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娘赶紧在这丸子裂开前接了过来,两颗丸子在她手上没撑过一瞬,便消无声息的裂开了。
“如何,味道不错吧?”
月娘看着手上裂开的泥丸子无语,偏偏里头还难得兴致勃勃地追问。
“好。。。好吃,就是略甜了些,下次让你娘少放点糖。。”
“咦,我不觉得甜啊,味道正正好。你莫不是平日里吃糖吃的腻歪了,我娘说她西南老家那边甘蔗多,乡里乡亲都爱吃的口味甜些。不过这山药丸子下次便没你的份了,你莫要惦记。”
不知怎么的这泥丸子就没她的份了。
“我不惦记,只是你下次别又过这么久才理人,我的脚都蹲得麻了。”
“不是我不想理你,我妹妹在这,他总缠着我要我同她玩,若她见我同你玩,会闹腾的,我得先哄好了她才行。”
听他语气少有的轻快和高昂,月娘默默把就在嘴边的那句:你这是在同我玩过家家么,咽了下去。也罢,他高兴就好了。
快到午时,月娘估摸着时间,和门里的孩子道了别。再过一会儿,会有一个粗使的婆子拎着食盒,拿钥匙打开那门上的一扇小窗,她将食盒栓了绳子吊进去,里头的人会拿走今日的吃食,再将前日的碗筷放入食盒内。静默无声的,结束每日唯一和外界交流的时间。
林月娘躲在林子里,望着那仆妇来,打开那小窗,再重新锁上小窗,离开。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看到这样的场面,面对这里锁住的和自己并不相干的孩子,内心会如此的疼惜,心里会堵得如此的难受。
若年纪再大些,懂得了世界些许道理,她就会发现,她那并未泯灭的、平常的、敞亮的、深邃洞达的名不可名,被眼前的一切弄得一时颤动皱缩了起来,她为世人难过,她为符府愧疚,在她内心不由自主的生出许多怜悯和同情,这才是她来林府后,一直雷打不动坚持偷偷来看这孩子,即使被讨厌,被言语刺伤,还是要上赶子的逗他说话,解闷子,给他带各种各样吃食和玩具的最大原因。
那婆子走后,月娘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她不知道里头的孩子还在不在,她兀自敲了敲门,贴着门缝,小声往里道:
“我这回真走啦,明天我要进宫去,见我大姨和表哥,你乖乖的吃饭,我后天这时候还来看你。“
说罢,她从荷包里掏出本来想要留给自己的,一小袋用糯米纸包了的栗子藕粉桂花糕,偷偷咽了口口水,一股脑都塞进了门槛上的小洞里。那是小舅舅给她的。
过了一会儿,那边有只小手,温温热热的,像是好奇,蜻蜓点水般,轻轻摸了摸她小小的手背。她手里一轻,糖糕被接过去了。
月娘又等了一会儿,见里头确实没动静了,便轻轻起身。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摸了摸刚刚触到体温的手背,她将手背放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除了青草的味道,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林月娘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饭点,引得喜哥儿好大一阵埋怨。
“妹妹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一天天的,回来的比我还晚。你一个人在那林子里有什么好玩的,若真是寂寞,哥可以勉为其难,带你同我一道去找小舅舅玩去。”
这些时日,因为林大人不在没人管他,林夫人有事不能同他们一块吃饭的时候,喜哥儿便经常吃着吃着便回头同林月娘说话,丝毫不管禁言禁语的规矩。
“不去。”月娘答的言简意赅,“你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都溅我脸上了。”
喜哥儿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手举成拳头小小恐吓一下,听了她的话闭嘴,老老实实吃饭。
没夹几筷子,他把碗筷放下,抹了把嘴,又假装帮刚刚缝上的嘴巴拆开线,继续兴奋地道:
“明天进宫你就一点不好奇么,我觉得我今晚上都不一定能睡着了。宫里那可是天子睡觉的地方啊,我们还要去见娘娘,我觉得皇子公主的嬷嬷们定是很凶,就像折子戏里那些点了媒婆痦子痣的丑角。不过邪不压正,她们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林月娘先是不理他,待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在丫鬟端来的小盏内漱好口后,才慢吞吞的回她哥哥道:
“若是你明日敢把这话在那些嬷嬷面前再讲一遍,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当不起汉子的喜哥儿朝妹妹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他跳下椅子,像只撒欢乱跑的小牛犊子,一溜烟跑的没了影。
林月娘望着那欢脱的背影眯了眯眼,决定等母亲回来后,同她提一嘴哥哥三天没写大字这个事情。
这次进宫,是为了去给贤妃娘娘请安。林夫人待字闺中时,便和她这位堂姐走的近,原本早就说要去,但接连碰上那么多事情,赶着时机不对,就耽误了下来。
如今终于等到风平浪静些,这日程自然就要提上来了。等宫里放出话来,放了个黄道吉日的牌子给林夫人,便是明天了。
“去宫里可不能像这样蹦蹦跳跳的,定要好好守规矩,眼观鼻鼻观心,若有人逗你们,笑便是了,若是实在过不去,心里想几道再说。贤妃娘娘虽是咱们的亲人,但先是大雍的娘娘,千万不能失了礼数,见了面怎么给娘娘行礼?你们俩再做一遍我看看。”
林夫人少见的絮叨,让喜哥儿和月娘都跟着忍不住紧张起来。
林夫人给他俩准备的是过年时穿的簇新衣裳,这上衣用的上好的云锦,经纬起花,重工刺绣,俩人都只在守岁和初一那天穿过,过后便给束之高阁了。
上衣既热闹,下裳便素净些。月娘下着一条嫩黄色的十二破间色罗裙,一动便漏出破间里更深些的颜色,整个人既规矩又灵动。本就无暇美玉般的脸蛋,趁着这样鲜嫩的颜色,就如同那早春绿草丛中一串嫩黄的迎春花,实在好看的不得了。
“妹妹这样打扮,我竟认不得了,倒像是天宫里给嫦娥娘娘捣药的小仙子,仙子缘何托生在咱们家呀~”
“哥你少来了,你带你那木剑去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月娘凑到喜哥儿身边,小声道。
“这不好吧。。。这毕竟是宫里,戒备森严,若是被查出来了,会不会砍我们的头?”喜哥儿本就没有这么打算,见月娘还想着这个,嘴上这么劝着,心里也有点蠢蠢欲动。
“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上次二姨说,被我欺负的那个谢小侯爷是宫里另外一位娘娘的亲弟弟,让我去他们侯府里负荆请罪,我怕明天赶巧碰上他,那像上次那样手里没带个家伙,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吃亏。”
那吊梢三白眼的二姨到现在还没回自己的家去,她住在大太太的院子里。自从将谢小侯爷揍了,每次去给大太太请安时,总能碰到这位爱凑热闹的二姨,被抓住提点了好多回,导致现在林月娘见着她就想绕道走。
“本就是那小侯爷的错,他要找也是找我,如何轮得到你去赔罪。若你真放心不下,不如带点这个去。“
喜哥儿拉着月娘往外头走,他蹲下身子,抓了把廊子前铺着的汉白玉石子儿递给月娘。
“喏,带把这个,黄叔刚教的掷物都不知道用,活学活用这话得记牢喽。我多带点,万一不够,我这能匀出来点给你。”
说着,喜哥儿又弯下腰扒拉石子儿,那一块地面平白被他俩扒拉秃了,露出里头灰色的泥土,看起来特别显眼。
“赶紧走,一会儿林妈出来看到了,又要骂人了。”
他们撒着欢儿想要跑出院子,结果被看院门的小丫鬟截了胡。
那丫鬟早早得了令,今天进宫之前,万万不能放了两个混世魔王出了院门。她原是符家的家生子奴才,因为年纪小,先领着三等丫鬟的差,因是夫人亲自发了话的,她便叉腰挡在两个小主子面前,倒有了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喜哥儿看她吸气,就知道不好,想赶紧窜上去捂她的嘴,哪晓得晚了一步,那丫鬟中气十足的朝门里喊道:
“快来人呐!少爷小姐又想偷偷溜出去啦!”
眼看林妈掀了帘子气势汹汹而来,喜哥儿灵机一动。
“好林妈,我们没想出去啊,就是想看看春娘姐姐和二婶娘怎么还没来,她们也该用完饭了。“
这回和林夫人她们同去宫里的,还有贤妃的弟妹和侄女儿,二老爷那边的二儿媳妇和二房尚待字闺中的女儿符春娘。
果然,林妈听他这话缓了脚步,待她慢慢走近时,喜哥儿将月娘朝她怀里冷不丁的一推,他在大家吓一跳的空当,脚上抹油,绕过看门的小丫鬟,一溜烟儿跑了。
“月娘我再帮你去别处找点石子儿,一会儿回来。”边跑还不忘边找补些理由,免得回来挨骂。
日头下的三位女性站在原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集体默默想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古人诚不欺我。
“冤家都跑了,秀禾,外头这门你不用守了,赶紧把小少爷找回来。月娘,跟林妈回去,咱们进去等你二婶娘。”
跑了一个,不能让剩下的一个再跑了,林妈牵住林月娘的手,把她往院子里头带。
她们刚打了帘子进屋里,外头又热闹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婶娘带着符春娘来了。