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山寇的袭击,耽误了许多行程,这一天他们并没有按期赶到临平。
好在他们还是赶到了市郊,临平城已是遥遥在望了,城外星罗棋布密集坐落着一些大小村镇。临平城算是比较富裕的府治,治下物阜民丰,教化有序,世风淳朴,又地处南北交通要道,民智开化,对过往客人很是友善。
因此,在天将将擦黑的时候,车队顺利找了个大一点的村落落脚,和族长谈好落宿一晚的银钱后,村子分了七八家农户家负责接待。
因了途中的冒险行为,月娘受罚禁食一天,连着两餐未食,月娘已是饿的肚子咕咕叫,在炕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把小脸埋进农家提供的棉被里,闻了闻,这棉被没有晒过太阳的味道,只有一阵阵压箱底潮湿的霉味,从鼻子里吸入胸腔内,呛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肚子又响了。
第二天鸡刚叫,众人就起床洗漱,收拾东西,鸡叫第二遍时,车队已经集结起来,诗竹和村长结清了银两,众人又匆匆上路了。
月娘饿得前胸贴着后背,看着喜哥儿吃着饼子,谗的肚子呱呱叫,她双手压住自己肚子,使得空空的胃肠缩小一点,好让饥饿感不要那么令人难受,样子楚楚可怜。
过了一晚上,林夫人没有丝毫回转的意思,不管林月娘如何眼巴巴的盯着她,其他人如何劝,她都不说话,硬了心肠只悠然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马车队又行了半天的路程,因为出发的早,临近中午饭点时分,众人终于进到临平城内。
林大人是渠县县令,又是当今亲封的武状元,林夫人出身京城符家嫡枝,符家出了位受宠的娘娘,算得上皇亲国戚。所以他们一踏入临平城内,收到消息的平城太守便派人携了些当地特色的干鲜果品冷热点心,送入林家下榻的驿站里。
林大人与这太守也算是老相识,前几年林家虽不是每一年都会回京拜望,但每年必会送些山珍皮货孝敬。因这临平城是必经之路,林大人听了林夫人的意见,每次派人回京之时,和沿路几城一样,都有打点,太守们收了礼物,自然对他们就多行方便。
进了临平城,林大人决定让众人在此歇歇脚,因为之前的耽搁,行程被拖后半日,他们本该昨天晚上就在临平城内过夜,今日清晨离开,可以正好在傍晚赶到下个驿站。
如今行程不好赶趟,算来就和晚一天出发没什么两样,不如干脆就地休整半日,也好让马匹恢复些脚力。
喜哥儿想趁着大人们休息出去逛这大城,央着林夫人答应,因着林家家仆和镖师里要去逛逛的大有人在,既然有伴,林夫人便应了。林月娘还在反省期,又加上饿的懒得动弹,这次就没跟着去。
众人结伴出门后,驿站里瞬时冷清下来。这驿站虽说年关将近,迎来送往理应繁忙起来,但不知怎的,当天入住的官家,除了他们林家以外,就只有姜家一家了。
说到这姜家,林夫人有些耳闻,但传闻之语大多不是些什么好话。
姜家原是京城一破落小户,算到祖上最大的出息,也不过是得了个正九品的监事。到姜娥这一代,老子天天斗鸡遛鸟,游手好闲,不肯老实营生,坐吃山空,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落得个家徒四壁,两袖清风。
姜娥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从小不似爹娘,倒像鸡窝里飞出的凤凰,长大更出落得跟个仙女似的。有传姜娥做姑娘时,邻居街坊见了她,都当她是那广寒宫的仙子下凡,偷偷跟在背后祷拜。
这广寒仙子,确非凡品,人中龙凤,德配九五,最后飞落到了人间帝王之家。如今,这位熹妃娘娘在宫内依旧荣宠不减,连带着鸡犬升天,破落户姜家一下子变成了皇亲国戚,封官加爵,一时风头无二。
如今临平驿站中逢着这姜家,便是熹妃娘娘的兄长,三年前走马上任的沥江盐运司知事,姜元宝一家。
姜家这次回京不过是年末述职,他们家发迹未久,根基尚浅,大户人家的讲究还没学全,因此这次姜家回京的车队,拢总不过两乘,比起林家这庞大的阵仗来看,差的真是不止一星半点。
林大人对这姜家,本身有所顾忌。当今贤妃原是符家二房的嫡女,林夫人堂姐符一娘,比着这熹妃,还要高着一级,虽年高色衰早已无宠,但贤妃一向与世无争,膝下又有皇子傍身,今上是个念旧之人,因此对贤妃宫里一向多有照拂,倒也相安无事。
符家虽位列公卿,但声势早已不如当年,最有出息的大房大爷符世忠袭了魏国公爵位,领威远大将军衔,远在塞外领兵。剩下来的一帮子符家子弟俱是庸碌之辈,凭着祖上荫德虽不能广开源头,但节流守成倒是还行,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收着羽翼缩头做人。
依着符家人秉性,他们是绝不希望跟姜家这种正烈火烹油,又粗鄙不堪的新贵交往的。
一是符家低调已久,不愿招摇,只求自保。贤妃娘娘常告诫符家族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低头做人,不结党羽。且贤妃敦和贤淑,在宫内无争少敌,又母以子贵,所以符家族亲诸事尚能照拂。
二来今上虽非太后所出,但孝顺有加,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是太后懿旨钦定的娘家亲侄女。皇后素来看不惯这个宫女出身的熹妃姜娥娥媚夺宠,几次出手整治都被今上拦下,但两边明争暗斗,党争已久,作为旁人不便惹上是非。
再者,熹妃虽多年恩宠不断,但身无所出,所能依靠的,全是今上的宠爱。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皇宫大内佳丽如云,哪天姜娥失宠,姜家自然就会失势了。这种事情世家大族自然看得清楚。
故此,虽姜元宝官级比林大人高了那么半级,两家又同在一个驿站,但林大人也没有主动前去结拜。
听到姜家要入住驿站的报信后,林大人当下交待众人注意事项完毕,即叫人牵了马,径自往太守府去了。留下诗竹,以林夫人的名义赠送了些日常用度和妆奁物品给姜元宝的夫人,算做全了礼数。
这边厢,姜家收到了林家送的礼品,竟都有些激动。
姜元宝见夫人徐氏拆了礼盒,这盒子用金片雪花纸包着,绸子布带系了,着实好看的很。待拆开看时,只见狭长的礼盒里,放着一对绕线缠丝的金银对簪。
“腊枝,你说这林氏不愧是出身符家,这见面礼贵重得很。你说我们回送些什么,才能不跌了娥姐的份儿?”姜元宝向来眼皮子浅,只爱这些黄澄澄的黄白物事,眼下看着这真金白银制作精巧的簪子,也是两眼放光。
“啧,别娥姐娥姐的这么叫了,要叫熹妃娘娘。“
“大郎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咱能清楚吗?“徐氏顿了一顿又道:
“只是这次出门,大郎你是知道的,除了碎银不提,咱们身上拢共就带了两百两银票,这银子咱又要买粮扯布,又要给点咱爹妈嚼谷,如何能够。我仔细掂了掂,这对簪子怕是得值个几两金子了,不如把我上次从熹妃娘娘宫里得了的一对红宝石耳坠子送了去,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姜夫人素来不喜丈夫粗鄙上不来台面,因此总爱在外争个脸面,所以这次也故作大方。
“这个好这个好!”姜元宝忙不迭地说:
“熹妃娘娘赏的那红宝石耳坠子我见你戴过,那颜色不甚好看,且没包多少金,看着就不值钱。你戴着显皮黑,不如给了他们去,这样我们不丢份子,也不算吃亏,也没给熹妃娘娘丢脸。喏,就让福珠端着给送去吧,也正好去见见世面。”
福珠是元宝夫妇的大女儿,今年年尾上刚过了七岁生日,她穿着朴素,衣服手肘易磨损处,甚至还打着两个暗色的补丁,若不是她说明来意,众人都以为这个圆脸笑眼好说话的小丫头,是姜家打发来跑腿的小丫鬟了。
林夫人给姜福珠看了座,在她面前亲自打开姜家送过来的回礼,她拎起这对红宝石耳串,看到耳串后头烫着一个“御”字,顿时正襟危坐,再笑眯眯的朝姜福珠道:
“福珠啊,这件东西我怕是不能收,你回去跟你母亲讲一声,我与她之前从未谋面,今日有幸在驿站巧遇,又同往京里去,那便是缘分。那对簪是我个人给你母亲的见面礼,作不得什么数的,若下次再见,也是不敢再送了,让她不用那么客气。”
林夫人亲手递过去,但这姜福珠平时性子特别好,但做事向来一根筋,她就是认定了林夫人在跟他们家客气。这红宝石耳坠子娘拿都拿了,爹也没意见,让她来送,她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林妈见姜福珠犟在那儿不肯拿,林夫人不肯明说怕折了这小姑娘和姜家人面子,她是林夫人另一张嘴,自然要说清楚。
林妈道:“姜小姐安好,这坠子您还是拿回去吧,这坠子背后一个御字,乃大内之物,怕是宫里娘娘所赐,您家里留着还行,可不能送了我们这些外人,若被人发现了,则为大不敬,吃罪不起,可使不得的。”
林妈一边说,一边拾了坠子给姜福珠瞧,果然,在坠子镶金的背面,烙了个规规整整的“御”。
“林妈。”林夫人道,林妈住了嘴。
经林妈这么一说,姜福珠立时就懂了,小脸涨得通红,合着他们姜家又丢了回人,这官家的规矩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