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娘和喜哥儿两个没去添乱,和舅妈们一道留在大太太房里。
这两个年轻的舅妈,林月娘瞧着都觉着不太面善,她不爱先和人打招呼,那边的也不想理这两个初相识的小孩儿。故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都假装着维持表面的和谐。
大太太屋里没什么给小孩儿玩的东西,无聊的紧,两个孩子坐的烦了,就想着出去玩耍了。
喜哥儿试着站起来往正房门口走,他掀了帘子,在外头站了半天,冻得直跺脚竟也没个人来拦着他,劝他回房里去暖暖身子。
这么松散的管制,让喜哥儿喜出望外,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犄角旮旯里都试着转了转,有了点新发现。他又沿着墙,从后头跑到前院门边,将将要出院门时,两个看着门的小丫鬟才撵着他回来。
原来只要不出这院子,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不必一直待在房里,喜哥儿想。
他回了正房,在月娘耳边耳语几声,早就坐不住的林月娘就跟了出来,后面还吊了个小尾巴穗子。
“穗子,我和妹妹就在院子里玩玩,你别过来。”喜哥儿朝跟出来的穗子道。
穗子只当没听到,一径跟着月娘。
“林月娘,她要来我就不带你去看那稀罕东西了。”喜哥儿朝林月娘恐吓道。
“那你去吧,我不去了。”林月娘作势往回走,她心里数着数。果然,数了不到三下,后头传来一声喊:
“回来回来,你头还真硬,说走就走啊。穗子跟着就跟着吧,只一条,你嘴巴可得管严实了,回头要是我爹知道了打我,我就给那看上你的山匪写封信,让他来接你回去当土匪婆子去。”
空气片刻凝固,喜哥儿说出这话就自知失言了,他使劲挠头,想急中生智再添几句话找补回来。
林三娘没给他这个机会。
穗子还没说话呢,林三娘回头快走几步,将穗子护在身后,她反手一推,把喜哥儿推得往后跌了好几步。
“爹哪次打你冤枉你了,用这事威胁我的丫鬟,林朗你真是长进了。你别等穗子告诉爹了,我现在就告诉爹去!”
林月娘怒气上涌,她学着刚才一力战五渣,嘴巴毒到干翻一票人的大舅舅的语气,姿势上学了林妈,双手那么一叉腰,倒还真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林月娘下场,喜哥儿如何还顶得住,他拉住作势欲往院子门口走的林月娘,小声在后面陪着不是。
“我错了,我错了,穗子想跟就跟着,她要非得告状我也不拦着,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你别去了,哥带你玩好玩的啊,在这瞎耽误功夫,一会儿父亲母亲回来了,咱们就去不了啦!”
“别给我道歉,你给穗子陪个不是。”
穗子被林月娘这一顿操作整慌了,她通红着脸,慌忙跟林月娘道:“不用不用,咱做下人的,怎么能让主子给咱赔礼道歉,小姐您行行好,算了吧。”
林月娘没理她,最终还是压着喜哥儿道了歉。
喜哥儿被妹妹这么一顿训斥,心里难免不舒服,他虽道歉了,脸色却是极不好看。人闷闷的,也不说话了,只径自在游廊里埋头走着。
待过了游廊,七扭八拐的,又要过两个下人休息的耳房,再往前,过了偏房,再朝外拐拐,突出去一点的地方,一片竹林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绕道这竹林后头,赫然是一座茅草盖的小厨房。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哥你要是偷吃我可不帮你看着。”林月娘作势欲走,
听到月娘要走,喜哥儿立时绷不住了,他慌忙回头拉住月娘的袖子,小声朝她道:
“回来回来,谁要在这偷吃了。不是去那个破厨房,还有一下呢,都走这么远了,不差这最后一会儿吧。”
林月娘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复又回转过来,等着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喜哥儿往厨房后墙的墙根走去,他贴着墙挤进竹林,行了约五六步距离,人却突然不见了。
喜哥儿倒不是凭空消失了,他伸出胳膊朝月娘站着的地方挥舞,原来院墙和厨房后墙中间,还有一定的距离,那距离刚好能容下一个孩子。那窄巷入口处,正是那一片竹林,这里人迹罕至,要不是隆冬时分,杂草凋敝衰败,也不会容喜哥儿发现这地方。
喜哥儿拨开枯叶,赫然露出一个狗洞子来。
“如何?“
看月娘和穗子俱瞪大了双眼,喜哥儿不由的洋洋得意起来。
“外祖母院子门口的丫鬟婆子不让咱们出去,可是有了这洞,咱们就哪儿都能去了!”
“少爷,万万使不得啊,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了。”穗子知道喜哥儿这混世魔王的杀伤力,赶紧靠一己之力拦着。
喜哥儿还在记恨,刚才月娘非要他向丫鬟赔礼道歉的事,故也不理穗子,只一个劲的怂恿林月娘。
月娘此刻也有点动心,她本身和喜哥儿一样,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只是有喜哥儿这么个靶子常年戳在前头,故林父林母总是选择性忘记,这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
“如何?去不去?一句话的事儿,你再想下去他们可就回来了啊。”喜哥儿见月娘面色松动,蠢蠢欲动,又及时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去!我要先钻。穗子你守在这,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林月娘犹豫的时候磨磨蹭蹭,如今下定决心了,就当机立断。她躲过穗子想要抓她的手,一溜烟挤进那两墙间的小缝,挤过喜哥儿,撩起裙子蹲下,四肢着地,就往这狗过洞里钻去。
这狗过洞子不深,不过一堵墙的宽度。冬天气味传的慢,但洞里还是有股狗臊猫尿的骚味,沾在身上难闻的很。
出了外头,还是一片竹林子,林月娘四下看去,这竹林子竟看不到头。这地方两边都这样隐蔽,怪不得狗洞没被人发现。
“月娘,月娘!”
林月娘听见喜哥儿小声呼唤,她低了头,发现喜哥儿只一个头露出在狗洞这边。
“我头卡着了,出不来退不去,这狗过洞也忒小了,我使不上力,你看看那头能不能扒拉掉几块石头,好放你哥出去啊。”
月娘听她哥这么说,赶紧蹲下身子扒开周围的浮土,才扒了薄薄一层,就露出里头灰色的砖头,硬硬的,看样子就知道掰不动。
弄了半天,果然那砖半分不动,林月娘搓搓发红的手。
“哥,我这就去找人,你撑着点等我回来!”
林月娘把围脖解下来塞进狗洞里,垫在喜哥儿脖子下面。
“哥你先换个姿势躺着,跪着难受,我立马就回来,你要是怕就找穗子说笑话,时间一会儿就过了。”林月娘摸摸喜哥儿不安难受的脸,轻声安慰道。
“谁害怕了?小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快走罢,别在这废话瞎耽误功夫。”
林月娘应了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在林子里跑了起来。
这竹林子的确够大,竹子都长得一样,无法分辨方向,不过一会儿,林月娘就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出师未捷先迷路,这可如何是好?
又跑了大约一射之地,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扶着跟竹子往四周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透过这竹林子往前,依稀倒是有一条石子道。
一鼓作气,她赶紧往那石子道跑了几步,再近些看,果然,一条嵌在泥地里的鹅卵石道,一直延伸着往前,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树丛中。
眼下该走哪个方向,林月娘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但这里有路,跟着路走,是最简单的办法。
她走在这条道上,四周极安静,只有偶尔布谷鸟的叫声,让凝固的空气有了些微的松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和恐惧,月娘觉得这路长极了,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冷硬的石头,冻得她的脚趾头渐渐没了知觉,她机械的不停向前走着,心里哼着他们渠县特有的打油小调,给自己打气壮胆。
终于,在这似乎一望无际的林子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院子。这院子四周环了一周抱竹,这院子似是仿农家田园的屋舍,黑瓦泥墙,从远处看去,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待月娘走近这院子,原来远处的意趣,渐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和寂静。
这院子院墙高高的,院门紧锁,门上一条拇指粗的铁链子,堆叠缠绕好几圈,再由一把大锁锁住。她透过被从外面锁着的大门缝隙,只见里头一片杂草丛生,门窗凋敝、房屋倾颓的荒凉景象。
虽然明知不可能有回音,但费了那么大的劲,月娘还是想敲敲门,问一句有没有人。
她握了大门上生锈的铁环,轻扣两声,像怕惊扰了故人般,小小声朝里道:
“有人在家吗?”
说完这话,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静静等待着。
她等了片刻,果然,除了风声,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虽然是预料中的结果,她还是有些丧气。又站了会子,见这里真的大概只她一个活物,心中萧然,只好垂了头,往原路返去。
就这么回头走了几步路,后头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虽然微弱,但久久不息,似乎在诚恳地邀请她回去一般。
“笃笃笃,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