护夫人!”,声音极响,直直传来,立时林夫人的这架马车被家丁们团团围住。镖师们本就是干的刀头舔血的营生,雇主付了不菲的佣金,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绝没有后退的道理,纷纷冲到前头,一时间,杀声阵阵,声震林木。

月娘和喜哥儿被穗子和林妈一人一个牢牢抓住,没法再探出头去看看事态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们生出来的这些年,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内心均又害怕又好奇,刀剑砍杀卸骨断肉嘶声裂肺的声音,切切回响在他们耳边,这声音现在听着清晰,在未来的很多年里,也会依然清晰。

这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这些山匪虽然狠勇好斗,但毕竟都是平民百姓出身,打劫全靠蛮力,拼杀毫无章法,比不得武艺高强的镖师们和训练有素的林家家丁,所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寇已然溃败,做鸟兽散去,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已经无影无踪,只剩四散的哀鸣□□响彻道路两旁。

林夫人关心夫君和手下众人性命,见局面已经得到控制,急忙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朝外头围着的一名家丁询问情况。

那家丁凑近马车,弓身俯首朝夫人道:

“回夫人,我们这边损伤不大,几乎没有见血,地上的人都是那群山匪的,老爷吩咐过,我们没敢下死手,那些山匪伤势虽看着严重,但均未伤其要害。老爷吩咐,待我们救护包扎完毕,走时再留下一些跌打金创药膏敷料,想必是伤残难免,性命却无有大碍。夫人且再等等,等我们把山匪搬到山路边上,就可以走了。”

听到家丁如此回话,林夫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没了外患,就该处理内忧了。

林夫人从穗子手里抱过一脸茫然的月娘,冷了张脸,神情严肃的说道:

“月娘,你觉得你刚才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夫人把月娘撩在靠凳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难得见到母亲如此严肃,月娘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那你说说,你哪里做错了?”

“我不该从马车上下去。”月娘喏喏的小声说道,头垂下去。

“对,还有呢?”林夫人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我不该让穗子姐下去找我。”

“不不,找小姐是奴婢的本分。”穗子听到这,情急下插了嘴。

林夫人停了一下,林妈知道不好,一把捂住穗子的嘴,把她捂得生痛,道,“没规矩的东西,小姐说话该你插嘴了吗,禁言。”

”林妈,松手,不必如此。“

“你的错,错在明明都提醒过你,且你自己也听见了,前头遇上了山匪,你父亲和大人们正挡在前面处理。你一个黄毛丫头添的什么乱,一没武勇,二没口才,既不能震慑对方,也不能说服他们放行,可是你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奇跑了出去,若不是穗子及时拉住,还不知你要弄出什么乱子来,今天我们原本不用伤害这许多人的。”

说到这,林夫人加重了语气:“如果这山匪再多一些,如果你父亲不会武功,如果这一次你外祖家没有预先给我们请好镖师,那我,你父亲,你哥哥,穗子,林妈,还有这里的所有人会不会都因为你而死在这里?”

“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看到发生了,月娘,娘真心实意的问你一句,你知道错了吗?抬起头来回答我。“

林月娘抬起头来,眼里蓄满了泪水,这泪水,不知是因为被母亲责骂的伤心,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忏悔,但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林夫人拿了手帕擦干月娘的泪水,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她心里也难过的不行,但她还是板着脸,朝月娘道:

“月娘,不给他人拖后腿,是弱者的本分,如果你想有一天,再遇到这种事时,被别人堂堂正正的请出去解决问题,就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变得强大,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指责你了。”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该接受教训,也该知道错有错的惩罚。到明天这个辰光之前的饭,你就不必吃了。穗子,你监督她,不要让人给她递吃的。”林夫人瞟了眼在旁边帮不上忙干瞪眼的喜哥儿。

穗子刚受了教训,听林夫人这样说,只得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